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醫,因我見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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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風卷著薄霧,掠過太醫院前廣場的青石地麵,吹不散人群心頭的凝重。
    萬頭攢動,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仰望著那座高台——那是醫道之巔,也是律法之獄。
    沈青璃立於“律醫柱”之下,黑袍獵獵,發絲未束,卻比往日更顯威儀。
    她雙目如刀,掃視台下,聲音冷得像從地底鑿出的冰:“今日起,凡行醫者,必過三問——師承不清者,律條不熟者,生死權不歸律者,皆為亂醫!違者,廢手、禁聲、逐出醫門!”
    話音落,台下律司執事齊聲應和,聲浪如潮,震得簷角銅鈴嗡鳴不止。
    那一根通體漆黑的石柱靜靜矗立,柱頂幽藍火焰跳動不熄,仿佛在聆聽眾生跪拜。
    那是“律心火”——傳說中由千萬醫者信念點燃,永不熄滅的聖火。
    可就在這萬籟俱寂、唯餘火光搖曳之際,一道腳步聲緩緩響起。
    不急,不躁,一步一穩,踏在青石上,竟似踩在人心脈之上。
    雲知夏來了。
    她一襲素白衣裙,未施粉黛,發間隻簪一支銀針雕成的梅花。
    身後跟著藥閣弟子,皆執藥匣、捧典籍,神情肅然。
    小竹走在最後,指尖微微發抖,袖口下隱約可見陳年杖痕——她曾因私自采藥被律司重罰,險些失聲。
    如今再站上這台,呼吸都帶著顫。
    她看著雲知夏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身影不是走向審判,而是劈開黑夜的刀。
    沈青璃眸光一凜,聲音更冷:“雲知夏,你擅改醫方,私傳禁術,今日若不能通過‘辨律’之試,便當眾焚書、斷針、永禁行醫!”
    雲知夏終於停步,立於台心,與沈青璃相對而立。
    她抬眸,目光平靜如深潭,卻映著律心火的幽光,仿佛能照透人心。
    “第一關,辨律。”沈青璃揮手,律司執事捧上一卷新印《醫律典》卷一,紙麵雪白,墨跡鮮亮,散發著鬆煙香。
    “第一條:‘凡醫施術,必循古方’,可有異議?”
    台下執事齊聲喝:“無!”
    沈青璃唇角微揚,似已勝券在握。
    雲知夏卻不答。
    她隻是伸出指尖,輕輕撫過書頁邊緣,動作輕柔,如同觸碰病人的脈搏。
    閉目,凝神。
    刹那間,藥感如絲,自指尖滲入紙墨,順經絡般遊走全身。
    她前世身為頂尖藥師,對藥材氣息的感知早已入骨入髓——紙有味,墨有性,字有魂。
    她再睜眼時,眸底金紋一閃而逝。
    唇角微揚,冷笑如刃。
    “你印的不是律,是毒。”
    全場驟靜。
    沈青璃瞳孔微縮:“你說什麽?”
    雲知夏不答,隻將書頁撕開一角,以指尖引動心火,輕輕一點。
    火起。
    但那火焰並非赤紅,而是泛著詭異的幽綠,如同腐沼深處的鬼火。
    空氣裏瞬間彌漫出一股腐腥之氣,似屍骨朽爛,又似毒藤蔓生,令人作嘔。
    “嘔——”台下已有年輕醫者掩鼻後退。
    雲知夏將燃燒的殘頁投入銅鼎殘骸所製的“試毒盤”,那盤乃古時焚醫案所鑄,專破虛妄。
    灰燼落下,竟不散,反而緩緩聚攏,扭曲成一條蛇形紋路,蜿蜒如咒。
    她聲音冷徹:“此墨摻‘腐心藤’與‘啞喉粉’,長期誦讀或抄寫,可致神誌遲鈍、言語障礙,久則癡癲,形同廢人。你們不是在學律,是在中毒。”
    台下嘩然。
    “荒謬!”沈青璃厲喝,臉色驟變,“此書由前朝禦印,三百年來代代傳承,怎會含毒?你血口噴人!”
    雲知夏抬眼,目光如針,直刺她心:“正因為是‘禦印’,才需要最深的控製。你以為的天道律法,不過是權者馴化醫者的鎖鏈。他們不讓你們思考,不讓你們質疑,甚至……不讓你們說話。”
    她環視台下百名律司醫者,那些曾低頭抄律、不敢多言的臉,那些眼神麻木、口不能言的“失語者”,一個個浮現眼前。
    “你們之中,有多少人抄滿百遍《醫律典》後,開始記不清藥性?有多少人背誦條文時,突然失聲?又有多少人,明明看見病人該開刀救命,卻因‘古方無此術’而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人死?”
    無人應答。
    可有人低頭,有人顫抖,有人
    沈青璃死死盯著她,聲音發顫:“你……你憑什麽說這些?你懂什麽醫律?你不過是個棄妃,一個被逐出王府的瘋婦!”
    雲知夏笑了。
    那笑極淡,卻帶著焚盡虛妄的冷意。
    “我憑什麽?”她指尖輕點心口,“憑我見過太多人,因‘循古方’而死。憑我親手縫合過開膛破肚的活人,救回一條條被你們稱為‘必死’的命。憑我用現代藥理,解了你們解不了的毒,治了你們治不了的病。”
    她一步步逼近,聲音如雷貫耳:“醫道,不在紙上,不在火裏,不在你們供奉的這根黑柱上——在人命,在人心,在一雙敢動刀的手,一顆敢破規的心!”
    風驟起。
    吹動她衣袂翻飛,也吹動那律心火,幽藍火焰竟猛地一顫,仿佛被什麽無形之力撼動。
    就在此時——
    小竹忽然上前一步,顫抖著從懷中捧出一卷泛黃手抄本。
    紙頁斑駁,邊角磨損,字跡密密麻麻,顯然是經年累月一筆一劃抄就。
    雲知夏目光微動。
    她接過,指尖輕撫紙麵,緩緩道:“這是……”
    話未說完,她已引動心火,輕輕燎過紙角。
    火焰燃起,卻無綠焰,唯有金光一閃。
    而那紙麵之上,竟在火光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黑斑——如蟲噬,如血浸,如詛咒悄然蘇醒。
    全場死寂。
    沈青璃死死盯著那本書,嘴唇微顫,仿佛看到了什麽不該存在的東西。
    雲知夏盯著那黑斑,眸光驟冷。
    她終於明白——這不僅僅是一本抄壞的律典。
    這是證據。
    是無數人被毒蝕心智的開端。
    是“律即天道”謊言下,第一道裂開的縫隙。
    而她,要親手,將它撕得粉碎。
    小竹顫抖著上前,雙手捧出那卷泛黃的手抄本,指尖幾乎嵌進紙頁邊緣。
    那不是普通的《醫律典》——這是她被律司罰抄的第一百遍,整整三百頁,一筆一畫,抄了整整三年。
    每一頁都浸著她的血淚,每一個字都像針紮進指尖,疼到麻木。
    雲知夏接過那本殘卷,指尖輕撫紙麵,藥感如細流般滲入纖維。
    她閉目,心火微動,一縷金焰自掌心升起,輕輕燎過紙角。
    火焰燃起,卻無綠焰,唯有金光一閃——
    刹那間,整張紙如被喚醒,密密麻麻的黑斑自墨跡深處浮現,如蟲噬骨,如血浸皮,層層疊疊,竟組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輪廓,仿佛無數冤魂在紙中掙紮哀嚎。
    “啊!”台下有人驚叫後退。
    雲知夏眸光如刀,聲音冷得能割裂空氣:“看,你的血淚,早被吸進這‘律’字裏。”
    死寂。
    風都凝住了。
    小竹忽然抬頭,唇色發白,聲音卻異常清晰:“我醫,因我見人痛……不是因我背得清。”
    她一字一句,背出《藥閣誓》的第一句。
    台下藥童一震,隨即有人低聲應和,再一人,又一人——
    “我醫,因我見人痛……”
    “不為權所縛,不為律所囚……”
    “凡有疾厄來求者,皆如至親之想……”
    聲音由弱漸強,如春雷滾過荒原,撕開沉沉寒霧。
    墨十三立於台角,握刀的手緩緩鬆開。
    他第一次覺得,這女人要的不是贏,不是權,甚至不是複仇——她是來喚醒的。
    喚醒那些被律條磨鈍了心、被恐懼封了口的醫者。
    沈青璃臉色驟變,
    “胡言亂語!”她猛然抽出腰間律刀,刀身漆黑,刻滿律文,刀鋒一落,直斬《醫律典》原稿!
    “我焚此書,以證清白!”
    火焰騰起,烈焰衝天。
    可就在火光衝起的瞬間——
    那燃燒的書頁中,竟浮現出無數扭曲的人臉!
    一張張,一重重,口不能言,眼含血淚,無聲哀嚎,仿佛千萬被禁錮的魂魄在烈火中掙紮欲出!
    “啊——!”台下驚呼四起,有人跪地顫抖。
    雲知夏一步上前,掌心覆上那團黑焰。
    心火自她血脈中奔湧而出,如金蛇狂舞,與那幽藍律火猛烈相撞!
    轟——!
    火光炸裂,黑焰被狠狠壓下,竟縮成一點幽暗金星,懸浮於半空,如被囚禁的惡靈,仍在不甘地跳動。
    她低語,聲如寒泉滴石:“你燒不掉它,沈青璃。因為它早就在你心裏生了根——你信它,敬它,奉它為天道,可它……從來隻是一條吃人的律。”
    連風都不敢呼吸。
    裴公公悄然退後一步,藏在寬袖中的手已擬好密報,墨跡未幹:
    “醫監台之律,非天授,乃人煉。”
    遠處,那根通體漆黑的律醫柱,底座縫隙中,一絲黑血正緩緩滲出,順著青石縫隙蜿蜒流淌,像一條蘇醒的毒蛇,正悄然抬頭——
    而高台之上,沈青璃緩緩抬頭,眼底血絲密布,聲音冷得如同從地獄傳來:
    “第一關,過。”
    她袖袍一揮,十道身影自暗處緩步登台。
    皆蒙白布覆眼,手撫藥櫃,指尖微顫,口中喃喃,誦的不是藥名,而是律條。
    一字一句,機械重複,眼神空洞,如行屍走肉。
    她立於其後,如執棋者,冷聲道:
    “他們,為醫道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