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命運的交響 第2章 紫氣東來
字數:7559 加入書籤
第2章紫氣東來
曼哈頓的喧囂與繁華,被隔絕在勞斯萊斯幻影絕對靜謐的車廂之外。車窗經過特殊處理,從外麵看是一片深邃的墨色,但從裏麵,卻能清晰地俯瞰這座不夜城的每一寸流光溢彩。
許木靠在柔軟如雲的真皮座椅上,閉目養神。臉上那抹用於社交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已經徹底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種居於上位者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掌控一切的冷肅。
“奧森重工”的收購案雖然完美收官,但其中涉及的錯綜複雜的利益交換、驚心動魄的輿論攻防、以及來自家族內部某些人的暗中掣肘,隻有親曆者才知道其中的耗費的心神。這不僅僅是一場商業上的勝利,更是他許木,在接掌家族龐大帝國之前,向所有觀望者、質疑者,乃至潛在的敵人,遞交的一份不容置疑的投名狀。
坐在副駕駛的,是他的首席特別助理,艾倫·周。一個年紀三十上下,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斯文精幹的華裔男子。他正通過加密平板電腦,低聲且迅速地匯報著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Arthur,專機已經安排在肯尼迪機場,隨時可以起飛。按照您的意思,航線已經申請好,直飛北京。國內方麵,許森先生……似乎對您此次回國,表現得很‘活躍’。”
艾倫的聲音平穩,不帶任何個人感情色彩,隻是在提到“許森”這個名字時,語氣有極其微妙的停頓。
許木依舊閉著眼,隻是搭在扶手上的修長手指,幾不可察地輕輕敲擊了一下。車內昏黃的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浸在暗影裏的神祇雕像,莫測高深。
“跳梁小醜。”他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蔑視,仿佛在評價一隻無關緊要的螻蟻。“讓他跳。不跳,我怎麽知道還有哪些蛇蟲鼠蟻藏在洞裏。”
“是。”艾倫心領神會,不再多言,繼續匯報,“老夫人那邊傳來消息,希望您回國後,能第一時間回老宅一趟。另外,關於‘東海港’項目的前期資料,已經發到您的加密郵箱。這個項目,國內盯著的眼睛很多,競爭會非常激烈。”
許木緩緩睜開眼。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純黑的色澤,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本質。他沒有立刻去看那份關乎數百億甚至千億級別投資的資料,反而將目光投向車窗外。
幻影正駛過布魯克林大橋,巨大的鋼索結構在夜色中如同巨人的臂膀,托舉著通往繁華的通道。橋下,東河水沉默地流淌,倒映著兩岸的燈火,與不久前他在“雲巔之廊”俯瞰的景色,既相似,又不同。
相似的是無處不在的權力與資本的氣息,不同的是,這片土地再繁華,於他而言,終究是異鄉。
他的根,在太平洋彼岸的那片古老土地上。
那裏,有一個綿延了近百年的龐大家族——“許氏”。
普通人或許隻在財經新聞的邊角,或是一些塵封的地方誌、行業傳奇中,隱約聽說過這個姓氏背後所代表的、冰山一角的能量。但隻有真正踏入那個圈子頂層的人,才明白“許氏”二字,究竟意味著什麽。
許氏的崛起,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初代先祖許翰辰,憑借過人的膽識與眼光,依托內河航運起家,在亂世中積累了第一桶金,並立下了“實業救國”的家訓。其後數代,曆經戰火紛飛、政權更迭、時代變遷,許氏這艘巨輪雖幾經波折,卻總能在家主精準的舵盤操控下,穿越驚濤駭浪,不僅未曾傾覆,反而不斷壯大。
到了許木祖父許廷琰這一代,正值華夏國門初開。許廷琰以超凡的魄力和前瞻性,抓住了曆史性的機遇,將家族產業迅速擴展到地產、金融、海外貿易等領域,奠定了許氏現代商業帝國的基石。許廷琰隻有一子,即許木的父親許承宗。許承宗能力卓絕,本是完美的繼承人,卻在壯年時與妻子一同遭遇空難,英年早逝。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給許氏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當時年僅十六歲的許木,還在英國貴族公學就讀,便被緊急召回。在家族內部權力交接的動蕩關口,是如今深居簡出的老夫人——許木的祖母,以鐵腕和威望穩住了局麵,並力排眾議,將年幼的許木確立為第一順位繼承人。
此後十年,許木在祖母的庇護和嚴苛教導下,迅速成長。他先後在劍橋攻讀經濟學,在沃頓商學院拿下MBA,之後並未直接回歸家族核心,而是隱姓埋名,從華爾街最底層的分析師做起,憑借一次次驚豔的投資案例,短短數年便積累了令人瞠目的個人財富和赫赫聲名,被業內稱為“點金手”。
此次回國,明麵上是接手許氏在華夏的總部,執掌帥印,應對日益複雜的國內市場和國際競爭。但隻有極少數核心成員才知道,許木此行,還肩負著兩項更為隱秘,甚至關乎家族氣運的任務。
其一,便是整合資源,全力拿下“東海港”項目。
這不僅僅是一個超級工程,更是一個象征,一個信號。標誌著許氏這艘沉寂數年的巨輪,將在他許木的帶領下,重新以無可爭議的姿態,駛入全球視野的最中央,開啟一個新的紀元。
而其二……
許木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手腕上。那裏,皮膚光潔,沒有任何飾物。但他的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一幅畫麵——一幅被家族秘藏,唯有曆代家主才有資格觀摩的古老絹畫。
那是一位身著明代儒衫,卻難掩英武之氣的先祖畫像。據族譜記載,這位先祖曾官至漕運總督,權傾一時,更曾率領船隊數次遠涉重洋,與海外諸國貿易交流,帶回了無數奇珍異寶和先進技藝,是許氏早期崛起的關鍵人物之一。傳說,他手中曾有一枚禦賜的“九龍玉佩”,不僅是身份和皇恩的象征,更關係著一樁天大的秘密。這枚玉佩在明末清初的戰亂中失落,成為許氏曆代家主心頭最大的憾事之一。
找回這枚傳承信物,是許廷琰老爺子晚年最大的執念,也是他臨終前對許木唯一的囑托。
許木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劃動,仿佛在勾勒那枚玉佩上,據說盤繞交錯、栩栩如生的九條龍紋。
百年風雲,時代更迭。那枚小小的玉佩,是否還存在於世?流落何方?即便找到,它背後所隱藏的秘密,在今日之世界,又意味著什麽?
這一切,都如同籠罩在迷霧中的航標,等待他去探尋。
“Arthur,”艾倫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國內媒體已經得到您即將回國的消息,輿論開始發酵。我們需要準備一個官方聲明嗎?”
許木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也是一種對喧囂輿論的漠然。
“不必。”他淡淡道,“讓他們猜,讓他們寫。有時候,沉默比任何聲明都更有力量。”
他需要這種關注度,也需要借此觀察各方的反應。水越渾,魚才越好抓。
“直接去機場。”許木重新閉上眼,語氣不容置疑,“告訴機組,我要在飛機上看到關於‘東海港’項目和……所有可能與那幅先祖畫像有關聯的,近期在國內出現的,具有較高文物價值的明代玉佩的詳細分析報告。”
“是。”艾倫立刻應下,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操作起來。
勞斯萊斯幻影如同一條沉默而優雅的黑色巨鯨,平穩地滑入紐約深夜的車流,向著肯尼迪機場的方向駛去。
車外,是資本主義世界極致的繁華與冰冷。
車內,許木的回歸,則像一股悄然凝聚的紫氣,即將東來,注定要在那片生他養他的古老土地上,掀起新的波瀾。
他帶回的,不僅是華爾街點金手的光環,不僅是許氏繼承人的權柄,更是一段沉寂百年的家族秘辛,和一個必將震動四方的未來。
……
與此同時,地球的另一端。
黃河畔的暴雨已經停歇,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更深的寒意。
木冰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黃河邊回到那個破敗、低矮的家中的。
她渾身濕透,衣衫襤褸,頭發糾結,臉上、手臂上布滿細小的劃痕,模樣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但她的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絕望和空洞,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淬煉出的、冰冷的堅硬。
“姐!”正在灶台前,一邊抹眼淚一邊試圖生火做飯的木冰清,看到姐姐這副模樣回來,嚇得手裏的柴火都掉了,衝過來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姐你怎麽了?你去找趙福生了?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少年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憤怒,眼眶通紅。
木冰媚看著弟弟,心中一痛,卻強行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聲音沙啞:“沒事,姐沒事。就是摔了一跤。”
她不能告訴弟弟真相,那隻會讓這個尚未成年的少年背負上不該他承受的憤怒和無力感。
裏屋傳來父親木建國一陣急促的、拉風箱般的咳嗽聲,以及母親王桂香帶著哭腔的抱怨:“……這可怎麽活啊……二十萬啊,就是把我們全家都賣了也湊不齊啊……老木啊,你要是走了,我們娘仨可怎麽辦啊……”
木冰媚深吸一口氣,推開弟弟,走進低矮、彌漫著中藥和黴味的裏屋。
木建國躺在炕上,臉色蠟黃,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看到女兒這副狼狽的樣子,他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心疼和自責,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王桂香坐在炕沿,頭發淩亂,眼睛腫得像核桃,看到木冰媚,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冰媚!錢呢?借到錢沒有?趙福生他肯借嗎?他要是肯借,就算……就算利息高一點,我們也認了!”
木冰媚看著母親那充滿希冀,卻又帶著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準備妥協的眼神,心徹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母親在暗示什麽。在這個封閉落後的小村莊,用女兒的身體換取利益,在某些人看來,或許並不是什麽不可想象的事情。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不。
她絕不允許自己淪落到那一步,也絕不允許這個家,以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獲得喘息。
“趙福生沒借錢。”木冰媚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提出了條件,我拒絕了。”
“拒絕了?!”王桂香猛地拔高了聲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你憑什麽拒絕?!那是你爸的救命錢!你是不是想眼睜睜看著你爸死啊?!你怎麽這麽狠心啊!不就是陪他睡嗎?能比你爸的命還重要?!”
刻薄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木冰媚。
木冰清跟在後麵進來,聽到母親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媽!你說的是什麽話!你怎麽能讓我姐去……”
“你閉嘴!”王桂香尖聲打斷兒子,“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不這樣,還能怎麽辦?你說怎麽辦?!”
木建國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木冰媚站在那裏,身體站得筆直,像一棵在狂風中屹立不倒的小樹。她沒有看歇斯底裏的母親,也沒有看痛苦絕望的父親,她的目光,落在了斑駁牆壁上,那張她小學時畫的、已經泛黃的獲獎畫作——一幅奔騰的黃河圖上。
黃河九曲,終向東流。
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瞬間壓過了王桂香的哭鬧:
“錢,我會想辦法。”
“爸的病,一定要治。”
“但是,我木冰媚,絕不會賣身求活。”
她的目光掃過母親,掃過弟弟,最後落在父親臉上,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我會離開望河磧,去北京。”
“那裏機會多,就算掙不到二十萬,掙到手術前的維持費用,總有機會。”
“至於二十萬……”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光芒,“總能找到辦法。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
王桂香被女兒眼中那種冰冷而堅定的光芒懾住了,一時忘了哭鬧。
木冰清看著姐姐,眼中充滿了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信賴和崇拜。
躺在炕上的木建國,艱難地睜開眼,看著女兒。他從女兒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倔強,甚至是一種更甚於他的、不屈的韌性。
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是用盡力氣,微微點了點頭。幹裂的嘴唇翕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小心。”
木冰媚知道,父親默許了。
這是她唯一的路。
離開這個閉塞的、幾乎讓她窒息的小村莊,去往那個傳說中充滿機會與挑戰的、遙遠而陌生的首都。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
但她已經沒有退路。
她轉身,開始默默地收拾行裝。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一張省吃儉用買來的、早已過時的二手智能手機,以及裏麵僅存的幾百塊錢。還有,她偷偷藏起來的、高中和大學時獲得的那些泛黃的獎狀——那是她曾經優秀過的證明,或許,也能在關鍵時刻,增加一點微薄的籌碼。
她的動作很快,很穩,沒有絲毫猶豫。
窗外,雨後的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黃河的咆哮聲似乎也低沉了許多,仿佛在積蓄著力量,準備下一次更猛烈的衝擊。
木冰媚將一個小小的、破舊的行李包背在肩上,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她太多苦難和微弱溫暖的家,看了一眼擔憂的弟弟和終於沉默下來的母親,看了一眼病榻上用目光為她送行的父親。
她沒有再說什麽,毅然轉身,踏著泥濘,走向村外那條通往縣城的、坑窪不平的公路。
背影單薄,卻挺直如鬆。
她要去搭最早的一班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