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從源始之海的傳送漩渦中脫離時，艦橋內所有的儀器都陷入了長達三秒的靜默。海恩·克雷斯特的手指懸在戰術全息台上，指節發白。當主屏幕重新亮起時，一片他從未見過的星域展現在眼前。
    不，應該說"曾經見過"——在原初戰場的曆史影像裏。
    "時空坐標確認。"導航員尤金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我們確實回到了原初戰場，但..."
    "但什麽？"海恩走向主屏幕，靴底踩在甲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伊萊莎離開後，艦橋似乎變得異常空曠。
    "但時間不對。"尤金調出星圖對比數據，"根據星辰定位，距離火種文明與癌變宇宙的終極之戰，理論上應該已經過去2479個標準年。可這裏的超新星殘骸...它們的狀態顯示戰爭結束還不到三個月。"
    海恩的眉頭擰成一個結。窗外漂浮的戰艦殘骸證實了尤金的說法——那些金屬斷麵還閃爍著能量過載的餘暉，等離子火焰在真空中保持著詭異的凝固狀態，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源始之海把我們送回了戰爭剛結束的時間節點？"副官萊娜·科斯湊近觀察屏，金發在屏幕藍光下泛著冷色調。
    "不完全是。"海恩突然明白了什麽，指向遠處一團扭曲的空間，"看那裏。"
    在破碎的星環帶中央，一團直徑約零點三光年的時空褶皺如同破碎的鏡子般懸浮著。無數戰艦殘骸環繞其運行，在靠近某個臨界點時突然加速，化作流光被吸入其中。
    "概念折疊的餘波..."海恩輕聲道，"終末議長啟動的終極防禦還在持續影響這片區域。這裏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
    戰術官馬庫斯突然從座位上彈起來："接收到信號！是火種頻段的加密脈衝！"
    主通訊屏閃爍幾下，一段殘缺不全的影像浮現出來。畫麵中，一個身穿守望者製服的男人正對著鏡頭嘶吼，背後是劇烈震動的艙壁。他的左半邊臉已經晶體化，閃爍著病態的暗紅色光芒。
    "...重複，這裏是火種方舟07...議長的加密指令...概念折疊並非...我們都被...它在吞噬核心..." 畫麵突然扭曲，男人的臉被拉長成可怕的線條，"...時骸之海...不要相信純白..."
    信號戛然而止。
    艦橋陷入死寂。海恩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火種方舟07"——這是終末之戰中失蹤的十二艘方舟之一，傳說載有議長親自保管的"火種密匣"。
    "能定位信號源嗎？"
    "正在嚐試..."馬庫斯的雙手在全息界麵上飛舞，"信號經過至少七重加密，但有個奇怪的調製模式...等等，這個頻率..."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海恩轉頭看去，發現年輕戰術官的臉上血色盡褪。
    "是伊萊莎的私人加密協議。"馬庫斯抬起頭，"隻有守望者家族掌握的量子編碼方式。"
    海恩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這不可能——伊萊莎的意識主體應該正和艾爾一起前往未來邊緣，小部分跟隨源序者去了癌變核心區域。
    "艦長！"監測員突然大喊，"檢測到空間擾動！就在信號源方向！"
    主屏幕上，距離方舟約0.7光分的虛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不是普通的空間裂縫，而是某種更為本質的撕裂——就像現實布料被扯開的線頭，露出下麵發光的"經緯"。從裂縫中湧出的不是物質或能量，而是純粹的"結構"本身，如同無數透明的幾何形體在自我複製。
    "全體警戒！"海恩按下全艦警報，"準備規則之..."
    他的命令被突如其來的劇震打斷。整艘方舟像被巨人攥在手裏般扭曲變形，金屬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海恩被甩向艙壁，右肩撞在應急控製台上，他嚐到嘴裏有血腥味。
    "護盾失效！"工程師泰倫斯的咆哮從通訊器傳來，"我們在被某種拓撲攻擊！不是常規武器，它在重定義局部空間的連通性！"
    觀察窗外，那些透明幾何體已經增殖到足以遮蔽星辰。它們相互組合，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多麵體結構——像是把二十麵體、立方體和克萊因瓶粗暴縫合的產物。在某個瞬間，海恩恍惚看到多麵體深處有暗紅光芒閃過，如同生物的眼睛開合。
    "是癌變的虛空編織者！"萊娜驚呼，"情報部預警過這種新型態！它們能把自己分解成量子泡沫融入空間！"
    海恩啐出一口血沫，拍下艦長麵板上的紅色符文。整個艦橋頓時沐浴在源始之海賜予的白金光暈中。
    "激活規則之刃！目標鎖定空間裂縫！"
    方舟艦首的結晶陣列開始脈動，那些來自源始之海的液態光沿著預定軌跡流動，在船頭凝聚成一柄純粹由規則構成的長劍虛影。與之前不同的是，劍身上現在浮現出細密的紋路——正是伊萊莎光之人形觸碰海恩臉頰時留下的能量印記。
    "開火！"
    規則之刃斬出的不是能量束，而是一道"否定"。劍光所過之處，異常空間結構被強製還原為基礎維度，那些透明幾何體如同陽光下的霜花般消融。多麵體深處傳來非人的尖嘯，暗紅光芒瘋狂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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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中目標！但讀數顯示..."馬庫斯的聲音突然變得困惑，"它沒有被消滅，隻是...轉移了？"
    確實，監測屏上顯示那個被斬碎的結構正在距離方舟三光秒處重組。更可怕的是，原先的空間裂縫擴大了，從中滲出粘稠的暗物質流，如同宇宙傷口流出的膿血。
    "準備二次..."海恩的命令再次被打斷。這次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神經刺痛，仿佛有人將冰錐插入他的枕骨。劇痛中，他"看"到了不屬於眼前的畫麵：
    ——艾爾天體漂浮在時間盡頭的奇點邊緣，周圍環繞著十二個發光立方體；
    ——源序者正在癌變核心區域與某種巨型結構融合，它的光翼已經變成暗金色；
    ——一個身穿守望者長袍的女性背影，站在純白光幕前舉起雙手...
    "艦長！"萊娜的呼喚將他拉回現實。海恩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鼻腔流血。
    "是伊萊莎..."他喘息著，"她在通過源始之海的連接向我們傳遞信息。"
    馬庫斯突然瞪大眼睛："您也收到了？我剛才看到..."
    "全體注意！"監測員的尖叫打斷交流，"那個東西又來了！這次是三個方向！"
    窗外，三個相同的多麵體結構從不同方位逼近，它們移動時空間會產生玻璃般的折射效果。更糟的是，原先的暗物質流開始凝聚成觸須狀，向著方舟延伸。
    "規則之刃充能需要多久？"
    "至少五分鍾！"泰倫斯回應，"而且連續使用會導致..."
    爆炸聲淹沒了後半句話。方舟右舷被無形力量擊中，整艘船傾斜三十度。海恩抓住指揮椅扶手，看到右翼推進器陣列冒出電光。
    "啟動應急協議echo7！"海恩做出決斷，"全速向信號源方向突圍！"
    方舟尾部噴出藍白色等離子流，同時從艦體兩側釋放出數百個金屬球體。這些球體在真空中展開成蜂巢結構，釋放出幹擾性的規則波動。多麵體追擊的動作明顯滯澀了一瞬。
    借著這寶貴間隙，方舟衝向那片漂浮著最多殘骸的區域。隨著距離拉近，海恩逐漸看清了信號源的真容——一艘比常規方舟大五倍的旗艦殘骸，其艦首鑲嵌著巨大的火種水晶，水晶表麵刻有數字"7"。
    "火種方舟07..."萊娜輕聲說，"傳說它載有能重啟整個火種網絡的密匣。"
    當方舟接近到足夠距離時，07殘骸突然亮起一排引導燈。更令人驚訝的是，那些環繞它的時空褶皺開始重組，在方舟與追擊者之間築起一道扭曲的屏障。
    "它在幫我們？"馬庫斯難以置信地問。
    "不。"海恩盯著07殘骸艦橋上閃過的人影，"是有人在操縱它。"
    方舟與巨大殘骸對接時，重力場發生了微妙變化。海恩帶著戰術小隊穿過氣閘門，脈衝槍握在手中。07內部的景象讓他們駐足——牆壁上覆蓋著某種半有機半晶體的增生組織，不斷變換著顏色。走廊裏漂浮著細小的光粒，像被凍結的螢火蟲。
    "生命維持係統還在運作。"萊娜檢查腕部掃描儀，"但讀數很奇怪...這些空氣中含有未登記的惰性量子。"
    他們循著信號源來到主艦橋。門滑開的瞬間，海恩的槍立即指向房間中央——一個背對他們的守望者長袍身影正懸浮在控製台前，雙手插入某種液態光構成的界麵中。
    "不許動。"海恩壓低聲音，"慢慢轉身。"
    人影頓了一下，緩緩抽出手。當那張臉轉過來時，整個戰術小隊都倒吸冷氣。盡管左半邊麵部已經晶體化，但剩下的容貌毫無疑問屬於——
    "伊萊莎？"萊娜失聲叫道。
    不，海恩立即意識到差異。這個"伊萊莎"眼中有種原版不具備的滄桑，晶體化的部分也不像受傷，更像是某種...進化？
    "不是她。"人影開口，聲音如同多個頻率疊加，"或者說，不完全是。我是第七守望者艾德琳，伊萊莎·科萬塔的第十二代先祖。"
    她舉起右手，掌心浮現出與伊萊莎完全相同的光紋。"當我的後裔分裂意識時，她無意中激活了血脈中的記憶鏈。現在，我們時間有限。"
    艾德琳揮手調出一副全息星圖，顯示三個閃爍的光點分別位於不同時空節點。"癌變已經學會利用概念折疊的漏洞。它們正在同時攻擊所有時間線上的火種遺跡。"
    "這不可能。"海恩反駁，"源始之海明明把我們分到不同..."
    "源始之海也是被設計出來的，艦長。"艾德琳的晶體部分閃過紅光，"火種議會早知道癌變會卷土重來。終末議長啟動的概念折疊不僅是防禦，更是陷阱——它把癌變主力困在了時間循環裏。"
    她指向觀察窗外正在衝擊屏障的多麵體。"虛空編織者是癌變的新武器，能跨越維度攻擊。但它們的出現證明一件事——癌變核心正在衰弱，所以才需要孤注一擲。"
    又一陣劇烈震動傳來。艾德琳的影像閃爍了幾下。"07殘骸撐不了多久。聽好，原初戰場下方沉睡著"淨化協議"，需要三支隊伍同時激活各自時空節點的控製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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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某種光符注入海恩的戰術麵板。"這是議長留下的加密指令。當三個核心同時啟動時，概念折疊將逆轉，所有被汙染的時空結構會被強製重置。"
    多麵體的尖嘯突然變得無比清晰。艦橋天花板開始崩塌。
    "快走！"艾德琳的身體開始分解成光粒，"去遺跡最底層！記住，不要相信純白..."
    她的警告被爆炸聲切斷。海恩拽著隊員衝向緊急通道時，最後回望了一眼——艾德琳的殘影正主動走向崩塌點，她的身體化為無數光紋融入07殘骸的牆壁。整艘船開始發出耀眼的藍光。
    "她在啟動自毀程序！"萊娜喊道，"要引爆核心艙！"
    他們剛返回方舟，07殘骸就爆發出一圈奇特的衝擊波。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空間本身的震蕩。三個追擊的多麵體在這股波動中如同被無形大手捏皺的紙團，扭曲成不可能的形狀後碎裂開來。
    "抓緊！"海恩剛喊出口，衝擊波就撞上了方舟。世界天旋地轉。
    當震動停止時，監測屏顯示周圍的空間異常全部消失了。07殘骸也不見蹤影，隻在原處留下一個完美的球形空洞，仿佛宇宙被挖掉了一小塊。
    "收到艾爾天體的信號！"馬庫斯突然喊道，"通過源始之海的量子糾纏通道傳來的！"
    海恩立即衝向通訊台。模糊的全息影像中，艾爾天體的光芒忽明忽暗，背景裏可見大量與剛才相同的多麵體正在攻擊某個發光結構。更令人不安的是，艾爾核心的白金光暈中隱約可見黑色絲狀物。
    "我們...找到...控製核心..."伊萊莎的聲音斷斷續續，"但癌變...已經汙染了...未來邊緣的節點...需要...同步激活..."
    畫麵突然切換成源序者的視角——它身處一個由暗金物質構成的巨大腔室內，光翼已經部分轉變為類似癌變的結構。"...融入敵人核心...才能從內部...啟動程序..."源序者的意念夾雜著雜音，"...海恩...遺跡底層有..."
    通訊驟然中斷。艦內燈光全部轉為暗紅色。
    "檢測到大規模空間褶皺！"尤金驚呼，"就在我們正下方！"
    海恩轉向主屏幕。在漂浮的戰場殘骸深處，一個巨大的結構正在蘇醒。它像是由無數個同心圓環組成的金屬星球，每個環都以不同速度旋轉，環與環之間跳動著幽藍電弧。
    "火種遺跡..."海恩輕聲道，"淨化協議的控製核心。"
    他轉向艦橋全體成員，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而堅定的麵孔。"準備登陸隊。我們找到了贏得戰爭的關鍵。"
    方舟開始下降時，海恩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那裏曾經放著亡妻的照片。犧牲的記憶已經永遠消失，但此刻他心中卻湧起一種奇特的平靜，仿佛有雙無形的手輕輕按在他肩上。
    可能是錯覺，但他似乎聞到了伊萊莎常用的那種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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