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采藥人不跪神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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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如紗,纏繞在藥墟斷壁殘垣之間,尚未散去。
    一縷微光自東方破雲而出,落在那株破土新芽之上,葉片輕顫,七字血書“有人願為你中毒”驟然泛起金芒,如同被無形之火點燃,灼灼映照祖碑深處的裂隙。
    雲知夏瞳孔微縮。
    她本已轉身欲走,腳步卻生生頓住。
    那一瞬,她感知到了——不是風動,不是地脈起伏,而是碑在呼吸。
    “取藥油來。”她聲音冷而穩,不帶波瀾,卻令四周弟子心頭一凜。
    小藥蜷在地上未起,渾身仍在微微抽搐,口中喃喃:“疼……好多人在哭……說別燒他們……不要把他們的骨頭磨成粉……”
    白枯禪跪在碑前,半邊身子仍與藥藤共生,此刻卻如遭雷擊,死死盯著碑縫中浮現的異象——原本斑駁模糊的紋路,在藥油輕拭之下竟緩緩顯形,露出千年前刻下的真文:
    “藥生山野,性本無靈;人心貪癡,奉之為神。”
    字跡古拙,筆力遒勁,非禱非頌,更像一聲穿越時空的冷笑。
    雲知夏緩步上前,指尖拂過石麵,心火悄然遊走於經絡之間,順著碑紋探入地底。
    她的目光越來越沉,唇角卻緩緩揚起一抹譏誚。
    “原來如此。”她低語,“你們供奉的不是神,是恐懼。你們跪拜的不是碑,是謊言。”
    “不可能!”白枯禪猛然抬頭,眼眶赤紅,嘶聲如獸,“我族典籍明載,藥神降世,賜我長生之法!若非獻祭通靈,何來今日藥墟傳承?!”
    他狠狠拍向碑石,掌心炸裂,黑血濺出,滲入石縫。
    轟——
    大地輕震,仿佛回應這一掌。
    刹那間,整座祖碑裂痕暴漲,一道暗紅色光芒自縫隙中透出,映照出另一層被覆蓋的符文——扭曲、詭譎,帶著強烈的禁製之力。
    那些曾被視為神聖的圖騰,此刻在心火照耀下顯出原形:是陣法,是蠱咒,是篡改記憶的“藥迷心術”。
    雲知夏從懷中取出沈氏殘卷,紙頁泛黃,邊緣焦黑,乃前世所攜唯一遺物。
    她將殘卷攤開,銀針蘸血,點向三處關鍵符文。
    “第一處,‘靈’字多一橫,實為‘役’——所謂通靈,實為奴役。”
    “第二處,‘獻’字下藏‘血’紋,原意是‘以他人之命,續己之壽’。”
    “第三處,最關鍵的破綻——‘神諭’二字,並非天然生成,而是後刻疊加,深淺不一,年代相差三百餘年。”
    她抬眸,掃視眾人,聲如寒刃:“你們讀的根本不是藥語,是枷鎖。你們信的也不是神,是一個早已死去、卻仍操控你們靈魂的初代祭司。”
    人群死寂。
    根僧拄著木拐的手劇烈顫抖,老淚縱橫:“難怪……難怪曆代藥師一旦觸及本源,便會發狂……原來不是天罰,是……是他們在殺人滅口……”
    就在此時,小藥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蜷縮如蝦,無骨之軀劇烈抽搐,雙眼翻白,口中發出不屬於孩童的蒼老哀鳴:
    “別燒我……我不是藥……我是人啊……我不想變成別人碗裏的湯……”
    雲知夏眼神一凝,立刻俯身,將心火渡入其掌心。
    刹那間,她神識貫通,借小藥之“聽”,直抵地底。
    無數聲音湧入腦海——
    有女子臨終前嘶喊“我采了一輩子藥,救了萬人,為何要拿我煉引?”
    有少年哭求“娘親病重,我自願代祭,可你們騙我!根本沒救人,隻把我們喂給了碑!”
    還有老人低聲詛咒:“你們吃的每一味靈藥,都沾著我們的血……總有一天,這碑會塌,你們也會跪著死!”
    那是千年來被煉化為藥引的亡魂,執念不散,怨而不怒,隻是渴求一句公道。
    雲知夏閉了閉眼,再睜時,眸中已無悲憫,唯有決絕。
    她抽出腰間短刃,毫不猶豫劃開手掌。
    鮮血滴落,在祖碑最深的裂縫處緩緩流淌,順著古老紋路蔓延,如同重新書寫命運。
    她以血為墨,以痛為引,一字一頓,補全最後一句真言:
    “藥不屬天,不屬神,隻屬采它的人。”
    血字成形刹那——
    整座藥墟猛地一震,仿佛沉睡千年的巨獸終於睜眼。
    天空驟暗,晨霧倒卷,所有殘存的藥藤自根部開始龜裂,發出枯枝折斷般的脆響。
    那些曾纏繞廟宇、攀附神像的千年藤蔓,竟在無聲中寸寸斷裂,化作灰燼,隨風飄散如雨。
    遠處山崖,一塊巨岩之下,墨二十四單膝倚石,手中緊握那片焦黑殘符,指節發白。
    忽然,他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在符紙上,黑血與舊跡交融,竟讓那詭異紋路微微跳動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藥墟方向,眼中寒光如刀。
    而祖碑之前,雲知夏緩緩站直身軀,任由鮮血順指尖滴落。
    風吹起她染灰的廣袖,獵獵如旗。
    她望著那行血字,輕聲道:“從今往後,再無藥神。隻有藥師。”
    碑縫深處,最後一絲紅光熄滅。
    但誰也沒有注意到——
    那灰雨落地之處,泥土微微鼓動,似有種子,正悄然萌發。
    血字落成刹那,天地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
    整座藥墟劇烈震顫,山石簌簌滾落,塵煙衝天而起。
    那些盤踞千年、如龍蛇纏繞的藥藤自根部開始龜裂,發出枯骨斷裂般的脆響,隨即寸寸化為灰燼,在風中飄散如雨。
    灰雨所落之處,泥土翻湧,似有生命在 beneath掙紮破土。
    遠處山崖之下,墨二十四單膝跪地,背靠巨岩,手中緊握那片焦黑殘符,指節泛白如鐵。
    他唇角不斷溢出黑血,七竅已有三處滲血,卻仍死死盯著藥墟中心的方向,眼底燃著最後一絲執念——陣眼未毀,主尚未退,他不能倒。
    可“血引陣”已至極限。
    以精血為引,維係三日不破,隻為護她破碑讀語之時不受外力幹擾。
    如今碑毀咒解,陣亦將潰。
    就在此時,一道素白身影踏灰而來,步履如刃割風,不疾不緩,卻每一步都踩在天地餘震的間隙之中。
    雲知夏立於他麵前,眉目冷峻,不帶一絲波瀾。
    她俯身,取出玉盒中的“續脈膏”,指尖一點,精準封住他胸前七處要穴。
    動作利落,毫無遲疑。
    “我藥語堂的暗衛,不是用來死的,是用來活的。”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鑿進人心,“你若死了,誰替我查清當年陷害沈氏一脈的幕後黑手?誰替我守這新火不滅?”
    墨二十四喉頭一哽,眼中戾氣微動,終是低下了頭。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金焰流轉的藥丸,輕輕納入其口中。
    藥丸入腹即化,一道暖流瞬間貫通四肢百骸,原本瀕臨崩塌的經脈竟緩緩穩住。
    “這是心火種。”她淡淡道,“能護你三年生機。三年內,你不許死,也不許逃。我要你睜著眼,看我如何把這天下顛倒的規矩,一寸寸燒幹淨。”
    話音落下,她轉身欲走,忽又頓步:“你若真想報恩,就給我好好活著,做一把不出鞘的刀。”
    夜色漸濃,藥墟歸寂。
    新園深處,蕭臨淵獨自立於藥心根旁。
    月光灑落,映得樹根泛出淡淡金芒。
    他忽覺胸口一滯,心跳竟與地底脈動完全同頻,仿佛自己成了連接人與地的“活藥引”。
    他緩緩蹲下,伸手觸地。
    掌心驟然浮現出一道金紋,蜿蜒如藤,與當日雲知夏手心的印記如出一轍。
    那一瞬,他竟感知到地底深處有一縷微弱呼應——像是她的氣息,又像是某種更古老的召喚。
    他眸色深沉,低聲自語:“原來……我不是在掌控地脈,而是被你種進了命裏。”
    林影深處,白枯禪靜立良久,望著早已熄滅的藥心爐舊址,臉上再無執狂,隻剩蒼涼與釋然。
    “我守了一百年……清掃香火,焚化祭文,以為是在護神。”他苦笑一聲,仰頭望月,“可真正的藥神,從來不是碑上刻的虛影,而是那個敢以血破謊、以火焚經的人。”
    他緩緩跪下,卻不是向碑,而是朝著藥墟中央的方向,重重叩首。
    而在幽深的藥心潭底,水波輕漾,石壁上那行古老讖語——“雙命交契,始於共痛”,悄然延伸出下一句:
    “終於同心,不問歸途。”
    次日清晨,薄霧未散。
    雲知夏率眾弟子步入藥墟邊緣,昨夜灰雨落盡之地,泥土鬆軟濕潤,隱隱有新生之氣升騰。
    她停步,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小愈,閉眼。”
    少年依言閉目,靜立不動。
    四周寂靜無聲,隻見草葉輕搖,晨露滴落,一切看似尋常。
    可小愈忽然神色一變,右手猛地抬起,指向東南方一片不起眼的野草地,聲音微顫:
    “師父!那株‘斷腸蘭’……它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