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青瓦巷紀事 雨打芭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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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的江南總被一層濕霧裹著,青瓦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亮,像潑了層墨汁再細細磨過。沈硯之蹲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指尖捏著片被風吹落的槐樹葉,葉片上的水珠順著脈絡滾下來,砸在他深藍色的棉布鞋尖,暈開一小圈深色的印子。
“沈先生,您又在這兒看螞蟻搬家呐?”巷尾雜貨店的王嬸端著個木盆路過,盆裏泡著待洗的藍布衣裳,“這天兒眼看要下大了,您那字畫可別晾在外頭。”
沈硯之抬頭笑了笑,眉眼間的疏離淡了些:“多謝王嬸提醒,已經收好了。”他站起身時,藏在袖管裏的右手輕輕蜷了蜷——方才蹲得久了,舊傷處又開始隱隱作痛。三年前在西北大漠裏為了護住一幅唐人手稿,他的右臂被馬蹄碾過,雖然後來經名醫診治保住了胳膊,卻落下了陰雨天便酸痛的毛病。
王嬸見他臉色發白,又叮囑道:“您這身子骨還是得好好養著,別總熬夜看那些舊紙片兒。對了,前兒我娘家侄女從蘇州來,帶了些新采的碧螺春,回頭給您送些嚐嚐。”
“不必麻煩了,”沈硯之連忙擺手,“您留著自己喝。”他素來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在這青瓦巷裏——自從半年前他租下巷中段那座帶天井的老宅院,鄰裏們的熱情總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在這之前,他的生活裏隻有古籍、字畫和孤燈,從未有過這般煙火氣。
王嬸卻不由分說:“跟我客氣啥!您幫我孫子寫的那幅‘前程似錦’,鄰裏們見了都誇好呢。就這麽說定了,晚飯前我給您送過去。”說著便端著木盆快步走了,藍布衣裳在潮濕的空氣裏劃出一道淺藍的弧線。
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槐樹葉,葉片上的紋路清晰可見,像極了他正在修複的那本宋刻本《論語》上的雕版痕跡。正想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伴隨著清脆的女聲:“讓讓,麻煩讓讓!”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隻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姑娘提著個畫夾快步跑過,裙擺被風吹得揚起,露出纖細的腳踝。姑娘跑得太急,沒注意到腳下的水窪,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
沈硯之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姑娘驚魂未定地抬起頭,露出一張素淨的臉,額前的碎發被雨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像受驚的小鹿。
“謝謝您,謝謝您!”姑娘連忙站穩,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裙擺,“剛才太急了,沒看路。”她的聲音像雨後的清泉,帶著幾分清甜。
沈硯之鬆開手,淡淡道:“無妨,下次注意些。”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姑娘手裏的畫夾,隻見畫夾的封麵上畫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芭蕉花,筆觸細膩,色彩明麗。
姑娘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驕傲地揚了揚畫夾:“這是我剛在巷口畫的,您看,這雨打芭蕉的景致是不是特別美?”說著便打開畫夾,取出一張素描紙遞給沈硯之。
紙上果然是青瓦巷口的芭蕉樹,雨水順著芭蕉葉滑落,在地麵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巷子裏的青石板路、老宅院的飛簷都被勾勒得生動逼真。沈硯之接過畫紙,指尖觸到紙麵的微涼,他不由得多看了姑娘一眼——這姑娘的畫裏,有一種他從未在古畫裏見過的鮮活氣息。
“畫得很好,”沈硯之真心實意地稱讚道,“尤其是這雨水的動態,很傳神。”
姑娘聞言,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您也懂畫畫?”她叫蘇晚,是蘇州美術學院的學生,這學期來江南采風,偶然間發現了青瓦巷,便被這裏的景致吸引,租了巷口的一間民房住了下來。這幾天一直在巷子裏寫生,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看懂她的畫。
“略懂一些,”沈硯之沒有多說,將畫紙還給蘇晚,“雨要下大了,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蘇晚抬頭看了看天,隻見烏雲越聚越密,雨點已經開始砸下來,便連忙收起畫夾:“是啊,那我先走了,謝謝您啊先生!”說著便又快步跑了起來,跑了幾步還回頭衝沈硯之揮了揮手,“改天再向您請教畫畫的事!”
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輕輕歎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方才扶著姑娘胳膊時,舊傷處似乎沒有那麽疼了。他搖了搖頭,轉身往自己的宅院走去。
回到宅院,沈硯之先去了書房。書房在宅院的東側,麵朝天井,天井裏種著一棵石榴樹,此時枝頭已經結了小小的石榴花苞。書房裏擺著一張寬大的書案,書案上攤著那本正在修複的宋刻本《論語》,旁邊放著鑷子、毛筆、漿糊等修複工具。
他走到書案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論語》。這本書的封麵已經殘缺不全,書頁也有多處破損,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沈硯之輕輕拂過書頁,仿佛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這本書是他上個月從一個古董商人手裏買來的,據說是從一座宋代古墓裏出土的,雖然殘缺,但對於研究宋代雕版印刷術有著極高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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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書案前,開始修複工作。首先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破損的書頁分開,然後用毛筆蘸著特製的漿糊,一點一點地將破損的地方粘好。他的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將他的睫毛映得長長的。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天井的石榴樹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沈硯之放下手中的工具,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工作了三個多小時。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走到窗邊,望著天井裏的石榴樹。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伴隨著王嬸的聲音:“沈先生,在家嗎?我給您送碧螺春來啦!”
沈硯之連忙走過去開門,隻見王嬸手裏提著一個紙包,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沈先生,這是剛炒好的碧螺春,您嚐嚐鮮。”
“真是太謝謝您了,王嬸,”沈硯之接過紙包,“快請進,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不了,”王嬸擺了擺手,“我還得回去給我孫子做飯呢。對了,沈先生,剛才我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在您家門口轉悠,是不是您的朋友啊?”
沈硯之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了下午在巷口遇到的那個姑娘:“不是,隻是下午在巷口偶然幫了她一個小忙。”
“哦,是這樣啊,”王嬸點了點頭,“那姑娘長得可真俊,看著像個大學生。對了,沈先生,您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該考慮個人問題了?我娘家侄女……”
沈硯之連忙打斷她的話:“王嬸,我還有些工作要做,就不耽誤您了,謝謝您的茶葉。”
王嬸見他不願多說,便識趣地笑了笑:“好好好,不打擾您工作了,您忙吧。”說著便轉身走了。
沈硯之關上門,拿著紙包回到書房。他將碧螺春放在書案上,打開紙包,一股清新的茶香撲麵而來。他笑了笑,走到桌邊,燒了一壺水,準備泡杯茶。
就在這時,院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這次的敲門聲很輕,帶著幾分猶豫。沈硯之皺了皺眉,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隻見門外站著的正是下午遇到的那個姑娘蘇晚。
蘇晚手裏拿著一個畫夾,身上的米白色連衣裙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些,頭發也有些淩亂。她見沈硯之沒有開門,便又輕輕敲了敲門:“先生,您在家嗎?我是下午在巷口遇到的那個姑娘,我叫蘇晚。”
沈硯之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有事嗎?”
蘇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打擾您了。我剛才在巷子裏寫生,突然下大雨,我沒帶傘,看見您家的燈亮著,就想過來借把傘,不知道方便嗎?”
沈硯之看了看她濕漉漉的樣子,點了點頭:“你等一下。”說著便轉身去了儲物間,找了一把黑色的雨傘出來。
“謝謝您,先生,”蘇晚接過雨傘,感激地說,“明天我一定把傘還給您。對了,先生,您貴姓啊?”
“沈。”沈硯之簡潔地回答。
“沈先生,”蘇晚笑了笑,“今天真是太謝謝您了,不僅幫我扶住了畫夾,還借我雨傘。為了表示感謝,我明天給您帶些蘇州的點心吧,我阿姨做的桃花酥可好吃了。”
“不必了,”沈硯之搖了搖頭,“一把傘而已,不用這麽客氣。”
蘇晚卻堅持道:“不行不行,一定要的。您就別跟我客氣了,明天我給您送過來。那我先走了,沈先生,謝謝您!”說著便撐開雨傘,快步跑了出去,黑色的雨傘在雨幕中劃出一道弧線。
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輕輕關上了門。他回到書房,將那包碧螺春打開,取出一些茶葉放進茶杯裏,然後倒入滾燙的開水。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散發出清新的茶香。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在口腔裏蔓延開來,帶著幾分清甜。
他走到書案前,重新拿起那本宋刻本《論語》。燈光下,書頁上的字跡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落在“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話上,不由地想起了下午遇到的蘇晚,還有熱情的王嬸。他嘴角微微上揚,或許,在這青瓦巷裏,他的生活真的會有所不同。
雨還在下,打在天井的石榴樹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沈硯之坐在書案前,繼續修複著那本古老的《論語》,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牆上,與書架上的古籍字畫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寧靜而溫馨的畫麵。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陽光透過窗欞照進書房,落在書案上的《論語》上。沈硯之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井裏的石榴樹。經過一夜雨水的滋潤,石榴樹的葉子顯得更加翠綠,枝頭的石榴花苞也似乎長大了一些。
他洗漱完畢,剛準備去巷口的早點鋪買些早點,院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伴隨著蘇晚清脆的聲音:“沈先生,在家嗎?我來還傘啦!”
沈硯之打開門,隻見蘇晚手裏拿著那把黑色的雨傘,另一隻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沈先生,早上好!這是我阿姨做的桃花酥,您嚐嚐。”說著便將食盒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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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之接過食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讓你破費了。”
“不礙事的,”蘇晚擺了擺手,“昨天真是太謝謝您了。對了,沈先生,您今天有空嗎?我想請您看看我的畫,給我提些意見。”
沈硯之猶豫了一下,他今天原本打算繼續修複《論語》,但看著蘇晚期待的眼神,他還是點了點頭:“好,你進來吧。”
蘇晚高興地走進院子,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沈先生,您家的院子真漂亮,尤其是這個天井,種上石榴樹,特別有韻味。”
“隨便種的,”沈硯之笑了笑,將她領進書房,“你把畫拿出來吧。”
蘇晚打開畫夾,取出幾張素描紙遞給沈硯之。紙上畫的都是青瓦巷的景致,有巷口的芭蕉樹、老宅院的飛簷、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每一幅都畫得生動逼真,充滿了生活氣息。
沈硯之仔細地看著每一幅畫,不時地點點頭。他指著其中一幅畫著老槐樹的素描說:“這幅畫不錯,樹幹的紋理畫得很細致,尤其是光影的處理,很到位。不過,這裏的比例可以再調整一下,讓畫麵更協調一些。”
蘇晚認真地聽著,不時地在畫紙上做著標記:“沈先生,您說得太對了!我當時畫的時候就覺得這裏有些別扭,但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經您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
沈硯之又指著另一幅畫說:“這幅畫的色彩很明麗,但是層次感可以再加強一些,讓畫麵更有深度。”
蘇晚連連點頭:“嗯嗯,我記住了。沈先生,您真是太厲害了,比我們老師講得還清楚。”
沈硯之笑了笑:“我隻是隨便說說,你自己多練習,多觀察,自然會有進步。”
兩人聊得很投機,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中午。蘇晚看了看時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沈先生,沒想到聊了這麽久,都到中午了。為了感謝您給我提意見,我請您去巷口的小飯館吃飯吧。”
沈硯之想拒絕,但蘇晚卻堅持道:“沈先生,您就別跟我客氣了,不然我下次都不好意思來向您請教了。”
沈硯之無奈,隻好點了點頭:“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走出院子,沿著青石板路往巷口走去。陽光灑在巷子裏,將青石板路照得發亮,鄰裏們見到他們,都熱情地打招呼。王嬸看到蘇晚,笑著對沈硯之說:“沈先生,這就是昨天在您家門口轉悠的姑娘吧?長得可真俊。”
沈硯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蘇晚卻大方地說:“阿姨您好,我叫蘇晚,是沈先生的朋友。”
王嬸笑著說:“好好好,蘇姑娘,有空常來玩啊。”
兩人走到巷口的小飯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飯館的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妻,見到沈硯之,熱情地打招呼:“沈先生,今天怎麽有空出來吃飯啊?這位是?”
“這是我的朋友蘇晚,”沈硯之介紹道,“我們隨便點些菜。”
老板笑著說:“好嘞,沈先生,您可是我們這兒的常客,今天我給您推薦幾道招牌菜,保證蘇姑娘愛吃。”
不一會兒,菜就上桌了,有清蒸鱸魚、糖醋排骨、炒時蔬,還有一碗鮮美的雞湯。蘇晚嚐了一口清蒸鱸魚,眼睛亮了起來:“哇,這魚真好吃,鮮嫩可口。”
沈硯之笑了笑:“這家飯館的菜味道確實不錯,我經常來這兒吃。”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蘇晚向沈硯之介紹了自己的專業和在江南采風的經曆,沈硯之也偶爾說起自己修複古籍字畫的事情。蘇晚聽得很入迷,她從未想過,修複古籍字畫竟然是一件如此有趣而有意義的事情。
吃完飯,兩人走出飯館,蘇晚說:“沈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不僅給我提了畫的意見,還陪我吃飯。以後我能不能經常來向您請教啊?”
“當然可以,”沈硯之點了點頭,“隻要我有空。”
蘇晚高興地說:“太好了!沈先生,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把修改後的畫拿給您看。”
“好,”沈硯之揮了揮手,“路上小心。”
蘇晚蹦蹦跳跳地走了,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他轉身往回走,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溫暖而舒適。他想,或許,在這青瓦巷裏,他真的可以找到一種不一樣的生活。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經常來沈硯之的宅院,有時是為了請教畫畫的問題,有時是為了和他聊聊天。沈硯之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每當蘇晚的敲門聲響起,他的心裏總會泛起一絲期待。
這天下午,蘇晚又來到沈硯之的宅院,她手裏拿著一幅新畫的油畫,畫的是天井裏的石榴樹。畫麵上,陽光透過石榴樹的葉子灑下來,在地麵上形成斑駁的光影,枝頭的石榴花苞含苞待放,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沈硯之接過畫,仔細地看著,不由地讚歎道:“這幅畫比之前有進步多了,色彩的層次感和光影的處理都很好,尤其是這石榴花苞,畫得栩栩如生。”
蘇晚高興地說:“真的嗎?太好了!沈先生,謝謝您的指導。對了,沈先生,下周末我們學校要在蘇州舉辦一個學生畫展,我想邀請您去看看,不知道您有空嗎?”
沈硯之猶豫了一下,他很少參加這樣的活動,但看著蘇晚期待的眼神,他還是點了點頭:“好,我有空。”
蘇晚高興地跳了起來:“太好了!沈先生,到時候我給您打電話,我們一起去。”
沈硯之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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