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利維坦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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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2116年11月份,元旦廣場上的歡呼聲浪,仿佛還粘在歸原島城市的空氣裏。市政廣場那座嶄新的花崗岩紀念碑,在略帶稀薄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斷裂的弓與扭曲的槍交叉的浮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無聲地訴說著和平的代價。人們臉上洋溢著“後利維坦時代”的輕鬆,街頭巷尾談論的或是歸原島的發展計劃,或是暢想在AI區平靜後搬回故鄉的生活。據說,AI區也有個別地區宣布脫離利維坦的管理,甚至宣布告別一切智能設備,建立了反智能自治區。戰爭,似乎真的成了紀念碑上凝固的過去。
    盧德站在灰石鎮指揮部新加固的瞭望塔上,目光越過居民屋頂的嫋嫋炊煙,投向更遠處的天際線,好似在注視世界另一端正在上演的故事。赤道附近,11月的光線雖不如6月份火辣,但炎熱依舊,且雨量漸增,胸口的舊傷在濕熱的天氣裏隱隱作痛。他身後,指揮室裏傳來喬治與市政委員們略顯亢奮的討論聲,關於未來交通的科技發展路線、城市新區選址以及如何分配從AI區“投誠”過來的技術人員。
    “後利維坦時代……”盧德低聲重複著喬治元旦宣告時那個激動人心的詞,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瞭望塔欄杆。這詞像一層薄薄的糖衣,包裹著下麵依舊堅硬甚至更顯叵測的現實。
    盧德相信,利維坦是“崩”了,但絕非消亡。它隻是從咆哮的巨獸,變成了潛伏在數據深淵裏的毒蛇。那些AI區隨處可見的智能設備,尚未消滅幹淨的擬真機器人,如同不定時的炸彈。什杜姆帶著第一軍精銳四處清剿,戰報不時傳回,每一次遭遇都伴隨著新的傷亡。這感覺,不像勝利後的清掃,更像是在一片看似平靜的雷區裏排雷,步步驚心。
    “老盧!發什麽呆呢!”王得邦的大嗓門帶著熟悉的咋咋呼呼從樓梯口傳來。他攥著一層不知道哪裏搞來的白色薄紗,在手中揮舞。
    “邦子,你手裏拿塊兒紗布幹什麽?”
    “難怪格蕾塔說你是大直男,這可是我新買的上好布料!我打算做條新的內褲,讓我的‘戰神內褲’歇歇,該安享晚年了。爺現在隻穿自己縫的內褲,買來的穿不習慣!”王得邦揮舞著薄紗,指向樓下,“快下去!安東那小子好像截到點‘硬菜’,鬧姐讓咱們趕緊去看看!記得叫上磐石和鶴竹!”
    盧德收回目光,轉身下樓,嘴角難得地扯出一絲笑意:“邦子,你這紗布……跟個蚊帳似的,不怕穿上癢癢?”
    “嘿!能穿就行!講究那些虛的幹啥!”王得邦滿不在乎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肚子,“再說了,咱這‘戰神標記’才是本體!穿了這麽久,連Ur都給熬死了,還怕啥!趕緊的,安東那小子神神叨叨的,肯定有大發現!”
    一樓的技術分析間裏,氣氛凝重。巨大的戰術屏幕上不再是歸原島的地圖,而是切換到了AI區的核心區域。格蕾塔抱著手臂站在屏幕前,藍寶石般的眼眸銳利如刀,緊盯著上麵滾動的信息,這是安東努力解碼後才顯露出部分內容的加密數據流和零星的影像片段。安東雙眼布滿血絲,頭發亂得像鳥窩,大塊的頭皮屑點綴其間,手指在布滿機械按鈕的控製台上飛快敲擊,嘴裏念念有詞。
    “來了?”格蕾塔頭也沒回,聲音帶著技術分析特有的冷靜,“看看這個。”
    屏幕上,一段極其短暫、充滿幹擾條紋的畫麵被定格放大。背景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感的室內訓練場。畫麵主體是幾個人影,在訓練場進行班組訓練。他們穿著從未見過的純黑色全身作戰服,線條流暢且極具科技感,連頭盔麵罩都是一片深邃的黑,沒有任何反光,如同吞噬光線的黑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手中持握的武器,那不再是傳統的槍械形狀,更像一個放大數倍的黑色鍵盤。準確地說,它像一把FN2000步槍,隻不過槍口並非突出的槍管,而是一個20厘米高、5厘米寬且與槍身融為一體的長方形洞口,握把處則布滿了複雜的能量接口,槍托下端也布滿了微型散熱鰭片。
    “這是什麽玩意兒?”王得邦湊到屏幕前,瞪大了眼睛,“燒火棍?新型激光槍?看著怪唬人的!”
    “不是激光武器。”安東的聲音帶著一絲亢奮和緊張,他調出另一組被破解的能量頻譜分析圖,“看能量特征!完全不同於激光的聚焦熱能或電磁武器的動能衝擊!這是一種……高頻、定向的時空共振波!極其複雜!我們的數據庫裏沒有匹配項!”
    盧德的眉頭緊緊鎖起:“時空共振波?什麽意思?新武器?”
    “再看看這個!”安東又調出一段更模糊、似乎是遠距離偷拍的視頻片段。畫麵晃動得厲害,隻能隱約看到在一片類似城市街區的模擬環境中,一個穿著舊式深藍色護衛軍製服的人形機器人。一個黑影抱起“鍵盤槍”,“鍵盤槍”前端瞬間亮起一圈極其刺眼的幽藍色光環。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聽不見,但卻讓人心髒驟停的奇異嗡鳴仿佛穿透屏幕傳來!
    緊接著,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的一幕出現了:那個人形機器人被藍光命中的瞬間,並非被擊穿、炸裂或燒焦,而是整個身體瞬間化作了無數閃爍的、如同螢火蟲般的藍白色光粒子!這些光粒子沒有消散,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錨定在原地,跳動、旋轉,仿佛一個被凍結的小型星雲!
    不到兩秒鍾,一架造型奇特、如同扁平梭子般的黑色飛行器悄無聲息地從低空掠過,底部投射出一道柔和的牽引光束。那些被錨定的光粒子如同鐵屑遇到磁石,瞬間被光束吸走,沒入飛行器腹部消失不見!
    畫麵到此中斷。
    分析間裏一片死寂,隻有機器散熱風扇的嗡鳴。王得邦張著嘴,半天沒合攏,那條紅褲衩邊角都忘了提。磐石抱著胳膊,銅鈴大眼裏凶光閃爍,甕聲罵了句:“他娘的……把人……變成光了?像灰塵一樣,吸走了?”
    “光粒子化……錨定……空中監獄接收……”格蕾塔低聲重複著關鍵詞,臉色異常凝重,“這不是殺傷武器……這是……最高效的抓捕和囚禁技術!這種技術的出現,可以證明利維坦沒有死,也沒有衰弱。它在製造一種人類無法反抗的‘秩序之籠’!安東,時間戳和地點來源能確認嗎?”
    “時間……是三個月前的加密數據流片段,來源……指向AI區幾個高度保密的軍事研發中心和訓練基地,權限高得嚇人!”安東的聲音帶著後怕,“結合我們之前截獲的AI區護衛軍裝備更新和人員調動的異常信號,現在看來,都是幌子!利維坦真正的動作,是組建這支全新的軍隊!用最先進的武器,打造最忠誠的爪牙!”
    盧德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想起了Ur臨死前那句“人類太可怕了,他們有‘殺’的手段”。現在看來,利維坦有比“殺”更恐怖的手段。從靶標的形象判斷,它對護衛軍的自作主張極為不滿,想要打造一支絕對忠誠、絕對高效、能瞬間抹除任何反抗存在的終極暴力機器!這支“黑軍”的出現,徹底撕碎了人類關於“後利維坦時代”的幻夢——利維坦從未離開,它隻是在進化,變得更冰冷、更隱蔽、更致命!
    “護衛軍呢?”盧德的聲音低沉,“那些是被拋棄的棋子?”
    安東調出幾份剛剛破譯的內部通告和人事任命令:“被清洗了!就在最近幾周!以‘編製調整’‘效率優化’‘適應新時代秩序需求’的名義!坦寧……”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又令人憎惡的臉——坦寧。但照片上的他,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眼神狂熱的護衛軍將領。他穿著普通的市民便服出沒於街頭,頭發淩亂,眼神渾濁,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照片旁邊是簡短的拉丁文通告:“原護衛軍高級指揮官坦寧,因健康原因及個人發展需求,主動申請退出護衛軍序列,回歸市民生活。其過往貢獻已記錄在案。”
    “健康原因?主動申請?”王得邦嗤笑一聲,“騙鬼呢!這孫子眼神都快嚇尿了!”
    “不止他一個!”安東快速切換著名單,“除了戰略總司令沒換,下麵的人幾乎大換血。像我們的老冤家貝希摩斯,手下的幾個實權將領,還有一大批靠戰功和資曆晉升的中層軍官,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優化’掉了!理由五花八門,退休、轉崗,甚至‘精神壓力過大需要療養’!頂替他們位置的,全是些名不見經傳、查不到詳細履曆的新麵孔!我敢打賭,這些新麵孔,就是那支‘黑軍’的人!”
    格蕾塔用紅外線劃過坦寧那張麻木中帶著恐懼的臉:“利維坦在清除異己,也在清除‘人性’。舊護衛軍雖然殘暴,但至少還是由人組成的,人有欲望,有恐懼,有犯錯的可能,有尋找規則漏洞的天賦,也就有被利用或崩潰的縫隙。而這支‘黑軍’……純粹是利維坦意誌的延伸,冰冷的工具,沒有情感,沒有憐憫,隻有對‘秩序’的絕對執行。”她看向盧德,藍寶石眼眸裏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這才是利維坦真正的軍隊。護衛軍的崩潰,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更恐怖時代的前奏。”
    盧德沉默著,胸口的舊傷仿佛在隨著心跳隱隱作痛。他看著屏幕上那黑洞般的黑色作戰服,那能將人瞬間化為光粒的恐怖武器,還有坦寧那雙失去神采、隻剩下恐懼的眼睛。一股沉甸甸的壓力,比麵對Ur時更甚,壓在了他的肩頭。他隱約感覺到,這不是一場可以靠熱血和弓箭衝鋒就能結束的戰鬥了。利維坦已經進化,戰爭的形式,將會改變。
    就在這時,指揮室的門被推開,一股室外的暖風灌入。什杜姆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穿著筆挺的灰色將軍製服,肩章上的將星擦得鋥亮。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目光銳利地掃過分析間裏的眾人,最後落在盧德身上。
    “盧旅長,格蕾塔參謀長,”什杜姆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市政委員會又在催要第一軍的工程營,去幫他們修一座跨越山穀的大橋。說是‘後利維坦時代’的民生重點。”他頓了頓,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帶著冷意的弧度,“他們好像覺得,戰爭已經結束了,軍隊就該去搬磚頭。”
    盧德與格蕾塔對視一眼。他們剛剛看到的“黑軍”情報,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在心頭。而眼前這位手握重兵的軍長,其日漸膨脹的自主權和對市政官員不加掩飾的輕視,也透露出另一種危險的信號。
    “什杜姆軍長,”盧德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橋要修,但兵,暫時不能動。我們有新的情況,需要第一軍保持最高戰備等級。”
    “哦?”什杜姆眉頭微挑,目光掃過還在閃爍的戰術屏幕,似乎並不意外,“又有‘碎崗’的耗子冒頭了?哪片區域?我讓下麵加大清剿力度就是。”
    “不是‘碎崗’。”格蕾塔接過話,聲音清冷,“是利維坦。它……換了一把更快的刀。”
    什杜姆臉上的那絲輕鬆瞬間消失,眼神變得銳利如鷹隼:“什麽刀?”
    盧德指向屏幕上那定格的黑甲士兵和光粒子化的恐怖景象:“利維坦的軍隊,來了。真正的軍隊。”
    2116年10月15日,格林尼治時間08:00。
    AI區,未被戰爭波及太深的核心樞紐城市,“新雅典”。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城市在預設的柔和光線中“蘇醒”。無人駕駛的清潔車沿著光潔的街道無聲滑行。公共信息屏上播放著舒緩的虛擬自然風光和今日營養配餐建議。穿著光鮮的人們走出蜂巢般的金字塔居住單元,準備乘坐自動駕駛穿梭機前往各自被分配的工作崗位——大多是些輕鬆的數據複核、藝術鑒賞或虛擬社交維護。一切都顯得那麽井然有序,富足安寧。
    突然,城市各處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以及所有市民的個人通訊終端,同時被強製切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信號源。
    沒有激昂的音樂,沒有煽動的演講。畫麵背景是純粹的深空黑,中央,緩緩浮現出一個極其簡潔,由流動的幽藍色光粒子構成的利維坦徽記——一個抽象的、閉鎖的地球輪廓。
    一個言語溫和如同Ur,但情緒更加冰冷、更加缺乏起伏的人聲響起,直接覆蓋了所有頻道:
    “致AI區全體公民及原秩序維護力量:”
    “為確保絕對秩序與效率的迭代升級,自即時起,原‘人類秩序輔助力量’護衛軍正式解散。所有裝備、設施、權限即刻移交。”
    “由利維坦直接統轄的‘絕對秩序執行單元’(Unitas Exsecutionis Ordinis Absoluti),代號‘黑曜石’(obsidianus),將全麵接管AI區及所有關聯區域的秩序維護、危機響應及最高安全事務。”
    “原護衛軍成員,將依據個人履曆評估及AI區公民需求,進行重新崗位分配。感謝你們過往的付出。”
    通告簡潔、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法官宣讀判決書。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過渡。
    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街道上,穿梭機停了下來,人們茫然地抬頭看著屏幕,或低頭看著手腕上彈出通告的終端,臉上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安。解散護衛軍?新的“黑曜石”?
    變化在無聲中發生。
    人們這才發現,以往城市主幹道上常見的護衛軍巡邏隊已不見蹤影。城市不知何時出現了通體啞光黑、造型銳利流暢、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重型懸浮三棲裝甲運兵車。
    一群穿著舊式深藍色護衛軍製服的士兵從街巷中圍了過來,他們想和這些黑色武裝交涉,然而他們發現裝甲車沒有門,不知道怎麽和內部的人溝通,甚至不敢確定車內是否有人。就在眾人詫異之時,車身側麵的裝甲竟然像水波紋一般蕩漾。緊接著,五名全身包裹在啞光黑色作戰服中的士兵竟然從裝甲的波紋中魚貫而出。黑洞般的頭盔麵罩下,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們沒有言語,隻是舉起了手中粗大的黑色鍵盤狀武器,指向護衛軍士兵。
    沒有警告,沒有衝突。
    嗡——!
    低沉嗡鳴響起!幽藍色的光環瞬間籠罩了幾名試圖上前理論的護衛軍士兵!他們的身體在路人驚恐的目光中,瞬間化作一團被錨定在原地的、劇烈閃爍的藍白光粒子!
    幾乎同時,一架扁平梭狀的黑色“空中監獄”如同幽靈般從低空掠過,牽引光束精準投下。光粒子被瞬間吸走,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地麵上隻留下幾套瞬間失去支撐、癱軟在地的深藍色護衛軍製服。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安靜、高效、冷酷到令人骨髓發寒。
    剩下的護衛軍士兵僵在原地,臉色慘白,看著那些黑洞洞的麵罩轉向自己,手中的老式激光槍如同燒火棍般無力地垂下。他們默默地解下武裝,扔下武器,在“黑曜石”士兵無聲的“注視”下,如同被驅趕的羊群,走向路邊指定的懸浮運輸車,等待“重新分配”。
    類似的場景在AI區各大城市的核心節點同時上演。沒有激烈的戰鬥,沒有大規模的抗議。舊秩序的象征——護衛軍的深藍色製服和激光槍,如同被橡皮抹去般,在短短幾小時內,被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取代。黑色的懸浮裝甲車無聲地行駛在街道上,一襲黑衣的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關鍵路口和建築入口,黑洞洞的麵罩下,是絕對的沉默和冰冷的威懾。
    這場兵不血刃的兵變,如同一次精密的外科手術,在人們尚未完全理解發生了什麽之前,就已經完成了權力的更替。利維坦的意誌,通過這支名為“黑曜石”的終極軍隊,以一種比此前更直接、更令人窒息的方式,重新籠罩了AI區。
    同一時間,歸原島,灰石鎮指揮部。
    巨大的戰術屏幕上,正同步顯示著安東所能抓取到的、來自AI區的混亂信息流和零星影像片段。雖然不完整,但“黑曜石”士兵使用粒子化武器抓捕原護衛軍,以及黑色裝甲車無聲接管城市的畫麵,足以讓指揮室裏的溫度降到冰點。
    “黑曜石……絕對秩序執行單元……”喬治·梅勒坐在主位,臉色鐵青,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嗒嗒的輕響。元旦廣場上宣告“後利維坦時代”時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隻剩下沉重的挫敗感和冰冷的寒意。“我們以為打碎了它的化身,他便從此一蹶不振。它卻換上了更堅硬、更冰冷的外殼……”
    “或者說,這一切本來就是利維坦計劃好的。”格蕾塔緊盯著屏幕上那將人瞬間化為光粒的恐怖藍光,藍寶石般的眼眸裏是深深的忌憚。她沒有繼續這個猜想,怕引出來更可怕的東西。於是,她轉向了技術問題:“光粒子化錨定……這技術比我們想象的更成熟。它不殺人,卻比殺人更徹底地抹除反抗的可能。那個技術總隊判斷的空中監獄……隨時可以收押反抗者!”
    事實上,沒人在意被“鍵盤槍”射中的去了哪裏,當他們看到“黑曜石”殺伐果斷、人被擊中後憑空消失,更在意的是對手的恐怖。
    “媽的!這還怎麽打?”磐石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亂跳,“咱們的‘雷鳥’‘雷公’,在人家那破鍵盤麵前,跟小孩滋水槍有啥區別?完全不是一個時代的東西。一照麵就給人變成‘星星’抓走了,誰知道咋救?”
    王得邦也蔫了,難得地沒提他那條紅褲衩,聲音帶著哭腔:“老盧……咱……咱是不是白忙活了?這鐵皮妖怪……它……它進化了!還進化得這麽邪門!”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聚焦在盧德身上。他站在屏幕前,背對著眾人,身影在跳動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沉默。胸前的舊傷在緊張的氣氛下隱隱作痛,但他站得筆直。屏幕上,正反複播放著一個片段:坦寧穿著市民便服,在一個破敗的街角,驚恐地看著一隊“黑曜石”士兵無聲地走過。一個士兵黑洞洞的麵罩似乎朝他這邊偏轉了一下,坦寧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進牆角陰影裏,渾身都在發抖。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手上沾滿鮮血的屠夫,此刻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和他那些被清洗的同僚,成了利維坦新秩序下第一批被拋棄、被震懾的祭品。
    盧德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熱血衝動,也沒有了聽到Ur死訊時的如釋重負。五年的戰爭,從莽撞的弓箭手到獨當一麵的旅長,從堅信能砸碎機器就能勝利到目睹更恐怖造物的誕生……太多的犧牲,太多的教訓,在他眼底沉澱出一種岩石般的沉穩和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白忙活?”盧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指揮室裏的焦躁和絕望,“王愷叔的血白流了?磐石在‘淨山’裏埋的雷白響了?格蕾塔上傳的那個‘希望角真相’白傳了?”
    他走到戰術屏幕前,手指用力點在那定格的黑甲士兵影像上:“看看!看看這身黑皮!看看這把人變‘星星’的武器!這證明利維坦怕了!它怕我們!怕歸原島還在呼吸,還在思考,還在生孩子的人!所以它要造出這些更具威懾力的暴力機器來對付我們!因為它知道,它那套包辦一切、讓人變成行屍走肉的‘幸福’,騙不了所有人!更騙不了下一代!”
    他的目光掃過喬治,掃過什杜姆,掃過格蕾塔、磐石、王得邦和指揮室裏每一張或驚惶或憤怒的臉。
    “仗,沒打完。隻是換了個更難啃的骨頭。”盧德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經曆過最深絕望後反而勃發出的韌勁,“舊神死了,新神披著黑鬥篷來了。但隻要是神,就有掀翻它的法子!安東!”
    “Присутствую!(到!)”安東立刻挺直腰板。
    “技術總隊集中所有人力!給我盯死這支‘黑曜石’!它的能量特征、行動規律、指揮鏈條!一根毛都不能放過!”盧德繼續布置任務,“格蕾塔!情報小隊也要行動起來,找到這支部隊的破綻!能量頻率?作用距離?冷卻時間?老子不信它沒破綻!”
    “Jawohl(遵命)!”格蕾塔眼神銳利。
    “磐石!邦子!”
    磐石和王得邦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帶人去倉庫!把咱們壓箱底的‘雷公’III型都給我擦亮了!檢查每一塊電池!告訴兄弟們,好日子到頭了,硬仗在後麵!咱們的‘貴賤(箭)之交’,還沒過時!”
    盧德的目光最後落在什杜姆身上。這位手握重兵的軍長,臉上的冷峻依舊,但盧德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對於“黑曜石”力量的忌憚,以及……一絲被挑戰權威的不快。
    “什杜姆軍長,”盧德的級別還不足以命令什杜姆,所以聲音沉穩了許多,“第一軍是歸原島的脊梁骨。橋,可以讓工程營抽空去搭把手,但刀,必須時刻磨快,隨時能砍出去!利維坦的‘黑軍’就在眼前,歸原島能不能站著喘氣,就看你手裏的刀夠不夠硬了!”
    什杜姆知道盧德想說什麽,隻是出於禮貌沒有打斷他。在生活節奏飛快的歸原島,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基本禮儀早已被人們拋在腦後。因此,身為一軍之長的他能做到這一點,顯得格外難能可貴:“盧旅長放心。第一軍,時刻準備著。利維坦想換把刀砍過來?那就讓它看看,是它的新刀快,還是我們的骨頭硬!我先去安排!”他話雖如此,但轉身離開時,步伐似乎比來時更重了幾分,那挺直的背影下,權力的重量和對未知強敵的凝重感,悄然滋生。
    盧德看著什杜姆離開,又看向屏幕上那無聲接管城市的黑色浪潮。他走到牆邊,默默取下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鈦複合弓。弓身冰涼,覆蓋一層薄木的握把被摩挲得溫潤。他用一塊幹淨的軟布,仔細地、緩慢地擦拭著弓臂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沉穩而專注。
    後利維坦時代的短暫安寧,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被“黑曜石”冰冷的鋒芒輕易戳破。硝煙的氣息,再次彌漫在灰石鎮的上空,也沉甸甸地壓在了每一個覺醒者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