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王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短暫的震驚後，迅速恢複了鎮定，他抬手示意兒子稍安勿躁，目光複雜地看向張無忌：“張教主……不，現在或許該稱你一聲……未來的天下共主？你孤身來此，意欲何為？是來取本王這項上人頭，為你明教立威，還是為漢家天下雪恨？”
    張無忌微微搖頭，對著汝陽王拱手一禮，語氣誠懇：“王爺多慮了。無忌此來，並非為仇殺。”
    他目光轉向王保保，又看回汝陽王，沉聲道：“我此來，是為了兌現對一個人的承諾。”
    汝陽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而王保保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
    “是敏敏……”張無忌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痛楚，“在靈蛇島上，她以性命救我，臨終前……唯一的請求，便是求我，若有朝一日，王師父子兵敗被擒，無論如何，要饒你們性命。”
    “敏敏……”汝陽王身軀猛地一震，眼中瞬間湧起巨大的悲痛與恍然。他這才知道，自己那個任性又聰慧的女兒，竟然是為了眼前這個男子……他老眼濕潤，嘴唇哆嗦著，半晌說不出話來。王保保也愣住了，握刀的手微微垂下，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如今城破在即。”張無忌繼續道，“亂軍之中，刀劍無眼。王爺若留在城中，絕無幸理。無忌今日冒險前來，便是要帶王爺與世子離開這是非之地，保全性命，以踐諾言。”
    “你要救我們？”汝陽王看著張無忌，眼神極其複雜，有懷疑，有感激，更有一種屈辱與無奈，“你要本王……苟且偷生？”
    “非是苟且偷生。”張無忌正視著他，“是留下有用之身。王爺一世英雄，難道甘心就此與這注定傾覆的王朝一同玉石俱焚？敏敏希望你們活著。”
    提到女兒，汝陽王眼中的掙紮更甚。他一生忠於大元，但與女兒的親情，同樣是無法割舍的牽絆。
    王保保忽然嘶聲道：“張無忌！就算你救我們出去，天下雖大，已無我父子立錐之地！活著？像喪家之犬一樣活著嗎？”
    張無忌沉默片刻，道：“活著，便有無限可能。至少，敏敏在天之靈，會得到安慰。”
    最終，在張無忌的堅持與對女兒承諾的份量下，汝陽王長長地、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氣般歎息一聲，頹然道：“罷了……罷了……江山易主，非戰之罪，乃天命也……本王……依你便是。”
    張無忌不再耽擱，出手如電，瞬間製住了王府內僅存的幾名忠心護衛的穴道。他讓汝陽王與王保保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普通衣衫，隨即一手一個，提起兩人，施展開絕頂輕功，如同夜梟般掠出王府，在混亂的街巷與燃燒的廢墟間穿梭，巧妙地避開了所有交戰區域與巡邏士兵，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大都城一處防守相對薄弱的偏僻角落。
    憑借深厚功力，他輕易帶著兩人翻越城牆，脫離了那片即將淪為修羅場的巨城。
    城外，張無忌並未將他們帶回明軍大營，而是帶著他們一路向西，晝夜兼程，來到了嵩山腳下。
    在一處幽靜的山穀中，有一座香火不算旺盛，但卻古樸莊嚴的寺廟——法王寺。此地並非少林本院，少了許多紛擾，更適合隱修。
    站在寺廟斑駁的石階前，張無忌停下了腳步。
    汝陽王望著那青燈古佛的寺廟，又回望了一眼東方那依稀可見的、被戰火映紅的天空，那裏有他效忠了一生的王朝，和他曾經擁有的無邊權勢。他眼中最後一絲不甘與掙紮，終於徹底化為了灰燼與解脫。
    “錦繡江山，轉頭成空；帝王霸業，終歸黃土。”汝陽王喃喃自語，聲音平靜得可怕，“敏敏用她的命，換了我父子二人的生路……這紅塵俗世，這權力紛爭，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他轉向張無忌，深深一揖：“張教主，救命之恩，兌現承諾之義，本王……不，老衲在此謝過。從此世間，再無汝陽王察罕特穆爾。”
    王保保看著父親，又看著那幽深的寺門，年輕的臉龐上經曆了劇烈的掙紮，最終也化作一聲長歎，丟掉了手中一直緊握的、象征著他榮耀與身份的佩刀，對著張無忌拱了拱手，雖未言語，但意思已然明了。
    張無忌看著他們，心中亦是感慨萬千。他輕聲道：“二位保重。若有閑暇，我會來看望。”
    汝陽王此刻或許該稱他為“了塵”）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亦請保重。前程路遠，望施主能不忘初心，善待天下蒼生。至於敏敏……若有來世，望她莫再生於帝王家……”
    說完，他便與兒子了緣）一同，轉身，步履堅定地踏入了那青石門檻，身影漸漸消失在古刹的晨鍾暮鼓與繚繞香火之中。昔日縱橫天下的蒙古王爺與驍勇世子，就此斬斷塵緣，歸於青燈古佛，以此殘生，為逝去的王朝、為犧牲的愛女，誦經祈福。
    張無忌站在寺外，久久未動。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他才緩緩轉身，望向東方。
    大都方向，喊殺聲似乎更加激烈了，預示著又一個時代的終結，與一個新時代的開啟。
    他完成了對趙敏的承諾，心中卻並無多少喜悅，隻有一種沉重的、物是人非的蒼涼。他摸了摸手腕上那依舊清晰的牙印，低聲自語：
    “敏敏，你父兄……我已安置妥當。你……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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