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我師父是活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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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天光未亮,藥墟深處卻已彌漫起一股詭異的寒意。
    小藥蜷縮在藥鼎旁,小小的身體忽然劇烈抽搐起來。
    她本就無骨,形如軟絮,此刻卻像被無形之手狠狠攥緊,脊椎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仿佛有東西正從她體內一寸寸撕開血肉,往骨頭縫裏鑽。
    “師父……”她的聲音輕得像是風中殘煙,唇角溢出黑血,瞳孔渙散,“他在找你……他說……你是沈家血祭的漏網之魚……”
    雲知夏猛地睜眼。
    她原本盤坐在鼎前調息,聞言驟然起身,指尖搭上小藥腕脈,隻一瞬,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脈象紊亂如亂麻,可真正讓她心神劇震的是——那道自她親手為小藥種下的“藥引紋路”,竟在皮下緩緩蠕動!
    如同活物遊走,逆著經絡攀爬,直逼心竅!
    這不是病,是咒。
    一種以煉骨之人血脈為基、借痛感為信標的古老邪術。
    有人在用輪回詛咒,操控所有曾被煉製成藥引者的靈魂,而小藥,不過是第一個被喚醒的媒介。
    “想借我徒弟的痛苦,逼我現身?”雲知夏眸色沉冷,指尖微顫,不是因為懼,而是怒。
    她曾死於背叛,重生後步步為營,建藥語堂,收殘缺弟子,立新醫道,便是要斬盡這世間以人作藥的惡念。
    如今,竟還有人妄圖把她最珍視的徒兒,當成牽製她的傀儡?
    她抬手一揮,九盞心火燈驟然點亮,圍成一圈,將藥鼎置於中央。
    鼎身刻滿她親筆所書的《反魘訣》,每一筆都浸著前世藥師的執念與今世王者的威壓。
    “布‘心火結界’!”她聲音清冷如刃,袖袍翻飛間,已取出三枚金針,刺入自己掌心。
    鮮血滴落,順著鼎紋蜿蜒而下,與小藥口中滲出的黑血交融,瞬間騰起一道赤金色火焰——那是她以命相搏的心火,是藥語堂至高無上的力量本源。
    火焰升騰,映照她眉目凜然。
    她閉目凝神,運起“共情診法”,不再隻是感知病症,而是主動逆行,順著那股操控之力反向追溯!
    心火逆溯,如利劍穿魂。
    刹那間,鼎中幻影浮現——
    幽暗密室,石壁刻滿扭曲符文,中央懸著一具幹枯屍骸,披著殘破祭司長袍,十指戴著骨環,眼窩空洞卻泛著幽藍鬼火。
    正是那夜枯井中焚毀的符籙主人,藥神祭司殘念!
    他盤膝而坐,雙手結印,周身纏繞無數血絲,每一根都連接著遠方某個身影——那些都是曾被煉骨之人,包括小藥,包括白枯禪,甚至……隱約可見她自己的輪廓!
    “原來如此。”雲知夏冷笑,“你以為把我們煉成藥引,就能永生操控?你以為痛楚是枷鎖,卻不知——”
    她猛然睜眼,血淚自眼角滑落,心火暴漲,直衝鼎頂!
    “真正的藥引,從來不是被煉的犧牲品,而是點燃烈焰的引信!”
    她割開手掌,將整片心火注入小藥骨縫。
    金焰蔓延,如藤破岩,沿著那蠕動咒紋一路焚燒!
    每燒一寸,小藥身體便劇烈一顫,可那黑氣也隨著慘叫節節潰退。
    “啊——!”小藥嘶吼出聲,雙眼翻白,整個人幾乎虛脫。
    但雲知夏不曾停手。
    金焰終至心脈。
    一聲尖嘯自虛空中炸開,仿佛有誰在極遠處痛苦哀嚎——那是藥神祭司的殘念,被心火灼燒,幾近崩解!
    鼎中幻影劇烈扭曲,最後隻剩一句怨毒低語:“沈未蘇……你逃不掉的……血祭未完……”
    火焰爆燃,幻影湮滅。
    小藥終於安靜下來,呼吸微弱,麵色蒼白如紙,可那雙原本怯懦的眼睛,緩緩睜開,清澈見底。
    她望著雲知夏,嘴唇微微顫抖,第一句話,輕卻堅定:
    “師父……我不是藥……我是你的徒弟。”
    雲知夏心頭一震,眼底冰封裂開一絲暖意。
    她俯身,輕輕撫過小藥的額頭,動作溫柔得不像那個殺伐果斷的藥閣主,倒像是守著最後一顆火種的母親。
    隨即,她站起身,環視四周——小愈、根僧、白枯禪、墨二十四,還有其他默默守護的弟子,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砸進每個人心裏:
    “從今日起,藥語堂所有弟子,皆以我心火為引,共承一脈。我不再是你們的師父,而是同命之人。你們的痛,我感;你們的命,我護。誰若再敢以‘藥引’之名辱我門徒——”
    她抬手,取出九枚特製金針,針身鐫刻古藥紋,乃她親手以心火淬煉而成。
    “我必以百倍之痛,焚其魂魄。”
    說罷,她走向小愈,金針一點眉心命門。
    嗡——
    空中驟然浮現出一道金紋脈絡,如根須初生。
    第二針,落於根僧斷腿殘肢處;第三針,刺入白枯禪半邊藥化之軀;第四針,點墨二十四心口……
    每點一人,金紋便多一道,彼此交織,蔓延如網,最終在半空連成一片璀璨光幕,宛如大地根係複蘇,生生不息。
    藥語堂,真正立脈。
    而遠在山外某處,枯井灰燼突然無風自燃,一縷幽藍火苗悄然升起,轉瞬即逝。
    藥墟之內,無人察覺。
    唯有雲知夏,指尖微頓,眸光一閃。
    但她不怕。
    她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棄妃,也不是孤身求存的藥師。
    她是雲知夏,是沈未蘇,是藥語堂的根,是萬千殘缺者唯一的光。
    風起之前,她已布好火種。
    隻等那人,再次伸手——
    她便一把火燒盡他的輪回。破曉前,藥語堂靜得詭異。
    雲知夏獨坐密室,指尖金焰忽明忽暗,如風中殘燭。
    她強撐施針為小藥固脈,卻在收針刹那眼前一黑——
    蕭臨淵踏進藥語堂時,天邊尚懸著半輪殘月,簷角霜色如刃,割不開殿內那一片赤金與暗影交織的光暈。
    他來得無聲無息,玄袍染夜露,肩頭落著幾片被風卷入的枯葉。
    可當他看見那道盤坐於鼎前的身影時,腳步猛然一頓。
    雲知夏背脊挺直,卻微微顫抖,臉色蒼白如紙,唇縫滲出血絲,順著下頜滴落在衣襟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她的雙手交疊於心口,掌心仍燃著微弱的心火,那火焰已不似白日裏熾烈如陽,反倒像將熄未熄的餘燼,在寒風中苟延殘喘。
    她強行以自身心火為引,貫連所有弟子命脈,立下“同命共承”之契。
    此舉逆天而行,耗損的不隻是靈力,更是本源壽數。
    每一根金針落下,都像是從她心頭剜去一塊血肉。
    蕭臨淵眸色驟沉。
    他曾見她殺人於無形,也曾見她立於瘟疫城頭,白衣勝雪,手握生死;他見過她冷笑撕碎權貴陰謀,也見過她冷眼直麵皇權逼問。
    可此刻的她,像是一盞即將燃盡的燈,光芒微弱,卻仍執拗地不肯熄滅。
    他沒有出聲。
    隻是緩緩走近,抬手覆上她後背。
    掌心相貼的瞬間,異變陡生——
    他體內蟄伏多年的毒脈金紋驟然蘇醒,蜿蜒如龍,自脊骨攀爬而上,與她殘存的心火隱隱共鳴。
    那曾吞噬他半生清明、令他癲狂嗜殺的劇毒,此刻竟化作一絲溫潤生機,順著經絡渡入她體內!
    雲知夏渾身一震,猛然回頭。
    四目相對,她怔住。
    那雙曾寫滿冷漠、懷疑、執念冰封的眼,如今沉靜如深潭,映著她搖曳的火光,也映著她蒼白的臉。
    沒有質問,沒有逼迫,隻有一句低啞至極的話,輕輕落下:
    “你說病人可以喊疼……那我替你說——你該歇了。”
    一句話,如重錘砸進心湖。
    她喉頭一哽,幾乎失控。
    可她終究沒倒下,隻是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湧的情緒。
    她不是不想歇。她是不敢歇。
    一旦閉眼,那些被她壓下的痛楚、記憶、責任便會如潮水反噬。
    小藥的抽搐,白枯禪體內遊走的舊咒,根僧斷腿處複發的腐氣……還有那縷藏在灰燼裏的幽藍火苗——她知道,藥神祭司的殘念未死,它在等她力竭。
    可現在……有一個人,竟用自己最危險的毒脈,為她續命。
    她凝視著他掌心與自己相貼之處,輕聲道:“你會後悔的。”
    “不會。”他答得幹脆,“我若護不住你,還配做什麽靖王?”
    話音未落,殿外忽起異動。
    藥心根所在之地,泥土翻湧,新芽瘋長,一夜之間竟抽出三尺青莖,葉片舒展,每一片上都浮現出血色字跡,宛如刀刻:
    “活藥引現,輪回將斷。”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某座荒廟,殘符突燃,黑影跪地嘶吼,聲音扭曲如鬼哭:
    “你不是沈未蘇……你是藥族的……終結者!”
    而藥語堂頂,雲知夏獨立風中,黑袍獵獵,仰望星空。
    她手中金針微顫,針尖映出一行無人見過的古字,泛著幽光,仿佛來自遠古的審判:
    “藥非殉道,人不為祭。”
    她嘴角微揚,眸光如刃。
    我不是終結者——
    我是新藥語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