整個排練室陷入了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位在霍漩攙扶下緩緩走進來的古稀老人。
    金庸！
    這個名字在華語世界意味著什麽，在場無人不知。
    他是《天龍八部》世界的創造者，是這場江湖夢的源頭！
    張紀忠已經到了嘴邊的怒罵硬生生卡在喉嚨裏，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紫，最終化為純粹的驚愕。
    等反應過來後，他忙不迭地對著老人問好。
    於敏、趙健等主創，以及胡君、高唬等主演也紛紛問好，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恭敬。
    林智穎徹底懵了，呆呆地看著金庸，又看看麵色平靜的周曉文和顧曉，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霍漩扶著金庸先生在張紀忠讓開的主位上坐下，自己則走到周曉文身旁，與對方耳語了幾句，隨後離開房間。
    金庸目光溫和地掃過全場，在看到角落的顧曉時，視線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對著眾人笑了笑，用帶著江南口音的普通話開口道：
    “都坐吧，曉文說段譽的角色出了些問題，讓我來看看，打擾你們工作了。”
    張紀忠表情僵硬地擠出笑容：“這是我們的榮幸，怎麽會是打擾！”
    金庸擺手道：“你來指揮就好，就當我不存在。”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卻讓張紀忠的壓力驟增。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沉聲道：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耽誤時間。段譽這個角色，經過劇組慎重考慮，認為林智穎先生更符合角色設定。”
    他看向林智穎：“先從段譽和木婉清的初遇開始。”
    林智穎連忙起身，深吸一口氣，走到場地中央。
    蔣炘也略顯緊張，不過由於沒有競爭對手，表情還算自然。
    “姑、姑娘......”
    他的台省口音在古裝戲裏顯得格外突兀，表演也帶著偶像劇式的誇張。
    金庸安靜地看著，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不出喜怒。
    張紀忠仔細觀察著金庸的表情，見他沒什麽表示，心中稍定，正準備開口，周曉文就突然插話道：
    “來一段身體表演，展示段譽靈動的身法。”
    “這......”林智穎麵露為難。
    他確實會跳舞，可那是在演唱會上表演的流行舞，專注的是節奏和誇張動作，跟靈動可半點扯不上關係。
    張紀忠自然也清楚這一點，慍怒道：“角色動作自然由動作導演進行設計，演員隻要負責表演就行了！”
    周曉文被他這睜眼說瞎話的樣子惡心的夠嗆，目光看向顧曉，“你覺得呢？”
    顧曉皮笑肉不笑道：“有理，有理。”
    誰都能聽出這兩聲“有理”是什麽意思，房間眾人嘴角微微抽搐，覺得某人真是勇氣可嘉。
    張紀忠氣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心想試鏡結束，一定要封殺這個不懂規矩的小畜生。
    金庸卻饒有興致地看著顧曉，溫和道：“你就是另一位段譽？”
    顧曉微微頷首，糾正道：“更準確的說是段譽的飾演者。”
    “哦？”金庸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這有什麽區別嗎？”
    顧曉迎著他的目光，語氣平靜道：“我就是我，永遠不會成為段譽，隻能是無限的貼合這個角色而已。”
    他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的劉藝菲，開口道：“就像王語嫣永遠隻是王語嫣，不會是段譽朝思暮想的神仙姐姐。”
    劉藝菲怔怔地看著他，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周曉文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張紀忠的臉色則更加難看。
    金庸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竟是撫掌輕笑：
    “你對《天龍八部》理解很深啊。”
    顧曉搖了搖頭，“談不上，隻是有點感觸而已，畢竟每個人都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金庸眼中的興味更濃了，身體忍不住微微前傾：“那你對段譽的感觸是什麽？”
    顧曉沉默了幾秒，歎氣道：“可憐的人。”
    排練室眾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張紀忠更是不屑地別過頭。
    段譽是大理國世子，武功高強，紅顏知己環繞，怎麽可能用“可憐”來形容？
    對著其他人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居然在原作者麵前自作聰明......想到這裏，張紀忠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金庸卻微微頷首，目光中帶著鼓勵：“說來聽聽。”
    顧曉沉默幾秒，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
    “人活一世，求的無非就是身心安定。”
    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向金庸：“段譽熟讀佛家典籍，卻隻停留在不殺生、不偷盜等表麵戒律上。一生被欲望裹挾，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地活了一生，這不可憐嗎？”
    金庸原本溫和的目光漸漸變得專注。
    顧曉就接著道：“他看似擁有一切，皇室血脈、絕世武功、紅顏相伴，可這些都是外界強加給他的身份和際遇。他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什麽，也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麽。”
    “可他最終贏得了王語嫣。”金庸強調道。
    顧曉反問道：“可他真正想要的是王語嫣嗎？”
    金庸一怔，當即陷入沉思。
    於敏眼見情況不妙，當即插話道：“查老，理論探討固然重要，不過演員最終還是要看實戰。不如我們繼續試鏡吧？”
    他直接點名道：“小劉，你出來一下，和Jimmy試一試段譽和王語嫣的初次相遇。”
    周曉文氣得額頭青筋直跳：“現在是顧曉和金庸先生探討角色，你打什麽岔！”
    於敏麵不改色道：“周導，演員最重要的是演戲，是鏡頭前的表現力，是需要和其他演員碰撞出火花的化學反應。這些，可不是光靠研究角色深度就能決定的。”
    周曉文都要被氣笑了，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也說得出口？
    他正要拍桌子回嘴，顧曉卻先一步對著於敏微笑道：“有理，有理。”
    又是這句！
    於敏胸口一堵，那股被反複按壓的無名火再次翻騰起來，燒得他喉嚨發幹。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火氣，目光轉向場中有些無措的林智穎，正要硬著頭皮宣布開始，就聽主位上，金庸先生緩緩開口了。
    “你叫顧曉，對吧？”金庸的目光溫和地落在顧曉身上。
    顧曉微微一愣，收斂了對於敏的敷衍，恭敬應了一聲。
    金庸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你一會兒和我助理交換一下電話，抽空來我家一趟。關於《天龍》最後的結局，還有一些人物命運的走向，我想聽聽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們好好聊一聊。”
    此話一出，滿場皆寂。
    張紀忠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於敏更是僵在原地，手腳都有些發涼。
    顧曉也是有些驚愕，但很快便鎮定下來，“這是我的榮幸。”
    金庸滿意地笑了笑，像是了卻一樁心事。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轉向臉色變幻不定的張紀忠，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懂你們娛樂圈的這些彎彎繞繞，選角的事，我就不繼續參與了，免得給你們添亂，至於段譽的人選……”
    他頓了頓，目光在神情緊繃的林智穎和麵色平靜的顧曉之間緩緩掃過，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你自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