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影醫走夜路,不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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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如濃墨潑灑,整座京城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按入深淵。
城南枯井旁,風聲低回,荒草瑟縮。
燈娘盤膝而坐,雙耳緊貼地麵,枯瘦的手掌覆在冰冷的青磚上。
她看不見月光,也聽不見人語,可她的指尖、她的骨骼、她早已與藥性融為一體的血脈,卻能感知大地深處那一絲極細微的震顫——那是藥燈殘灰在地下共鳴,是雲知夏以《醫心謠》喚醒的地脈暗訊。
東南方三裏,有人在逃。
追兵的腳步沉重急促,踏在石板上的每一步都激起地脈微瀾。
那人是“影醫”之一,懷裏揣著半卷《新醫典·瘟疫篇》抄本,是他用三年時間背下的救命之術。
他不能死,書不能毀。
燈娘渾濁的
她緩緩舉起烏木拐杖,杖身刻滿細密藥紋,是雲知夏親手所授的“引脈符”。
她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噴在杖尖,隨即狠狠擊地三下!
咚——
三聲悶響,並未傳遠,卻如針般刺入地底。
刹那間,磚縫之中滲出淡金色藥汁,順著暗渠蜿蜒而去,無聲無息地浸入地下藥網。
片刻後,東南街角,追兵正欲撲倒那名青年醫者,腳下青磚忽然隆起!
一根根暗紫色藥藤破土而出,如活蛇般纏繞雙腿,堅韌無比。
一人怒吼揮刀斬斷藤蔓,可斷口處竟噴出迷霧般的麻藥粉,登時熏得眾人頭暈目眩。
青年趁機翻身躍入牆角一處廢棄窨井,地道入口早已備好,他鑽入瞬間,藥藤自行收縮,磚麵複原,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地下,藥藤化作灰燼,隨水流沉入暗渠,不留痕跡。
這是雲知夏所創“盲陣”——以藥鳴為令,以地脈為網,借天地之氣運藥成兵。
無需言語,無需信使,隻需一滴血、一聲震、一道紋,便可千裏聯動,殺敵於無形。
與此同時,宮道之上,墨二十五沉默前行,肩扛一箱“禁藥”,由四名侍衛押送入宮。
箱中並非毒物,而是雲知夏早年留下的七味“逆症散”母藥——肅親王宣稱其為妖術之引,實則正是破解“言藥金身”的關鍵藥引。
行至朱雀橋頭,忽有黑影自屋簷撲下,刀光如電!
“劫匪!”侍衛驚呼,紛紛拔劍迎戰。
混戰驟起,火把亂晃,刀刃相擊之聲刺破夜空。
墨二十五佯裝不敵,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腰牌脫出,滾入陰影。
一名黑衣人閃電般拾起,身形一閃,沒入巷陌。
待騷亂平息,墨二十五冷眼掃過四周,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那枚腰牌背麵,刻著無人能解的血紋符號——唯有以特製藥水塗抹,方可顯現一行小字:“子時換崗,東角門虛鎖。”
這並非傳遞情報,而是設局。
真正的密令不在紙上,而在行動本身:讓肅親王以為“影醫”仍在盲目劫掠,卻不知這場“劫案”,正是為了引開守衛、掩護真正的大魚入宮。
而此刻,皇城東角門下,一道玄色身影悄然翻牆而入,步伐輕穩如鬼魅。
蕭臨淵披著夜巡親衛的外袍,麵具覆臉,手中握著一枚從暗線處截獲的通行玉符。
他徑直穿行太醫院偏廊,避開巡夜明哨,潛入夾牆暗室。
指尖在磚縫間輕叩三下,機關應聲開啟——裏麵靜靜躺著一本羊皮冊子,《藥語者名錄》。
翻開第一頁,赫然列出七支血脈玉瓶編號,皆采自皇室近支,標注“用於‘言藥金身’祭煉,不可損毀”。
其中一支,竟標注“癸酉年冬,取自靖王妃雲氏”。
蕭臨淵瞳孔驟縮,指節發白。
雲知夏……也被算計在內?
他冷笑一聲,將名錄收入懷中,轉身離去時,腳步比來時更沉,眼中寒焰卻已燎原。
同一時刻,南郊廢棄藥坊,陰氣森森。
白枯禪赤足立於焦黑梁柱之下,身上僅裹一層薄布,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舊日烙印——他曾是肅親王“藥墟”中的活體藥鼎,每日被灌毒試藥,九死一生。
如今,他歸來,不再為奴,隻為複仇。
他緩緩剝下半邊肩膀的藥皮——那不是尋常皮膚,而是多年浸泡藥液、融合心火種後形成的“偽藥引”。
他將其碾碎,混以燈娘所贈的藥灰、自己的心頭血,在梁柱四角貼成反向魘紋。
隨後點燃一爐陳年藥香。
香氣彌漫,起初清淡,漸漸濃鬱,竟引動地下殘存的怨氣藥魂——那些曾在此地被焚毀的醫書、被虐殺的醫者、被汙染的藥材,它們的執念從未散去。
魘紋漸亮,隱隱浮現血色符文,若非肉眼可見,隻存於靈覺之中。
次日清晨,肅親王親臨此地,欲重啟“言藥金身”儀式。
他立於高台,手持金缽,正要誦咒,忽覺藥香有異。
“不對!”隨行術士猛然變色,“藥氣反噬,地怨聚形!”
話音未落,梁上藥皮驟然自燃,黑煙騰起,竟凝成四個大字——藥不殉道!
術士當場跪倒,磕頭如搗蒜:“藥神顯罰!藥神顯罰啊!”
肅親王臉色鐵青,手中金缽“啪”地落地,碎成兩半。
天牢深處,雲知夏突覺心口一震。
三股心火共鳴接連傳來——東南方醫者脫險,宮中密令已傳,南郊反魘成局。
她的唇角終於浮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冰湖裂開一道微光。
沒有歡呼,沒有激動,隻有確認之後的冷靜審視。
她緩緩閉眼,體內殘存的心火順著經絡流轉一周,確認無恙。
然後,她抬起手,從發間抽出一根烏黑長發,纏於那根磨尖的斷針之上,又以唾液潤濕針尖,輕輕置於唇邊。
指尖微調,氣息輕吐——
無聲。
但若有心火同修者在此,必能感知到那縷幾乎不可聞的高頻震顫,如藥草摩擦、如脈搏跳動,是她與小藥之間唯一的聯絡暗號。
藥鳴哨,已備。
三更過,五鼓未至,天牢深處寒氣如針,刺不透雲知夏閉目凝神的靜謐。
她指尖仍抵在唇邊,那根烏黑發絲纏繞的斷針靜靜臥於唇縫之間,仿佛一縷死寂的夜風。
可就在那一瞬——心火再震,比前三次更為清晰、更為深沉,像是地脈深處傳來的一聲歎息,又似萬千藥魂齊聲低語。
成了。
東南醫者脫身,宮中密令易位,南郊反魘成局。
三線並進,無一落空。
她的“影醫”不再隻是散兵遊勇,而是以《醫心謠》為引、以藥性為血、以心火為脈的無形之網,悄然織入這座王朝的肌理之中。
她緩緩睜開眼,眸底無波,卻有烈焰暗藏。
沒有勝者的狂喜,隻有棋手落子後的冷靜推演。
她知道,肅親王不會坐視血脈名錄失竊、藥墟遺址遭咒、金缽碎裂於壇前。
他必將雷霆反撲——而她,正等這一刻。
指腹輕輕拂過斷針尖端,她將這枚用獄中破布磨出的凶器收回發間,動作輕緩,如同整理一株待采的藥草。
她不是逃命的囚徒,她是布陣的醫主,是點燃燎原之火的執燈人。
就在此時,頭頂鐵柵微響。
一道玄影掠過牆角,無聲落地,正是墨二十五。
他單膝點地,掌中托著一方油紙包,打開後,露出半片幹枯的藥葉——燈娘昨夜噴血所激的“引脈符”殘渣,邊緣已泛出金紋,竟仍在微微震顫。
“王爺已得名錄。”墨二十五低聲道,“午時行刑令下,無人敢違。”
雲知夏點頭,神色不動,心中卻已勾勒出整盤棋的走勢。
蕭臨淵交令,非為救她,而是逼局。
他要她死在光天化日之下,讓肅親王不得不現身——因為隻有死人獻祭,才能完成“言藥金身”的最終煉成。
而他們都不知道,她根本不怕死。
她怕的是《新醫典》焚盡,是萬民在瘟疫中哀嚎,是醫道淪為權術的祭品。
所以,她必須活著——以死為餌,換一線生機。
她忽而輕笑,聲音極輕,卻像一把刀劃過寂靜:“肅親王……現在,該是你睡不著的時候了。”
仿佛回應她的低語,千裏之外,荒山藥窟深處。
小藥猛然從藥堆中抬頭,雙目圓睜,額上冷汗涔涔。
“師父……”她喃喃出口,聲音顫抖,“她在笑。”
不是幻覺。
她與雲知夏以“藥心根”締結心火契約,那是用九種活體藥引與血脈共鳴種下的感應。
此刻,藥心根劇烈搏動,宛如心跳,根須在土中自行扭動,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她撲跪而下,將耳朵死死貼在冰冷的地脈之上。
起初無聲,繼而——
嗡……
一聲極低的鳴響,自地底傳來,像是千萬盞藥燈同時輕顫,又似無數醫者在暗夜中默誦《醫心謠》。
那頻率精準無比,正是“藥鳴哨”的共振波紋,借由地下藥網,穿山越嶺,直抵此地。
小藥渾身發抖,眼中淚光閃動。
“師父沒死……她在布陣……她在……召回我們所有人。”
與此同時,皇城暗影。
蕭臨淵立於宮牆飛簷之下,黑袍獵獵,麵具遮麵。
他將《藥語者名錄》交予墨二十五,聲音冷如寒鐵:“明日午時,天牢行刑。”
話落刹那,他指尖忽地一顫。
毒脈跳動,如蛇蘇醒。
那是他自幼被種下的“言藥蠱”在呼應——而此刻,那蠱毒的頻率,竟與地底某處的心火隱隱同步。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借他的血脈,調試整個藥陣的音律。
他眸色驟深。
她……已經觸到了“鼎”的邊緣?
而在深宮密室,肅親王跪於香案前,七瓶血脈玉液排開如星。
忽然,七瓶齊震!
瓶中藥液翻湧,竟泛起淡金紋路,如活物般旋轉凝聚,隱隱形成一個倒懸的“醫”字。
他猛地抬頭,臉色慘白如紙,瞳孔劇烈收縮。
“不可能……這些血明明已被封印……”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觸到一瓶,一股灼痛直竄腦門——仿佛有誰正隔著千裏,以他的血為引,煉一場他無法掌控的陣法。
“她……在用我的血,煉她的陣?!”
香爐傾倒,青煙散盡。
夜未盡,局已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