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達卻盯著魏無涯看了好久，突然說道，“魏兄變了，剛才那話以往時候可不會說。”
    魏無涯執壺的手微微一頓，茶湯在杯中漾開細紋：
    “人總是會變的。”
    他抬眼望向不遠處練劍的弟子，“就像這些弟子，三年前連劍都握不穩。”
    霧氣漫過洗劍池，池底沉劍的輪廓變得模糊。
    有片刻寂靜，隻聞竹葉沙沙作響。
    “記得華山論劍時。”顧達指尖輕叩石桌，“魏兄連客套話都懶得說，直接拔劍出手。”
    蕭蘭聽得睜大眼睛，問道，“月兒姐，你們真打過架呀？”
    蕭月還未回答，魏無涯忽然並指為劍。
    一道劍氣掠過池麵，驚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小小的雨滴。
    “那時年少。”水珠嘩啦落回池中，他唇角噙著淡淡笑意，“如今要管這偌大劍宗，總不能見誰都拔劍。”
    蕭月手中寒光乍現，顧影劍出鞘，一道劍氣輕點池麵。
    但見漣漪蕩開處，無數水珠躍至半空，竟凝成朵朵冰晶梅花，與先前雨滴交織成朦朧的景致。
    “好！”魏無涯眼中閃過激賞，“月見仙子的‘寒梅映雪’更勝往昔。”
    茵茵伸手去接飄落的冰梅，那冰晶卻在她掌心化作清露。
    蕭雪和蕭蘭都睜大了眼睛，發出驚歎，“月兒姐，你居然這麽厲害！”
    兩人雖然在皇宮都經常見到蕭月習武，卻從來沒見過她展現這種手段。
    顧達望著池麵漸漸消散的劍意，忽然輕笑，“這好像是魏兄和我師妹第一次交手。”
    魏無涯凝視著蕭月剛剛歸鞘的劍鋒，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山上待久了，有些見獵心喜。”
    “前些天衛師妹也上來了一趟，不過她的劍和我的有所不同。”
    “月見仙子這把劍，似乎與上次見的有所不同。”
    蕭月解下顧影劍，放在了桌上。
    “這把劍是師兄所贈，鋒銳無比。”
    魏無涯拔出劍看了一眼，讚道，“好劍！”
    “難怪它能入聽雨樓的奇物榜，先前我還以為自己記錯了。”
    顧達看著他有些熾熱的眼神，笑道，“魏兄想要什麽賀禮？我也可以為你打造一把，不過就是可能沒有這般獨一無二了。”
    魏無涯合上劍鋒，把劍遞還了回去，輕輕搖頭。
    “多謝顧兄好意，但我已經不需要了。”
    他隨手折了根竹枝輕抖，枝梢竟幻出七點寒星。
    “衛師妹的軟劍‘流螢’走的卻是另一路數——劍如蝶舞，虛實相生。她的劍道在於‘變’。”
    魏無涯目光轉向桌上的顧影劍。
    “月見仙子的劍道，已在‘靜’字上登峰造極。”
    “寒梅映雪看似清冷，實則暗藏生機——正如梅枝覆雪，來年花開更盛。“
    他手中竹枝輕點不遠處的石頭，在石麵上刻下五道深淺不一的痕跡。
    顧達拍了拍手，笑道，“魏兄這一番劍道感悟倒是讓我想起了以前聽過的一些說法。”
    他執起茶盞，霧氣氤氳了眉眼。
    “這第一境‘利劍無意’，講究鋒銳無匹，招招攻敵要害。然則……”
    話音未落，魏無涯手中竹枝輕抖，三片飄落的竹葉應聲而斷，斷麵齊整如刀裁。
    “終究拘泥於形。”顧達輕歎，“如同初學寫字，隻顧筆鋒淩厲，卻失了字中神韻。”
    蕭月若有所思，“那第二境呢？”
    “第二境就是魏兄所說衛夢的‘軟劍無常’。”
    “劍走偏鋒，奇詭難測。”
    魏無涯會意，竹枝點向池麵柳影。
    柳條如鞭抽向水麵，卻在觸及池麵的刹那倏然回轉。
    “變化太過，反失本心。”
    “那第三境呢？”魏無涯問道。
    顧達看向蕭月，慢慢說道，“第三境‘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魏無涯手中竹枝緩緩遞出，枝梢過處池水自分，露出池底沉劍。
    那劍氣沉雄，竟讓滿池漣漪盡數平複。
    “聽聞到達此境界，不管對手招式如何，一劍破盡天下萬法。”
    蕭月忽然輕聲問道，“師兄，那第四境該是‘木劍無儔’了？”
    “不錯。”顧達頷首，“至此境者，草木竹石皆可為劍。”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魏無涯手中的那根細細的竹條之上。
    魏無涯放下竹枝，輕笑道，“顧兄所說之道竟與我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顧達所說的幾種境界，並不是說真的要拿起這些劍。
    而是自身所習追求的道路，他可以用利劍去追求變化，去追求一劍破萬法。
    而現在，他已經放下了劍。
    “那第五境呢？”蕭蘭迫不及待地追問，眼睛亮晶晶的。
    顧達與魏無涯相視一笑，卻都沒有接話。
    竹影婆娑間，唯有茶香嫋嫋。
    蕭月凝視著池麵逐漸撫平的漣漪，眸光微動，似是若有所悟。
    “想不到顧兄雖不習武，對劍道的見解卻如此精深。”魏無涯執壺為顧達斟茶，語氣中帶著真誠的讚歎。
    “這五重境界之說，還是我習劍多年才有所感悟，卻被你一語道破。”
    顧達謙和一笑，“不過是道聽途說，說來慚愧，這些道理雖能掛在嘴邊，真要握劍卻是連最基礎的招式都使不出來。”
    “正所謂旁觀者清。”魏無涯目光掃過不遠處弟子，“習劍之人往往困於劍招形貌，反倒不如局外人看得透徹。”
    “不過，顧兄的劍似乎已經到了第三境？”
    顧達抬頭一愣，見魏無涯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時代上，隨即恍然。
    他失笑道，“魏兄說笑了，隻是借助外物，比不上魏兄親身感悟。”
    魏無涯卻說道，“自從見到顧兄這把劍出世以來，從未見你施展過，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見到。”
    顧達解下腰間那柄形製奇特的“劍”，在手中輕輕一轉。
    “那是魏兄錯過了，我可是出手了很多次。”
    “聽雨樓的評價倒也沒錯，此物雖名劍，實則內藏玄機。”
    魏無涯目光微凝，他感受到這把劍雖然看起來古樸奇特，但自有一股懾人威勢。
    顧達抬手對準剛才魏無涯在上麵留下五道劍痕的石頭。
    “啪！”
    石頭應聲碎裂，石屑紛飛間，可見無數細小的鋼珠深深嵌入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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