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海天交界處最後一線暖光也沉入墨藍。星子尚未完全顯現，天地間仿佛隻剩下礁石上相擁的兩個人，以及那永不停歇的、溫柔而寂寞的海浪聲。
    趙敏將臉頰輕輕靠在張無忌堅實的肩頭，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溫暖和淡淡的草藥氣息。沉默良久，她忽然幽幽一歎，聲音裏帶著化不開的愁緒與一絲認命般的自嘲：
    “可惜啊……偏偏讓我遇見了你這個冤家。”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起來，“劍使者不是易於之輩，這次靈蛇島之事，我出手助你，他們定然已知我背叛。如此一來，他們絕不會再繼續支持我父王了。朝中那些虎視眈眈的奸佞，隻怕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排擠、構陷他。我父王……他在朝中的日子，怕是舉步維艱了。”
    想到父親可能麵臨的困境，她的聲音不禁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張無忌心中同樣沉重，他攬著趙敏的手臂微微收緊，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給予一些無言的安慰。他沉吟道：“敏敏，鬼穀勢大，行事狠辣。他們既然已知你……已知你心向我，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如今傷勢未愈，又失了依靠，不如……”
    “不如什麽？”趙敏猛地抬起頭，打斷了他的話，那雙猶帶淚痕的眸子在漸暗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明亮，直直地看向張無忌，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去。她忽然問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無忌，你老實告訴我，等你們推翻了元室，你……想當皇帝嗎？”
    張無忌被她這突兀的問題問得一怔，隨即毫不猶豫地搖頭，目光清澈而坦誠：“皇帝？”他失笑，笑容裏帶著一絲無奈和超然，“敏敏，你應當了解我。我從始至終，對那九五至尊的寶座，沒有半分興趣和野心。天下之主，責任太重，束縛太多。我張無忌此生所願，不過是……”他深深地看著她，聲音低沉而真摯，“不過是能與心中所愛之人，逍遙自在，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就像……就像此刻這般。”
    他的話語如同暖流，熨帖著趙敏冰冷而惶惑的心。但隨即，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帶著深深的無奈與責任感：“但是……敏敏，我是明教教主。驅除韃虜，光複漢家山河，是明教曆代先輩的遺誌，也是天下受苦漢人百姓的期望。這千斤重擔既然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便不能，也無法卸下。大業未成，我……我有我必須承擔的責任。”
    聽著他坦誠而矛盾的心聲，趙敏眼中淚光再次閃爍，但這一次，卻帶著一種釋然和理解。她伸出手，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頭，聲音變得異常柔和，甚至帶上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帶著依賴的稱謂：
    “無忌哥哥……”
    這一聲呼喚，讓張無忌的心猛地一顫。
    “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趙敏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淒然卻又決絕的笑容，“我知道你的難處，也明白你的責任。我不想，也不會再讓你為難，夾在我與你的事業、你的民族之間。”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參與你與我父王之間的爭鬥了。你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不得不戰的理由。我隻求你一件事……”
    她仰起臉，眼中充滿了懇求與希冀：“如果……如果將來，你們的大事成功了，我父王和哥哥……他們若兵敗被擒，我隻求你，看在今日之情，看在我……我曾為你擋下那一擊的份上，無論如何，饒他們一條性命。不要殺他們，給他們一個安度餘生的機會。可以嗎？”
    張無忌看著懷中女子那哀戚而充滿期盼的眼神，心中酸楚難言。他重重地點頭，承諾道：“好！我答應你！隻要他們不再負隅頑抗，我張無忌以性命擔保，必竭盡全力，保全汝陽王和庫庫特穆爾的性命！”
    得到他鄭重的承諾，趙敏仿佛了卻了最大的心事，神情輕鬆了些許，卻又染上更濃的離愁。
    “那就好……”她喃喃道，隨即掙脫他的懷抱，站直了身體，目光望向漆黑深邃、不知通往何方的大海，“我會離開這裏。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安靜地隱居起來。不問世事，不管紛爭。”
    她說著，忽然抓起張無忌的手腕，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低下頭，張開檀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在他的手腕內側咬了下去！
    “嘶——” 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張無忌悶哼一聲，卻沒有掙脫，隻是任由她咬著。
    直到口中嚐到一絲鹹腥的血味，趙敏才鬆開口。隻見那結實的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無比的、帶著血痕的深深牙印。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聲音哽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拗：“張無忌！你給我記住這個牙印！這是你對我的承諾！等你完成了你的大事，安頓好了天下，你一定要來找我！無論如何，一定要來找我！你若不來，我便等到海枯石爛！記住沒有？！”
    看著她梨花帶雨卻又倔強無比的模樣，感受著手腕上那火辣辣的、仿佛烙印在靈魂上的疼痛，張無忌心中百感交集，憐惜、心痛、不舍、承諾……種種情緒最終隻化為一個動作。
    他再次伸出雙臂，將眼前這個讓他愛到骨子裏、也痛到骨子裏的少女，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永不分離。
    他將下巴抵在她散發著幽香的發頂，嗅著她發間清冽的氣息，在心中，對著這蒼茫的大海與星空，立下了無聲卻重於泰山的誓言：
    “敏敏，等我。待山河光複，天下安定，無論如何，千山萬水，我一定會找到你！此生絕不負你！”
    懷中的趙敏似乎感受到了他無聲的誓言，終於不再壓抑，放聲痛哭起來，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兩人在這與世隔絕的孤島礁石上，緊緊相擁，用彼此的體溫和心跳，對抗著即將到來的、漫長而未知的別離。
    夜空之上，繁星點點，沉默地見證著這亂世之中，一段跨越了家國仇恨、交織著血淚與深情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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