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誰在暗處改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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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穿廊,吹得藥閣東廂的燭火搖曳不定。
三盞燈下,三份藥案攤開,字跡分明,卻如三把利刃,直刺雲知夏心頭。
“清血散”乃藥閣新擬方,專治風毒入絡之症,尚未對外發放,僅用於內部共驗。
三名學徒皆經她親自教導,秉性端正,從不妄言。
可此刻,三人所報結果竟南轅北轍——一人堅稱藥性純正,毫無異樣;另兩人卻異口同聲:“藥中含腐骨霜殘毒,毒性微弱但持續滲出,若連服三日,必致筋脈潰爛。”
雲知夏立於廊下,指尖微涼。
她沒有立刻質問,也沒有動怒。
她隻是緩步走入共驗台,目光掃過三碗藥液,鼻尖輕嗅,隨即伸手取過那碗“無毒”的樣本,用銀針輕點藥麵,針尖竟在燭光下泛起一絲極淡的紫芒。
她眸光一沉。
腐骨霜,無色無味,唯與銀針遇熱後顯紫暈。
尋常太醫難辨,唯有她以現代藥理改良的“顯頻液”才能精準顯影。
而此毒,曾出現在白九卿“歸元丹”案中,是柳元敬一黨清除異己的慣用手段。
“封鎖藥櫃。”她聲音不高,卻如寒刃出鞘,“所有藥材,未經我親驗,不得出入。”
她轉身走向藥材庫,長裙拂過青磚,腳步沉穩。
小春已候在門口,盲眼微垂,雙手交疊於身前。
這孩子天生無光,卻因觸覺遠超常人,被她收為學徒,專司藥材辨偽。
“摸。”雲知夏遞過一包紫萍草。
小春指尖輕撫藥包,從外到內,一寸一寸,如撫琴弦。
忽然,她眉頭一緊,手指停在藥包中段。
“不對。”她低聲道,“外層幹燥,內芯潮濕……有人用雙層藥包調換過。這味紫萍,不是藥閣入庫的那批。”
雲知夏眼神驟冷。
紫萍草為清血散主藥之一,若被人中途替換,毒便可悄無聲息混入。
而藥閣藥材皆有封條、登記、三重查驗,能繞過這套流程的,唯有內鬼,或……能操控藥政之人。
她取來顯頻液,滴入三碗藥渣。
刹那間,兩碗藥液中泛起詭異紫暈,如毒蛇蜿蜒,緩緩擴散。
與歸元丹殘留毒素,同源。
“柳元敬。”她唇間吐出三字,輕如耳語,卻重若雷霆。
她不再猶豫,轉身喚來阿豆。
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瘦骨伶仃,卻是街頭混大的野孩子,腿腳利索,耳目靈敏。
他跪地接令,眼中燃著火:“師父,您說往哪查?”
“追藥材來路。”雲知夏將那包被換下的紫萍遞給他,“運藥車轍印尚在,順痕追到源頭,我要知道——這毒,是誰送進來的。”
阿豆領命而去,身影沒入夜色。
雲知夏則立於案前,提筆疾書。
她將那份“清血散”藥方原樣複刻三份,每一份都加蓋藥閣掌令印信,附言寥寥數字:“三驗未過,此方禁用,疑含腐骨霜殘毒,已立案待查。”
一份送往太醫院,一份遞至刑部,最後一份,直送禮部尚書柳元敬府邸。
她要的,不是遮掩,而是掀桌。
更令人震撼的是,她命人將顯頻液檢測全過程錄為“藥影圖”——以特製藥水浸染薄紗,再借燭火投影於白布,將紫暈蔓延之態清晰呈現。
次日清晨,藥閣門前高懸此圖,百姓圍聚,見那毒影如活物般蠕動,無不駭然。
“這不就是上月死的那個繡娘吃的藥?”有人顫聲指認。
“我爹也喝了清血散,現在腿疼得走不了路!”
“藥閣竟敢用毒?還是……有人想害藥閣?”
議論如潮,怒火暗湧。
柳元敬得知消息時,正在朝堂議事,手中玉笏“啪”地斷裂。
“瘋了!她一個棄妃,竟敢汙蔑禮部監管之藥!毀圖!抓人!就說她偽造證據,蠱惑民心!”
衙役即刻出動,直撲藥閣。
可當他們抵達時,隻見百名學徒手挽著手,立於藥影圖前,白衣勝雪,脊背挺直。
有人高聲誦讀《藥律三章》,聲如洪鍾:
“一驗藥材,二驗炮製,三驗服效——凡篡改者,皆為藥敵!”
“凡陷害醫者,無論出身,皆逐出醫門!”
“凡以權壓理者,天下共討之!”
衙役僵立原地,無人敢上前一步。
風拂過藥閣門前,吹動那幅藥影圖,紫暈如血,蜿蜒不息。
而此刻,孫典史正坐在書房,手捧那份剛抄完的“三驗法”,指尖發燙。
窗外忽有輕響。
他抬眼,見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匆匆而來,遞上一封密函,低語幾句便退下。
他拆信,展開,瞳孔驟縮。
信紙無署名,卻有一行墨跡未幹的小字,筆鋒淩厲如刀:
“藥影已立,人心將動。你若還念你娘臨終那一碗黴黃芪——便睜眼看清楚,誰在改藥方。”第183章 誰在暗處改藥方(續)
夜色如墨,禮部錄事孫典史抱著一卷卷宗走在宮道上,腳步虛浮,仿佛踩在刀尖。
他奉柳元敬親令,前往藥閣收繳那幅“蠱惑人心”的藥影圖——可當他站在藥閣門前,望著那幅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薄紗,紫暈如蛇遊走,百姓指指點點,學徒們齊聲誦讀《藥律三章》的場麵,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看那圖,卻更不敢不拿。
衙役將藥影圖卷起封印,交到他手中。
他抱著它,像抱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歸途中,冷風穿巷,忽有一道黑影從簷角躍下,蒙麵人無聲無息擋在他麵前,袖中滑出一封密信,直接塞入他懷中。
“柳大人親筆,你若還有一絲良知,便自己看。”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霧中,隻留下孫典史一人僵立原地,心跳如鼓。
他顫抖著掏出信,借著月光展開——
“紫萍事畢,藥閣眾叛親離指日可待,待其聲名盡毀,再行摘果,勿露行跡。”
落款無名,可那筆跡,他認得清清楚楚——是柳元敬慣用的瘦金體,鋒利如刀,字字藏毒。
孫典史雙膝一軟,幾乎跪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不是執行者,他是幫凶;他不是官吏,是劊子手!
他每日抄錄藥案、上報藥政,自以為秉公守法,實則成了柳元敬手中那把割向良醫的刀。
而那個曾為他娘延命三日的藥閣醫女,早已死於一劑“溫補湯”——那湯裏,便混著黴變的黃芪。
他忽然笑了,笑中帶血。
“我抄了十年藥案,竟不知自己抄的,全是殺人狀。”
當夜,三更梆響。
孫典史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悄然潛行至藥閣後巷。
他避開巡夜更夫,蹲在遞藥口外,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得極小的紙條,連同那封密信一並塞入——
紙條上隻寫一行字:
“方源在濟仁堂地窖,第三排藥架暗格。”
做完這一切,他仰頭望著藥閣高牆內那盞徹夜不滅的燈,久久未動,終是轉身離去,背影佝僂如老。
次日清晨,雲知夏立於案前,指尖輕輕展開那封匿名信。
她目光掃過字句,神情未變,可眼底卻掠過一道寒光。
“濟仁堂……”她唇角微揚,冷笑如霜,“柳尚書,您倒是會藏。”
她未聲張,隻召來十名最信得過的弟子,攜刑部批文,直奔城南濟仁堂。
破門、入窖、搜查。
地窖陰冷潮濕,第三排藥架後,她親手推開暗格——
一箱未拆封的“雙層藥包”赫然在目,外層包著正品紫萍,內裏卻填滿摻了腐骨霜殘粉的劣藥。
更深處,還藏著數包未銷毀的“歸元蠱”粉末,色澤灰褐,氣味腥腐,正是上月致死三名病患的元凶。
雲知夏一聲令下,當場封存。
她請來三名曾服藥受害的百姓。
其中一名老婦撲跪在地,老淚縱橫:“我兒高熱不退,信了‘官薦良方’,服了清血散……七竅流血,死前全身潰爛!若不是藥閣後來上門排查,我孫兒也活不成!”
她指著那箱毒藥,嘶聲控訴:“你們藥閣害人?不!是有人,想借你們的手殺人!”
雲知夏立於高台,手一揮——
整箱毒藥傾入熔藥爐。
爐火轟然騰起,鐵水翻滾,毒粉在高溫中劈啪爆裂,化作黑煙升騰。
她立於烈焰前,白衣獵獵,聲音冷如寒鐵:
“他們想用毒藥,燒毀藥閣……可這爐火,隻煉真藥。”
消息傳回柳府時,柳元敬正端坐書房,茶香嫋嫋。
他聽完回報,沉默良久,緩緩抬起手,將手中青瓷茶盞——捏得粉碎。
瓷片割破掌心,血流如注,他卻恍若未覺。
窗外風起,吹落案上一張未及焚盡的紙片,上麵寫著四個字:
“藥審大會。”
他盯著那四字,眼底幽光閃動,似毒蛇吐信。
“雲知夏……你以為,贏了一場,就贏了全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