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盲女指破千層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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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穿廊,吹得宮燈搖曳不定。
    藥審大會的前夜,京城無人入眠。
    皇宮偏殿外,車馬絡繹不絕,三品以上官員、太醫院眾醫正、各商會掌事、民間名醫齊聚宮門。
    一道聖旨下,今日要審的,不是罪臣,不是貪官,而是那間短短半年便撼動整個醫政格局的“藥閣”——以及它的掌令使,雲知夏。
    柳元敬端坐主位,蟒袍加身,麵色沉穩如古井。
    他身後立著太醫院老醫正周德全,白須垂胸,眼神陰鷙。
    二人密奏天子,言辭鑿鑿:“藥閣所用之法,悖逆祖製,以粗鄙外術惑眾;更縱容盲女學徒以手代目,指認藥材,荒誕不經,實乃欺世盜名之舉!”
    聖上未置可否,隻一句:“既存爭議,便開藥審,由百官共判。”
    消息傳到藥閣時,雲知夏正俯身在案前,用銀針挑開一包幹枯的茯苓碎屑。
    她聽完弟子回報,抬眸一笑,眼底卻冷得如寒潭映月。
    “他們要審我?”她指尖輕叩桌麵,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入木,“好啊,那就當著全京城的麵,審個明白。”
    她當即下令:“藥審之日,藥閣設‘共驗台’,百姓可自由旁聽。凡願來者,皆予席位,茶水自供。”
    此令一出,滿城嘩然。
    誰見過審案竟容平民圍觀?
    可藥閣向來行事出人意料——救人不分貴賤,講學不避婦孺,如今連朝堂之爭,也要拉百姓來做見證?
    這一日,偏殿內外擠得水泄不通。
    連宮牆外都站滿了人,踮腳翹首,隻為聽一句回音。
    十味藥材已列於高台之上,皆是常見之品,卻暗藏玄機。
    柳元敬目光微閃,心中已有算計:若藥閣派老成醫者上台,便顯怯戰;若派新人,則必露破綻。
    尤其那盲女小春——前日竟憑觸覺識出“歸元蠱”殘粉,已被他視為心腹大患。
    今日他特意命人混入三味經特殊處理的藥材,其中更有用“藥蠟封心”之術包裹控神孢子的茯苓,隻待她當眾出醜,便可一擊斃命。
    “請藥閣派人辨藥。”柳元敬拂袖開口,聲如洪鍾。
    殿中寂靜,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藥閣席位。
    雲知夏靜坐不動,隻輕輕抬手,拍了拍身旁少女的肩頭。
    小春渾身一顫,指尖微微發涼。
    她看不見這滿殿權貴,看不見那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甚至看不見自己腳下的路。
    可她能聽見——師父昨夜在燈下說的話:“你不是殘缺,你是另一種完整。你摸過的每一味藥,都比他們的眼睛看得更真。”
    阿豆扶著她起身,一步步走向高台。
    素白衣裙拂過青磚,腳步雖緩,卻穩如磐石。
    “第一味,黃芪。”太醫令宣讀。
    小春停頓片刻,雙手緩緩覆上藥盤。
    指尖輕觸根須,細細摩挲,忽而停住。
    “根須斷裂處有蟲蛀孔,邊緣不齊,是三年陳貨。”她聲音清越,穿透大殿,“非五年老參所換——換藥者,欲增重量,卻不知陳年黃芪纖維緊實,斷麵光滑,豈容蟲蛀?”
    太醫令一愣,急忙取樣查驗,果然如此。
    殿中已有低語響起。
    第二味,當歸。
    她撚起粉末,指腹輕碾,鼻翼微動,雖盲,卻似能嗅其魂。
    “曬過兩日雨,第三層黴變,菌絲呈灰綠絮狀。”她頓了頓,聲音忽冷,“這黴,與濟仁堂地窖毒藥同源。”
    全場驟然一靜。
    柳元敬臉色微變,猛使眼色,身旁錄事立刻反駁:“荒謬!一個盲女,憑手感便斷定毒源?豈非兒戲!”
    “那你們驗。”小春昂首,毫無懼色,“取顯微藥鏡,照其斷麵。若有菌絲糾纏,便是我說的那樣。”
    藥閣隨行弟子當即呈上藥鏡——那精巧銅器一經放大,黴斑結構清晰可見,連太醫院幾位老醫都麵露驚疑。
    第三味、第四味……接連七味,小春皆一摸即斷,分毫不差。
    直到第九味,茯苓。
    她指尖撫過表麵,動作忽然遲緩。
    眉頭微蹙,掌心壓下,再抬時,指甲縫裏竟刮出一層極薄的蠟屑。
    “表麵光滑,但壓感有層。”她聲音陡然拔高,“是‘藥蠟封心’,內藏異物——我摸到了顆粒狀凸起,排列有序,似孢子囊群。初步判斷,為控神孢子,遇濕萌發,入腦則亂誌。”
    “放肆!”周德全怒拍案起,“妖言惑眾!茯苓乃安神之藥,豈會藏毒?”
    “那就剖開。”小春平靜道,“我不看,但我摸得到真相。”
    藥閣弟子當眾剖開茯苓,刮去蠟層,取內芯浸水。
    不過片刻,顯微鏡下,灰褐色孢子緩緩膨脹、裂解,如毒蛇睜眼。
    “果……果真有孢子!”太醫令失聲。
    滿殿嘩然。
    柳元敬猛地站起,袖袍翻飛,臉色鐵青:“這是藥閣自導自演!你們早已備好毒藥,隻為汙蔑朝廷命官!”
    雲知夏這才緩緩起身。
    她一襲雪白宮裝,立於階下,卻如立於山巔。
    她沒看柳元敬,隻淡淡掃過全場,聲音清冷如雪落深穀:
    “他們想用一場大會,燒毀藥閣的公信。”
    她抬手,指向那仍在顯微鏡下蠕動的孢子群——
    “可真相,從來不怕被檢驗。”
    眾人屏息,隻見她唇角微揚,眸光如刃:
    “接下來,我要讓你們看看,什麽叫——標準。”第184章 盲女指破千層謊(續)
    雲知夏緩緩起身,雪白宮裝在宮燈下泛著冷光,仿佛披著月華走來的神女。
    她不再看柳元敬一眼,也不急於辯駁,而是抬手輕輕一揮。
    “請鐵器。”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沉重車輪碾過青磚的聲響。
    老鐵匠推著一輛滿載鐵器的板車緩緩入殿,車輪壓地之聲如擂鼓,敲在每個人心上。
    那車上陳列的,並非刀劍兵戈,而是一整套精工鍛造的銀白器械——刻度毫針、量藥銅勺、分液漏鬥、測溫銅管……每一件都打磨得光可鑒人,結構簡潔卻透出不容置疑的精準。
    “此為‘標準藥器’。”雲知夏步上高台,指尖輕撫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它不講‘手感’,不憑‘經驗’,隻認刻度與數據。你們說藥閣之術粗鄙?可正是這些粗鐵冷銅,能讓一個學徒,精準刺入穴位三分,不多不少;能讓一劑救命藥,劑量分毫不差。”
    她取針在手,當場演示——以刻度針刺模型人“內關穴”,針尖沒入皮膚恰好三寸,穩如磐石。
    再取量藥勺稱取朱砂,三次稱量,皆為七分三厘。
    “誰來試試?”她環視百官,眸光清冽如刃。
    片刻遲疑後,一名年輕禦史起身,顫抖著接過量藥勺。
    他平日自負手穩,可連試三次,藥粉或溢或缺,最差一次竟差了兩成。
    他額頭冷汗涔涔,顫聲道:“我……我竟不如一把銅勺?”
    “不是你不如,”雲知夏平靜道,“是人手終有疲倦、情緒、偏誤。而標準,是用來對抗無常的。”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眾人心頭。
    就在這死寂般的震撼中,孫典史突然起身,手中捧著一疊紙箋,臉色蒼白卻目光堅定。
    “下官……曾奉柳尚書之命,暗中記錄藥閣講學內容,欲尋其破綻。”他聲音微顫,卻一字一句清晰可聞,“可今日見小春以觸覺辨毒,見鐵器以精度定藥,見共驗之製讓百姓親眼見證真相……我才明白,真正該被審查的,不是藥閣,而是我們這些捂住百姓眼睛的人!”
    他“咚”地跪地,將一疊密信與抄錄的“三驗法”呈上:“這是柳元敬密令,命我汙蔑藥閣講學為‘邪術’;這是我抄錄的藥閣‘望觸驗’三驗之法——它不靠玄談,隻靠可重複、可驗證的事實!臣……願以餘生,推行此法,還醫道一個清明!”
    滿殿嘩然,百官失色。
    而就在此時,殿外驟然傳來如潮呼喊——
    “藥閣救我!”
    “藥律護民!”
    “我兒因‘分量錯藥’險死,藥閣三驗救他性命!”
    隻見宮門外,黑壓壓跪倒一片,百名曾受藥閣救治的百姓高舉“藥律碑”拓片,額頭觸地,聲震宮牆。
    那碑上刻著藥閣立下的第一條民間藥規:“藥有定量,命無僥幸。”
    雲知夏立於高台,望著那一片顫抖的脊梁,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溫色。
    但她很快斂去情緒,轉身,直視柳元敬。
    “你說醫道在心?”她唇角微揚,笑意卻冷如霜雪,“可若心已黑,仁術也成殺人刀。不如手——至少,它不會說謊。”
    她袖中,一枚細如毫針的“溯毒針”悄然震顫,仿佛感應到了什麽。
    那針尖泛著幽藍微光,似在低語——地底深處,一口被封死百年、名為“皇脈藥井”的古井,正悄然裂開一道細縫,滲出帶著腐腥的濕氣。
    而此刻,無人察覺。
    唯有她指尖微動,將那枚曾染過血的殘符悄然藏入袖中——待夜深,以“顯頻液”浸潤,血跡遇藥,或將泛起詭異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