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使府參軍的職務，聽起來比巡邊使顯赫，實則是個繁瑣的文書差事。徐小栓被安排在一處靠近經略使府的小院，每日需要處理大量來自邊境各軍鎮的文書、糧草調配申請、軍功核驗報告等等。這些工作枯燥卻至關重要，讓他得以一窺北涼龐大軍事機器的運作細節，也讓他對北涼麵臨的整體困境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資源匱乏，處處捉襟見肘。
    他並未因職務變更而懈怠，反而更加勤勉。每一份文書都仔細批閱，提出的建議力求切合實際。他利用係統賦予的超越時代的邏輯分析能力和從《遁甲天書》殘篇中學到的統籌方法，竟將一些原本雜亂無章的軍務梳理得井井有條，連經略使府中一些原本對他這個“幸進”之人抱有偏見的老吏，也不得不暗讚一聲“能幹”。
    這一日，徐小栓剛處理完一批關於春季軍服調撥的棘手文書，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準備回住處繼續研讀陣法。一名褚祿山身邊的親隨卻找上門來，遞上一份燙金的請柬。
    “徐參軍，將軍今晚在府中設宴，為世子殿下接風洗塵，請您務必賞光。”
    徐小栓接過請柬，心中微動。褚祿山的家宴，而且是專門為徐鳳年接風？這絕非普通的吃喝玩樂。自己這個新晉參軍被邀請，意義非凡。
    “請回複祿球兒哥哥，小栓一定準時赴宴。”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褚祿山的將軍府邸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與經略使府的莊嚴肅穆不同，這裏更像是一個極盡奢華的享樂窩。絲竹管弦之聲悠揚，美貌侍女穿梭如蝶，空氣中彌漫著酒肉香氣和昂貴的熏香。
    徐小栓穿著一身得體的便服，準時到來。府門外車水馬龍，涼州城內有頭有臉的文武官員、世家子弟來了不少。徐小栓這個新麵孔的出現，引起了一些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目光。
    “看，那就是徐小栓？”
    “灰狼堡那個？看著挺年輕。”
    “聽說挺得褚將軍看重……”
    “哼，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徐小栓充耳不聞，在仆役的引導下步入宴會大廳。廳內更是金碧輝煌，觥籌交錯。主位上，褚祿山換了一身大紅錦袍，更顯富態，正左擁右抱，與身旁幾個心腹將領談笑風生。
    而在褚祿山左下首最尊貴的位置上，坐著一個身穿素白蟒袍的年輕男子。他容貌俊美得近乎妖異，臉色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倦意，但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悉人心。他並未像其他人那樣縱情聲色，隻是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小口啜飲著杯中美酒，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看著眼前的浮華景象。
    正是北涼世子，徐鳳年。
    徐小栓的出現，似乎引起了徐鳳年的注意。他的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落在了徐小栓身上，那目光帶著幾分好奇，幾分審視，並無惡意，卻讓徐小栓感覺像是被看了個通透。
    徐小栓定了定神，上前幾步，對褚祿山和徐鳳年分別行禮：“末將徐小栓，見過世子殿下，見過祿球兒哥哥。”
    褚祿山哈哈一笑，推開身邊的女子：“小栓來了，快入座！就坐鳳年邊上，你們年輕人多親近親近！”
    這個安排，讓廳內不少人都投來羨慕或嫉妒的目光。能坐在世子身邊，這是何等的殊榮？
    徐小栓心中苦笑，知道褚祿山這是故意把他推到台前。他依言走到徐鳳年下首的空位坐下，再次向徐鳳年微微頷首：“殿下。”
    徐鳳年放下酒杯，上下打量了徐小栓幾眼，忽然笑道：“你就是那個用狼筅把北莽蠻子打得哭爹喊娘的徐小栓？看著不像個猛將，倒像個讀書人。”
    他的語氣隨意，帶著點戲謔，並無居高臨下之感。
    徐小栓謹慎應答：“殿下謬讚。末將不過是僥幸，借了地利和兵器之利。”
    “僥幸？”徐鳳年眉毛一挑，“一次是僥幸，兩次三次就是本事了。我聽說你還懂些陣法機關？看來救你的那位老卒，是個妙人。”
    徐小栓心中微凜，徐鳳年果然已經調查過他的“底細”。他不動聲色道：“前輩所學駁雜，末將資質愚鈍，隻學到些皮毛。”
    徐鳳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轉而問道：“你覺得，咱們北涼，最大的敵人是誰？”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且極為敏感。廳內雖然喧鬧，但徐小栓感覺似乎有不少耳朵豎了起來。是北莽？是離陽朝廷？還是內部……
    徐小栓沉吟片刻，緩緩道：“北莽鐵騎是明刀，離陽猜忌是暗箭，皆是大敵。然末將以為，北涼最大的敵人，或是……困守一隅，日漸消磨的頹勢。資源匱乏，人才凋零，若不能開源節流，革新圖強，縱有王爺和殿下英明，諸位將軍用命，長久下去，亦難免被動。”
    他沒有直接點名具體的敵人，而是從北涼自身困境出發，點出了更深層次的危機。
    徐鳳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收起了幾分慵懶，坐直了身體，仔細看了徐小栓一眼：“開源節流，革新圖強……說得容易，如何做起？”
    “末將淺見，或可先從軍械革新、鼓勵邊貿、興修水利穩固根基做起。同時，打破門第之見，廣納寒門人才……”徐小栓結合自己這些時日的觀察和係統知識庫中的一些理念，謹慎地提出了幾點想法，雖不具體，卻思路清晰。
    徐鳳年聽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未再說話，眼神卻變得深邃起來。
    這場宴會，對徐小栓而言，更像是一場別開生麵的考較。而他與北涼世子徐鳳年的第一次正式對話，就在這觥籌交錯、絲竹盈耳的氛圍中，悄然開始。他隱隱感覺到，這位看似荒唐的世子殿下，其心思之深，遠非表麵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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