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藥灰裏爬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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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未至,藥語堂新園已如死寂。
夜霧凝在青石板上,像一層薄霜。
中央那方由雲知夏親手布下的“反祭陣”靜靜蟄伏——三十六根斷骨為樁,九株枯藥為引,地脈紋路被銀針刺入土中悄然勾連,仿佛一張沉睡的巨網,隻等獵物自投羅網。
陣心處,一抔灰黑色的爐灰靜靜鋪開,那是從千年藥心根焚毀後的殘爐中取出的最後一點餘燼。
雲知夏跪坐於陣眼之前,指尖輕撫過灰麵,動作近乎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她取出一隻玉盒,打開,裏麵是半片焦黑殘符,正是昨夜從天而降的那一塊。
墨跡幹涸如血,咒文殘缺,卻仍散發著陰冷怨念的波動。
“他們想用我的血續命?”她低語,聲音很輕,卻像刀鋒劃過冰麵,“那我就讓他們看看——死灰,也能生藥。”
她將殘符埋入灰中,再取來一小撮赤金色粉末——那是她心頭燃起的心火種,每一粒都蘊藏著她畢生對藥道的執念與意誌。
接著,她轉向小藥。
小女孩怯怯上前,抬起瘦弱的手臂。
雲知夏執刀,輕輕一劃,骨粉簌簌落下,混入灰中。
那一瞬間,小藥全身劇烈一顫,仿佛靈魂都被抽離了一角。
“師父……”她咬著唇,眼中泛淚,“我不怕的。”
雲知夏點頭,目光微柔,旋即轉冷:“這一爐,不是祭神,是弑神。”
她並指如劍,淩空一引,體內真氣流轉,心火自丹田升騰,化作一道金芒注入藥灰。
刹那間,灰堆微微震顫,似有生命在複蘇。
眾人屏息凝望。
忽然——
一點嫩綠破灰而出!
那芽細若發絲,卻頑強挺立,在慘白月光下舒展第一片葉。
葉片透明如淚,脈絡清晰可見,竟隱隱映出人形輪廓,仿佛內裏封存著某種久遠的記憶。
“它活了!”有弟子驚呼。
話音未落,小藥已撲了過去,雙足猛地踩進灰土,整個人僵住。
她瞳孔驟縮,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發出破碎的嗚咽:“師父……它在說……‘終於等到你’……”
全場死寂。
雲知夏瞳孔一縮,幾乎立刻反應過來——這不是普通的藥靈覺醒,而是回應。
這芽,認得她。
或者說,認得沈未蘇的靈魂。
她不再猶豫,雙手結印,心火再度升起,這一次,是直接渡入那株嫩芽之中。
金光順著葉脈蔓延,整株小芽驟然明亮,宛如點燃了一盞魂燈。
而在那光芒深處,她的意識被猛地一扯——
千裏之外!
地底深處!
一道扭曲的地脈正在緩緩搏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髒。
那裏,有一具“偽藥心爐”深埋岩層,爐身刻滿逆轉生死的禁咒,正以某種詭異方式汲取天地靈氣。
而連接它的引線,赫然是蕭臨淵體內的毒脈!
更令她心神劇震的是——那爐中盤踞的,並非純粹藥靈,而是一縷殘魂!
古老、腐朽、充滿執念,正借“雙命交契”之術,試圖通過她與蕭臨淵之間因共情診法建立的精神共鳴,強行奪舍重生!
“原來如此……”雲知夏睜眼,眸光如電,“不是要救他,是要借他的軀殼,複活你自己?”
她冷笑,寒意徹骨:“想借我和他的命格完成逆天轉生?那你得先問問我這藥灰裏爬出來的芽,答不答應。”
她起身,聲如洪鍾:“白枯禪!”
“在!”白枯禪一步踏出,解開外袍,露出半身潰爛的皮肉。
那些曾被視為恥辱的傷痕,此刻成了最堅固的藥引。
“以藥皮為引,感知怨氣流向,鎮東南位!”
“根僧!”
“在!”根僧拄拐上前,斷腿處鮮血未幹,卻毫無痛色。
“以骨為樁,釘住地脈亂流,守西北樞!”
“小愈!”
“在!”小藥赤足跪地,十趾張開,深深嵌入泥土。
“以足踏位,聽大地哀鳴,控西南眼!”
三人各據一角,氣息相連,殘軀竟成陣眼支柱。
一股奇異的共振在地麵擴散開來,仿佛整個藥墟都在呼吸。
與此同時,墨二十四率最後七名暗衛現身,人人割腕放血,以鐵鏈穿骨相連,圍成外環。
血珠滴落,在地上繪出古老的“血引環”,鎖住四方地氣,防止陣法失控反噬。
雲知夏立於陣心,掌中銀刃一劃,鮮血淋漓。
她蘸血為墨,在空中緩緩書寫——
“雲知夏,自願為引,不為神祭,隻為斷輪回。”
血字未成,風已止息。
當最後一筆落下,整座陣法轟然震動!
藥芽金光暴漲,直衝雲霄,竟在夜空中投下一道巨大的虛影——似人非人,似藥非藥,仿佛遠古藥神隕落前的最後一聲呐喊。
大地深處,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嘶吼。
遙遠荒廟之下,塵封千年的井口裂開一道縫隙。
而此刻,誰也不知道——那道蟄伏已久的黑影,正緩緩睜開雙眼。
“沈家血祭……終歸我手。”第283章 藥灰裏爬出新芽(續)
千裏之外,荒廟地裂。
一道幽黑如墨的裂縫自幹涸井口炸開,碎石飛濺,塵土衝天。
狂風卷著腐朽千年的怨氣呼嘯而起,仿佛地府之門被強行撕開。
那具深埋岩層的“偽藥心爐”破土而出,通體漆黑,布滿扭曲咒文,爐身微微震顫,似有心跳複蘇。
黑影踏空而立,形如枯槁,雙目卻燃著猩紅鬼火。
他仰天大笑,聲如裂帛:“沈家血祭,終歸我手!千年執念,今日——重臨人間!”
話音未落,他五指成爪,猛地插入大地。
地脈翻湧,靈氣倒灌,化作一道粗壯光柱直衝雲霄。
他要以天地為引,以蕭臨淵體內毒脈為橋,逆奪雲知夏心頭那一縷純粹心火種,完成奪舍重生!
就在此刻——
藥語堂陣心猛然一震!
風止,霧凝,天地驟然陷入死寂。
一道玄甲身影自夜色中疾掠而來,披風獵獵如戰旗,每一步落下,地麵都滲出暗紫毒血。
是蕭臨淵!
他竟自行衝破封印,毒脈全開,麵色青灰,七竅隱有黑線蔓延,卻仍挺直脊梁,一步步走向陣心。
“你想借我的命格?”他聲音沙啞,如刀刮鐵石,“那就——用個夠。”
眾人驚駭未及反應,隻見他反手抽出腰間匕首,寒光一閃,竟將利刃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鮮血噴湧,卻不落地,而是順著無形的氣機牽引,盡數湧入那株金光熠熠的藥芽之中。
他的身體瞬間成為一座“活祭樁”,以自身性命為引,反向抽取荒廟黑影的精元本源!
“你瘋了?!”雲知夏瞳孔驟縮,指尖發顫。
“我沒瘋。”他抬眼望她,嘴角溢血,眸底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與熾烈,“你說過……病人可以喊疼。可我一直不敢說——我怕你聽見後,走得更快。”
這一瞬,雲知夏心頭劇震,仿佛有千鈞重錘砸落。
但她沒有退,不能退。
她咬破舌尖,逼回暈眩,雙手結印,心火再度升騰。
這一次,不是溫柔點燃,而是怒焰焚天!
“金焰為網,藥灰為牢——給我困!”
心火自她掌心爆發,化作漫天金絲,交織成一張巨大火網,順著藥芽根係蔓延而出,穿透虛空,直撲千裏之外的地裂核心!
藥芽在風中搖曳,忽然——
它猛然綻放!
一朵璀璨金蓮於虛空中盛開,花瓣層層疊疊,每一瓣都映著古老藥紋。
中央浮現一行蒼勁古字,如天道親書:
“藥非殉道,人不為祭。”
黑影發出淒厲嘶吼,身軀寸寸崩裂:“不可能!我乃藥神正統!你們不過是螻蟻——”
“正統?”雲知夏冷冷看著那即將消散的殘魂,“你早就在執念中腐爛。藥之道,不在長生,不在控命,而在——救!”
最後一個字出口,金焰暴漲,將黑影徹底吞噬。
火光中,殘魂最後一句飄散,帶著無盡驚疑與恐懼:
“你……不是沈未蘇……你是……藥母……”
餘音未絕,灰飛煙滅。
萬籟俱寂。
藥芽緩緩垂首,光芒收斂,重新化作一株細弱嫩綠,靜靜立於灰土之上。
而雲知夏渾身脫力,膝蓋一軟,向前栽倒。
一隻堅實的手臂及時攬住她的腰,將她穩穩接住。
她抬頭,撞進一雙終於融盡冰霜的眼。
蕭臨淵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卻仍緊緊抱著她,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再次消失。
“你說病人可以喊疼……”他低聲道,聲音輕得像夢囈,“那我告訴你——我怕你死。”
風拂過殘園,吹動兩人衣角。
無人注意到,那株新生藥芽的根須悄然探出,在蕭臨淵沾滿塵土的靴底輕輕纏繞一圈,如誓約,如共生。
遠處山道上,晨霧彌漫。
一輛囚車碾過焦土,緩緩駛來。木輪咯吱作響,壓碎殘灰。
雲知夏被押其中,雙手反縛,指尖卻微微撚動。
她不動聲色地將指甲劃過掌心,鮮血沁出,悄然滴落在囚車木欄之上。
然後,她開始用血,在斑駁的木條上,一筆一劃,緩慢刻下某個無人能識的符號——
像是某種古老的藥紋,又像是一道……逆轉之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