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迎客樓的窗欞時，雲袖抱著個藍布包裹回來了，額角掛著薄汗，臉上卻漾著興奮：“小姐，找著了！”
    她把包裹擱在桌上，解開係帶，露出一疊泛黃的紙頁，“這《石頭記》火得很，書鋪掌櫃說就剩這最後一本抄本，好多人搶著要呢！”
    陌靈抬手示意她先退下，指尖撫過粗糙的紙頁。
    墨跡帶著淡淡的鬆煙香，顯然是新近抄寫的，字跡娟秀，卻透著幾分不穩，像抄寫者心緒難平。
    她坐在燈下，緩緩翻開。
    開篇“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映入眼簾的刹那，陌靈的呼吸驀地一滯。
    是它。真的是《紅樓夢》。
    她逐字逐句讀下去，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到“林黛玉拋父進京都”，再到“寶黛初會”……那些刻在記憶裏的情節、鮮活的人物，透過這異世抄本，一點點在眼前鋪展，熟悉得讓人心頭發顫。
    但看著看著，她卻發現了些微妙的異樣。
    抄本裏有些詞句悄悄換了說法：“西洋鏡”成了“幻景琉璃”，“胭脂水粉”換作“香膏花露”，顯然是為了貼合這個世界的語境。
    可到了“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描述劉姥姥穿著時，卻突兀地冒出來一句“粗布衣裳打了好幾個補丁，倒比城裏姑娘的百褶裙還精神”——這帶著點現代調侃的語氣，與通篇古雅文風格格不入，像顆不小心掉進去的石子。
    更讓她心頭一震的是，“黛玉葬花”那頁的空白處，有人用極細的筆寫了行小字：“花落了埋土，倒比被人踩碎強，你說呢？”
    字跡與正文不同，更潦草，帶著點怯生生的試探。
    陌靈指尖撫過那行字，指腹觸到紙頁細微的褶皺，心中翻湧的情緒忽然有了落點。
    這些年，【世界頻道】上那些冰冷的數字代號，像幽靈一樣漂浮在腦海。
    734、156、327……它們說著“丐幫”“魔教”“武當山”，說著掙紮與生存，卻從來沒有麵容，沒有溫度。
    她有時會盯著那些代號發呆，甚至會冒出荒誕的念頭：是不是自己精神出了問題，才會看見這些不存在的訊息？所謂的“萬界轉生遊戲”，會不會隻是一場漫長的精分？
    可這行小字，這刻意藏起來的暗號，卻像一道光，劈開了那片混沌。
    “花落了埋土”，既貼合葬花情節，又像在說“就算到了陌生的世界，也得守住自己”；
    “你說呢？”則帶著明晃晃的試探，像在問“有沒有和我一樣的人，看到了這句話？”
    十六歲左右的年紀，心思細膩到會在抄本裏藏暗號……
    陌靈合上抄本，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敲擊。
    不是幻覺。真的有同類。
    “小姐，劉嬤嬤讓問您，晚飯在房裏用，還是去前廳？”雲袖在門外輕聲問。
    “在房裏吧。”陌靈揚聲道，將抄本收進儲物空間。
    晚膳送來時，劉嬤嬤親自跟著進來，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房間，最後落在陌靈臉上：“聽雲袖說，小姐買了本話本？”
    “嗯，閑來看看。”陌靈拿起筷子，語氣平淡。
    劉嬤嬤沒再多問，隻囑咐了幾句“早些歇息”，便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雲袖伺候她梳洗時，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小姐，昨日讓劉嬤嬤打聽的黑風山，有消息了。”
    “哦？”
    “劉嬤嬤問了楚州府的老人，說黑風山那夥山賊啊，三年前就被朝廷清剿了。”雲袖道，“聽說是禁軍出手，領頭的被砍了腦袋掛在城門上示眾，剩下的小嘍囉跑的跑、抓的抓，早沒影兒了。”
    陌靈點頭。副本與現實終究隔著一層，這般結果並不意外。
    她昨日讓劉嬤嬤打聽，不過是想確認兩個世界的邊界，此刻心裏有了數，便沒再多問。
    隨後劉嬤嬤進來回話，目光在桌上的抄本上掃過，隻道：“歸雲莊那邊捎來信，武林大會後日開場，咱們若想趕上，明日一早就得動身。”
    “知道了，讓他們備好馬車。”陌靈道。
    劉嬤嬤退下後，雲袖又道：“方才書鋪掌櫃派人來，說好多人想買《石頭記》的抄本，問能不能借去再抄幾份，還說願意出銀子。”
    “不必要錢，借他們便是。”陌靈道。
    雲袖拿起抄本要走，又回頭道：“對了，掌櫃說這抄本是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托他賣的。
    那姑娘還說，若是有人覺得書裏‘批注’有意思，就說是‘看花人’來過便好。”
    “看花人？”陌靈指尖微頓。
    “是啊，聽著怪拗口的。”雲袖沒多想，轉身走了。
    陌靈重新拿起抄本，翻到“黛玉葬花”那頁。
    晨光透過窗紙落在紙頁上，那行“花落了埋土，倒比被人踩碎強，你說呢？”的小字清晰可見。
    看花人……
    她忽然明白過來。
    這哪裏是借閱請求，分明是那個轉生者在遞消息。
    “看花人”對應“葬花”，是在試探她有沒有接收到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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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懸在紙頁上方，她幾乎要拿起筆，寫下一句“同是看花人”。
    可轉念一想，又收回了手。
    她如今身份敏感，身邊跟著三位天人境護衛，貿然回應，若是牽連到對方，反倒不美。
    更何況，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前世那句“老鄉見老鄉，背後捅一槍”的俗語，她可沒忘。
    《武道總綱》裏說：“知進退者，方得長久。”
    有些相遇，不必急於一時。
    下午，她帶著雲袖在楚州城轉了轉。
    路過城南那條據說有“晚香樓”的巷子時，腳步微頓，終究還是沒有進去。
    有些蹤跡，留在心裏就好。知道這世上有同類在呼吸、在掙紮、在努力活著，便已足夠。
    回到客棧時，夕陽正染紅西邊的天。雲袖收拾著行囊，嘴裏念叨著歸雲莊的武林大會，說定能見到好多英雄好漢。
    陌靈坐在窗邊，看著巷子裏歸家的行人，手裏摩挲著一支銀簪——早上差點用來寫回應的那支。
    腦海中，【世界頻道】又有了新動靜：
    【代號618：楚州城的晚霞真好看，像極了老家公園的櫻花。】
    【代號156：樓上的在哪？我也在楚州城！歸雲莊約嗎？】
    【代號618：不了，後日再去~】
    陌靈看著那個“618”的代號，忽然笑了。
    這一次，她沒再覺得那些數字冰冷。因為她知道，每個代號背後，都是一個鮮活的靈魂，像她一樣，在這陌生的世界裏，努力地活著。
    她沒有回複，隻是關掉了麵板。
    明日啟程去歸雲莊。
    那裏有武林大會，有郭靖，或許……還有更多像“618”這樣的同類。
    前路依舊漫長，江湖依舊叵測，但她心裏那片空茫的角落，似乎被什麽東西悄悄填滿了。
    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晚風吹進窗欞，帶著巷尾包子鋪的香氣。
    陌靈將銀簪插回發髻，起身收拾東西。
    流霜劍被小心裹進布套，放進儲物空間，旁邊是那本《石頭記》抄本。
    字裏行間的秘密，她收到了。
    剩下的，交給時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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