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命運的交響 第3章 風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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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風起青萍
    北京西站。
    像一頭疲憊不堪的巨獸,吞吐著永無止境的人潮。喧囂聲、廣播聲、行李箱輪子與地麵摩擦的噪音、天南地北的方言……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聲浪,撲麵而來。
    木冰媚隨著人流,被裹挾著擠出狹窄的檢票口,站在了龐大而混亂的出發層大廳。她下意識地緊了緊肩上那個洗得發白的舊帆布包,裏麵裝著她全部的家當和微薄的希望。
    空氣中彌漫著汗水、泡麵和消毒水混合的複雜氣味。抬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和高聳的、略顯陳舊的穹頂。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在布滿腳印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與黃河邊那個寂靜到令人窒息的村莊相比,這裏是另一個極端,一種幾乎要將人吞噬的、沸騰的混亂。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一瞬間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周圍的每一個人似乎都目標明確,行色匆匆,隻有她,像一顆被隨意拋入大海的石子,瞬間迷失了方向。
    “小妹,住店嗎?便宜衛生!”
    “去哪兒?打車嗎?馬上走!”
    “招聘保姆,包吃住,月薪三千!”
    各種攬客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審視和估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木冰媚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那些視線,緊緊攥著包帶,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很紮眼——穿著過時的、明顯是地攤貨的衣服,風塵仆仆,眼神裏帶著初來乍到的怯生與警惕,與周圍那些哪怕同樣疲憊卻透著都市氣息的人們格格不入。
    當務之急,是找到一個安身之所,然後立刻開始找工作。
    她摸出那部老舊的智能手機,屏幕已經裂了幾道細紋。她提前在縣城網吧查過一些信息,知道北京有那種按天結算床位的求職公寓,雖然環境嘈雜,但價格便宜。
    按照模糊的記憶和手機時斷時續的網絡導航,她擠上擁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的地鐵,輾轉多次,又步行了很長一段距離,終於在天黑前,找到了位於南城一個嘈雜城中村裏的一棟破舊筒子樓。
    樓道裏光線昏暗,牆壁斑駁,貼著各種小廣告。空氣中彌漫著油煙和潮濕的黴味。她租下了一個八人間裏的一個上鋪床位,每天三十元。
    同住的,有和她一樣來求職的年輕女孩,也有在附近餐館打工的服務員,還有幾個看起來無所事事的男人,目光遊移。環境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但此刻,她沒有挑剔的資格。
    安頓下來後,她立刻開始行動。在網上瘋狂投遞簡曆,凡是要求不高的文員、客服、服務員崗位,她都投。白天,她就拿著打印出來的、簡單得可憐的簡曆,去人才市場,或者按照網上查到的地址,一家家門店去問是否需要人手。
    然而,現實比她預想的更加殘酷。
    “學曆?高中肄業?不好意思,我們要求至少大專。”
    “有相關工作經驗嗎?沒有?下一個。”
    “形象不錯,但我們這裏服務員要求能說會道,你太悶了。”
    “我們這底薪兩千八,不包吃住,你能接受嗎?”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拒絕。帶來的幾百塊錢像陽光下的冰塊一樣迅速消融。住宿費、交通費、打印簡曆的錢,還有每天不得不吃的最便宜的饅頭或麵條,都在無情地消耗著她本就微薄的資本。
    父親每天的電話,更是壓在她心頭最重的石頭。
    “冰媚……找到工作了嗎?爸……爸這幾天感覺更不好了……”
    電話那頭,是父親壓抑的咳嗽和母親隱隱的抱怨聲。
    每一次掛斷電話,木冰媚都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她躲在求職公寓狹窄的、散發著異味的衛生間裏,用冷水一遍遍衝洗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這天下午,她又一次從一家小型貿易公司麵試失敗出來。人事經理那句“我們需要的是有即戰力的人,你恐怕需要再學習學習”還在耳邊回響。天空陰沉,似乎又要下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嘈雜的街道上,看著車水馬龍,霓虹閃爍,感覺自己與這座繁華都市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卻堅不可摧的玻璃牆。
    就在她路過一家看起來頗為高檔的連鎖咖啡店時,櫥窗上貼著的一張招聘啟事吸引了她的目光。
    “急招晚宴服務生,時薪300元,要求形象氣質佳,有相關經驗者優先。地點:國貿三期‘雲頂宴會中心’。時間:本周五晚。”
    時薪三百?!
    木冰媚的心髒猛地一跳。這個數字對於此刻的她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一個晚上,如果能做四個小時,就是一千二百塊!幾乎相當於她之前找到的最好工作的半個月薪水!
    巨大的誘惑背後,是同樣巨大的疑慮。
    什麽樣的晚宴服務生,能給出如此高的時薪?要求僅僅是“形象氣質佳”?
    她站在櫥窗前,猶豫不決。理智告訴她,這背後可能隱藏著風險。但現實是,她口袋裏的錢,已經支撐不了幾天了。父親的藥不能斷,家裏的電話像催命符。
    “高風險,高回報……”她低聲喃喃,腦海中浮現出趙福生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比起那種赤裸裸的、以身體為條件的交易,一個服務生的工作,哪怕有風險,似乎也值得一試。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了進去。按照招聘啟事上的聯係方式,她撥通了一個姓王的經理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王經理,聲音聽起來很職業,簡單詢問了她的年齡、身高,並讓她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外貌。木冰媚如實回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嗯,條件還可以。這樣吧,你明天下午兩點,到國貿三期B座的地下員工通道麵試,帶上身份證。”王經理語速很快,“提醒你,這場晚宴規格非常高,服務的是頂級的商界名流,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到時候會進行簡單的禮儀培訓。如果通過,當天結算工資。”
    “好的,謝謝王經理,我一定準時到。”木冰媚壓下心中的忐忑,連忙答應。
    掛斷電話,她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頂級商界名流……規格非常高……
    這些詞匯,離她原本的世界太過遙遠。但此刻,這成了她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
    同一時間,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一架波音BBJ公務機,如同優雅的銀色巨鳥,穿透雲層,平穩地降落在專屬跑道上。
    機艙門打開,舷梯車迅速對接。
    許木出現在艙門口。他換上了一身剪裁更為低調、卻質感非凡的深灰色中式立領西裝,沒有係領帶,整個人顯得清俊挺拔,又帶著一種與紐約時不同的、內斂的東方氣韻。
    早已等候在停機坪上的,是兩排穿著黑色西裝、神情肅穆的許氏集團華夏區高管,以及三輛低調的黑色奔馳S級轎車,中間那輛,更是特製的防彈版邁巴赫。
    沒有記者,沒有喧嘩,隻有引擎關閉後的寂靜和北京秋日略顯幹燥的空氣。
    艾倫·周率先走下舷梯,與迎上來的華夏區總裁低聲交談了幾句。
    許木步伐沉穩地走下舷梯,目光平靜地掃過前來迎接的眾人,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他沒有多做停留,徑直走向那輛邁巴赫。
    “Arthur,是先回老宅,還是去公司?”艾倫拉開車門,低聲詢問。
    許木坐進車內,舒適地靠在座椅上,才淡淡開口:“去公司。老夫人那邊,晚上我會回去陪她用膳。”
    “是。”
    車隊無聲地啟動,駛離機場,匯入北京午後繁忙的車流。
    車內,許木接過艾倫遞過來的另一份加密文件袋,上麵印著許氏家族的徽記——一個由帆船、麥穗和古錢幣圖案組成的複雜圖騰。
    他拆開文件袋,裏麵是關於“東海港”項目更詳盡的競爭對手分析,以及……幾份關於近期國內藝術品拍賣市場和私人收藏中,出現的幾件明代玉器的鑒定報告和高清圖片。
    他的目光在那幾件玉器的圖片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其中一件龍紋玉帶板,但隨即微微搖了搖頭。形製、工藝、玉質,都與家族秘圖中那枚“九龍玉佩”相去甚遠。
    百年的尋找,如同大海撈針。
    他合上文件,揉了揉眉心,將視線投向車窗外。
    北京的天空是熟悉的灰藍色,街道寬闊,高樓林立,充滿了蓬勃的、甚至有些粗糲的活力。與紐約的精致、秩序井然不同,這裏的一切似乎都在高速運轉,蘊含著無限可能,也潛藏著巨大的不確定性。
    這就是他未來的戰場。
    ……
    第二天下午兩點,木冰媚準時來到了國貿三期B座那氣勢恢宏、卻透著冰冷質感的地下員工通道入口。
    已經有不少年輕男女等在那裏,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漂亮高挑,個個衣著光鮮,神情間帶著一種都市精英的優越感,或者是對這份高薪工作的誌在必得。相形之下,穿著唯一一套還算整潔的舊襯衫和牛仔褲的木冰媚,顯得格外寒酸和格格不入。
    她感到一陣局促,下意識地拉了拉衣角。
    一個穿著黑色職業套裝、表情嚴肅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手裏拿著文件夾,目光如探照燈般在眾人臉上掃過。
    “我是王經理。點到名字的,跟我進去進行儀態檢查和簡單培訓。沒點到名字的,可以回去了。”
    她開始念名字。每念一個,就有一個俊男靚女應聲出列,跟著另一個工作人員走進裏麵。
    木冰媚緊張地聽著,手心冰涼。
    終於,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木冰媚。”
    她深吸一口氣,應了一聲“到”,走上前去。
    王經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尤其是在她洗得發白的襯衫和略顯陳舊的鞋子上多看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示意她跟上。
    裏麵是一個臨時布置成的培訓室。通過檢查的人站成一排,王經理和另外兩名助理開始講解今晚晚宴的服務流程、禮儀規範。
    “端托盤時,手臂要穩,腳步要輕,目光平視,不能左顧右盼。”
    “為客人斟酒,瓶口不能碰到杯沿,酒量控製在杯子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客人問話,要禮貌回答,不知道的就說‘抱歉,我不太清楚’。”
    “絕對不允許主動與客人攀談,索要聯係方式,更不允許拍照!”
    “今晚的客人,非富即貴,任何一個都是你們得罪不起的人物。誰要是出了差錯,不僅拿不到工資,後果自負!”
    王經理的語氣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木冰媚聽得極其認真,每一個細節都牢牢刻在腦子裏。她的學習能力和記憶力一向很好,這是她唯一能倚仗的資本。
    隨後是實際操作練習。端著放有酒杯的托盤行走,模擬斟酒。木冰媚雖然一開始有些生疏,但她很快掌握了要領,動作變得沉穩流暢,姿態甚至比一些看似有經驗的人更加自然優雅。她身上有一種沉靜的氣質,不卑不亢,反而顯得難能可貴。
    王經理在一旁看著,嚴肅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培訓結束,王經理開始分配任務和區域。木冰媚被分配在宴會廳相對外圍的區域,負責酒水巡換。這算是一個不那麽核心,但也不容易出錯的位置。
    “好了,現在去換衣服。化妝師會給你們上淡妝。六點之前,必須各就各位!”王經理下令。
    木冰媚和其他人一起,被帶到旁邊的更衣室。發給她的是一套合身的黑色緞麵掐腰小禮服裙,款式簡潔,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和修長的腿部線條,雖然領口稍低,但還在可接受範圍。搭配一雙中跟的黑色皮鞋。
    當她換好衣服,略施薄粉,將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簡潔的發髻後,走到鏡前,連她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膚光勝雪,黑色的禮服更襯得她脖頸修長,鎖骨精致。褪去了之前的青澀和局促,一種沉靜的、內斂的光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與周圍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孩相比,她竟有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獨特美感。
    旁邊有幾個女孩投來或驚訝或嫉妒的目光。
    木冰媚卻無暇顧及這些。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即將踏入未知險境的戰士。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表情,讓眼神變得更加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必要的、訓練有素的淡漠。
    晚上六點整。
    國貿三期“雲頂宴會中心”燈火通明,璀璨奪目。
    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倒映著衣香鬢影的身影。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侍者們托著盛滿香檳和精致點心的托盤,如同穿花蝴蝶般,無聲地穿梭在衣著光鮮的賓客之中。
    男士們多是西裝革履,談笑間決定著巨大的商業訂單;女士們珠光寶氣,禮服搖曳,每一個微笑都似乎經過精心計算。
    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美食的混合氣息,構成了一幅上流社會極致奢華與虛偽的交織圖景。
    木冰媚端著放有數杯香檳的托盤,站在自己負責的區域邊緣,盡量讓自己融入背景。她低眉順目,遵循著培訓時的要求,但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著周圍零星的對話碎片。
    “……這次許木回國,聲勢不小啊。”
    “許氏這艘航母,看來是要換更厲害的舵手了。”
    “‘東海港’那塊肥肉,不知道最後會落在誰嘴裏……”
    “聽說今晚他也會來,算是正式在京圈亮相……”
    許木?
    這個名字,木冰媚隱約覺得有些耳熟,似乎是在來時的火車上,無聊翻看手機時,在財經新聞的推送裏瞥見過一眼。標題大概是“華爾街點金手許木正式歸國,執掌許氏華夏”之類。
    那是一個離她無比遙遠的世界的人物。像天上的星辰,可以看見,卻永不可及。
    她收斂心神,不再去聽那些與她無關的談論,專注於自己手頭的工作。她動作標準地為幾位客人更換了酒杯,得到了一聲淡淡的“謝謝”。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然而,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宴會廳的另一端,有兩個同樣穿著侍者製服、但眼神閃爍的年輕男子,正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地瞥向她所在的方向。
    “就是那個新來的?叫木冰媚?”
    “對,王姐招進來的,聽說條件不錯,搶了麗薩的風頭。”
    “麗薩姐很不高興。吩咐了,給她點‘驚喜’,讓她待不下去……”
    “明白。看她那副清高樣,就不順眼。”
    惡意,在流光溢彩的背景下,如同暗流般悄然湧動。
    木冰媚對此一無所知。她隻是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仿佛被什麽冰冷的東西盯上了。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更加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晚宴,才剛剛開始。
    她不知道,這場為了高薪而冒險一試的臨時工作,這場她以為隻是人生中一個小小插曲的晚宴,即將成為她命運徹底顛覆的轉折點。
    風,起於青萍之末。
    而她這枚微不足道的萍末,即將被卷入一場席卷她整個人生的巨大風暴之中。
    第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