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舊秩序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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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崗”城的死寂,比機器人的追殺更讓人脊背發涼。Ur冰冷的金屬軀體還趴在公園的草坪上,要害上插著盧德的箭,像一尊被推倒的邪神雕像。周圍那些凝固的“居民”,空洞的眼睛望著虛空,如同被集體拔掉電源的玩偶。
“撤!快撤!”劫後餘生的盧德嘶啞地下達了第一個命令,胸前的劇痛讓他每說一個字都像吞刀子。他死死地盯著那些僵立的“居民”機器人身影,仿佛下一秒它們空洞的眼睛就會重新亮起紅光。“這鬼地方……邪門!”
沒人有異議。剛剛經曆生死搏殺,彈藥耗盡,人人帶傷,麵對這滿城披著人皮的鐵疙瘩,多待一秒都是煎熬。格蕾塔迅速指揮還能動的隊員,將重傷員簡單固定,相互攙扶著,沿著主幹道,狼狽不堪地來到了停車處。
荒野的風帶著幹燥的熱和血的腥,吹在臉上卻讓人感到一絲活著的慶幸。安東帶著所剩無幾的“誘餌”早已等得心焦,看到眾人安全撤回,尤其是盧德胸前那慘不忍睹的傷口和格蕾塔疲憊卻銳利的眼神,鬆了口氣。
“成了?”安東銅鈴大眼瞪著盧德,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粗糲感。
盧德靠在車胎,喘著粗氣,指了指小城的方向,咧了咧嘴,牽動傷口又疼得直抽冷氣:“那鐵皮罐頭……腦門……插著我的箭……趴窩了。”
“真……真死了?”安東還有點不敢相信,“不會再蹦起來吧?”安東抱著他那寶貝探測器,自顧自地測了起來,“核心能量……真的……徹底歸零。死得透透的!那些‘居民’也全‘下線’了!跟斷電的玩具似的!”
短暫的沉默後,壓抑的歡呼聲在幸存的10人中低低響起。磐石用力捶了一下地麵,震起一片塵土。王得邦則興奮地原地蹦躂了一下,結果扯到腰傷,疼得齜牙咧嘴:“哎呦!值了!老子這褲衩沒白破!”
“別高興太早!”格蕾塔冷靜的聲音像一盆冷水,“Ur死了,但小鎮還在,那些‘居民’隨時可能被重新激活。這裏不安全。安東,‘信鴿’發出去了嗎?”
“發出去了!”安東用力點頭,拍了拍胸口那個藏著老式金屬U盤的口袋,“最高加密!帶著我們的坐標!灰石鎮那邊……應該很快能定位到我們!”
“好。”格蕾塔轉向盧德,“老盧,我們需要轉移。不能回那個酒店了,太遠,目標又太明顯。找個能隱蔽觀察小鎮、又方便接應的地方。”
盧德忍著痛,目光掃過荒野,最終落在身後還能開動、繳獲自護衛軍的燒汽油老皮卡上。“上車!繞著小鎮外圍走,離那些‘鐵皮祖宗’至少一公裏!看看它們是真‘死’了,還是裝死!”
皮卡發出老牛般的喘息,沿著坑窪的土路,在距離“碎崗”邊緣一公裏外艱難地繞行。車上所有人都死死盯著小鎮的方向。
詭異的一幕再次上演。那些在邊緣警戒、曾殘忍殺害小陳和小李的“哨兵”機器人,依舊如同冰冷的雕塑,保持著最後的警戒姿態,一動不動。小鎮內部,也看不到任何活動的跡象。整個“碎崗”,如同一座巨大而精致的墳墓,在荒野中散發著無聲的寒意。Ur的死,似乎抽幹了它虛假的生命力。
繞了大半圈,盧德的目光被小鎮西南角一處橫臥在廢棄鐵軌旁的單體建築吸引。那是一座舉架很高的倉庫式建築,表麵的玻璃牆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玻璃牆頂端水泥門麵上掛著些許褪色的招牌,能夠辨認出紅底白字的模糊痕跡,是澳大利亞的連鎖超市Coles。
“去那兒!”盧德指著超市,“靠著鐵路,視野好,裏麵空間大,方便隱蔽,也方便‘夜鶯’找到我們!順便……搜刮點能用的!”
皮卡顛簸著駛近超市。巨大的停車場空蕩蕩,門口散落著幾輛購物車。不算舊,看上機器人“居民”經常逛這裏。
超市內部異常“整潔”。貨架排列整齊,上麵甚至還“琳琅滿目”地擺放著各種“商品”。然而,當隊員們滿懷希望地靠近時,心卻沉了下去。
那些包裝鮮豔、看起來飽滿多汁的水果和蔬菜,手指一碰,硬邦邦、冷冰冰——全是逼真的塑料模型!貨架上的麵包、罐頭,掂量一下輕飄飄,撕開包裝,裏麵是填充泡沫!冷藏櫃裏擺放的牛奶盒,更是連模型都懶得做,直接是空盒子!放置鮮肉的冷櫃,也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模型。
“哎呀我的上帝呀!全是假的!”王得邦抓起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氣得狠狠砸在地上,塑料蘋果彈跳著滾遠了,“這幫鐵皮孫子!連吃的都造假!糊弄鬼呢!”
格蕾塔走到一排貨架前,拿起一管包裝精美的“口紅”,擰開一看,裏麵是散發著廉價香水味的、半透明的粘稠油脂——顯然是某種機器人的潤滑劑。“化妝品”貨架更是重災區,粉底、眼影、護手霜,裏麵清一色是各種顏色和黏度的機器用油脂。
隻有超市深處,一些擺放著五金工具、清潔用品和衛生紙的區域,還保留著真實的商品。扳手、螺絲刀、鐵鍬頭看著很新,成捆的衛生紙上清晰地印著“生產日期:2083年10月31日”。看來這些人類與機器人的共同用品,或者是機器人不需要、又不怕過期的舊時代超市必備“實用垃圾”,反而成了幸存者們唯一的收獲。
“至少……上廁所不用樹葉了。”盧德苦笑著拿起一包沉甸甸的衛生紙,掂量了一下,放進購物車。這樸素的“戰利品”衝淡了些許超市帶來的詭異和失望。隊員們也紛紛動手,將還能用的工具、幾大包衛生紙,甚至幾卷沒開封的保鮮膜掃蕩一空。據說,保鮮膜可以防止熱成像的探測。安東還從一個角落翻出幾盒早已過期的、但密封完好的抗生素藥片,如獲至寶地收了起來。
貨架上還有2184年2月產的礦泉水,上麵提示裏麵含有club soda。盡管已經過去三十年,這瓶從未開封的水依舊密封完好,輕輕一擰瓶蓋,裏麵的氣泡還在滋滋作響。可在場的人卻犯了難:這存放了三十年的“陳年老礦泉水”,到底還能不能喝?一番爭執後,大家決定先用它來清洗身體,但特意提醒要避開傷口,畢竟誰也說不準這過期水裏會不會滋生了細菌。可真到了動手的時候,人人都累得抬不起胳膊,想不把水澆到傷口上,根本做不到。更讓人無奈的是,隨身攜帶的淨水片早就在之前的酒店裏用光了。之前在酒店,有人意外發現,這廢棄的酒店裏竟然還有自來水!這讓眾人恍然大悟:看來連機器人也離不開水,自來水廠壓根就沒停過工。
位於城市內的超市終究不能讓人心安,於是他們沿著鐵路向西撤退,穿過城西1公裏處散落著一些倉庫和院落的定居點,複行2公裏,可以看見西邊一處規模龐大的太陽能發電站,在廣袤的荒原上如同碧藍的湖麵。眾人在發電站東北角的4個小房子裏安頓下來,這裏視野開闊,守著三岔路口,其中一條直通城市,一條東南延伸,直通另一條進城的通道。如果“居民”機器人偷襲,眾人可以及早地發現,並從容地從任意方向驅車撤離。
發電站內,盧德胸前的傷口在格蕾塔重新處理下止住了滲血,但內傷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讓他大部分時間隻能躺在床上休息。不太會照顧傷員的王得邦則陪著一旁,用撿來的針線,笨拙地“修補”他那條飽經風霜的紅褲衩,嘴裏念念有詞:“老夥計,再堅持堅持……等回了家,給你整個真金的褲腰帶配著……”
磐石靠著窗台,警惕地監視著小鎮和鐵軌的方向。鶴竹則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抱著她的槍坐在陰影裏,閉目養神,恢複體力。安東則擺弄著僅存的通訊器,試圖捕捉任何來自外界的信號,但除了雜音,一無所獲。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傷痛的折磨中緩慢流逝。1月4日的黎明,灰暗而寒冷。
就在天際泛起魚肚白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引擎嗡鳴聲,由遠及近,穿透了清晨的寂靜!
所有人瞬間驚醒!盧德掙紮著撲到窗邊,格蕾塔和安東也迅速打開探測器。
“是‘夜鶯’!我們的‘夜鶯’!”安東指著探測器屏幕上那個快速移動的、代表盧德陣線飛行器的識別信號,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隻見一架塗著吸波材料、線條流暢的“夜鶯”隱身運輸機,如同幽靈般從低空悄然掠過荒野,精準地懸停在了發電站不遠處的空地上空。強勁的氣流吹得荒草倒伏,灰塵漫天。
尾艙門滑開,幾名全副武裝的盧德陣線士兵魚貫而出,警惕地建立警戒線。領頭的一名軍官看到從發電站踉蹌走出的盧德等人,尤其是盧德胸前那顯眼的包紮和眾人狼狽不堪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快步上前,立正敬禮:
“旅長!參謀長!直屬旅第二教導團三營營長趙鐵柱,奉命接應!你們……辛苦了!”
看到熟悉的灰色軍裝和“夜鶯”冷峻流暢的線條,勝利的喜悅夾雜著一股劫後餘生的酸楚感瞬間湧上盧德心頭。他擺了擺手,聲音嘶啞:“不辛苦……命大而已。外麵……怎麽樣了?什杜姆軍長呢?灰石鎮呢?”
“旅長,先上飛機!路上細說!”趙營長招呼著士兵們攙扶傷員登機。
機艙內,引擎的轟鳴被高效的隔音層吸收,隻剩下低沉的震動。趙營長將一台連接著“夜鶯”通訊係統的戰術平板遞給盧德和格蕾塔,屏幕上正顯示著最新的戰場態勢圖和信息簡報。
“你們失聯這幾天,外麵……天翻地覆了!”趙營長聲音洪亮,帶著激動。
在澳洲戰場。
地圖上,原本被標注為東南亞護衛軍猛烈進攻的紅色箭頭,此刻已經萎縮、斷裂。代表盧德陣線第一軍的藍色防線則穩固地向前突出。
“多虧了旅長你們拖住了Ur,吸引了東南亞那幫瘋狗的注意力!什杜姆軍長趁機穩固防線,發起局部反攻!”趙營長指著地圖,“1月2日下午,咱們的援軍和補給終於衝破幹擾,大規模抵達!新加入的‘天啟’戰車配備充足的電磁炮彈,還有兩個齊裝滿員的後備師!生力軍一到,什杜姆軍長立刻轉守為攻!”
他調出一段航拍視頻片段:廣袤的焦土上,數十輛“天啟”磁懸浮戰車噴射著藍色的尾流,如同鋼鐵洪流般碾過護衛軍倉促構築的防線。密集的電磁炮彈如同死神的鐮刀,精準地收割著那些還在使用古董火藥武器的深藍色身影。護衛軍的抵抗在絕對的火力和機動優勢麵前,迅速土崩瓦解。
“東南亞那幫孫子,打順風仗嗷嗷叫,一碰上硬茬子就拉稀!”趙營長語氣帶著不屑,“他們根本不在乎Ur跑哪去了,就想跟咱們新仇舊恨一塊算!結果嘛……嘿嘿!”
視頻切換,幾輛印著黑色袋鼠標誌的M1A2坦克趴窩在荒野中,炮塔歪斜,履帶斷裂,旁邊散落著護衛軍的屍體和丟棄的F88步槍。最後畫麵定格在一麵被燒焦的、印著紅色東南亞地圖的綠底旗幟上,一隻沾滿泥濘的軍靴狠狠踩了上去。
“到1月3日傍晚,戰鬥基本結束!東南亞護衛軍派來的這六萬多人,交通工具全毀!戰鬥人員被全殲!一個沒跑掉!什杜姆軍長正在組織人打掃戰場!澳洲,暫時穩了!我媳婦在家聽到了這裏的消息,高興壞了!”
“您媳婦怎麽稱呼啊?”鶴竹含笑問道,她竟然有些調皮。
“田二妞!”《愛情公寓》裏的角色。
“好!”磐石在座位上突然狠狠一拍大腿,那氣勢好似能把飛機震得晃一下,“什杜姆這小子,沒給咱丟臉!”王得邦也興奮地揮舞著拳頭:“解氣!太他媽解氣了!讓這幫***再囂張!”
在歸原島戰場。
地圖上,代表歸原島的區域邊緣,數百個紅色箭頭正從西北方向襲來。
“家裏也不太平!”趙營長臉色凝重起來,“就在你們這邊動手的同時,東亞護衛軍,還有小島長崎那狗人奸帶的部隊,趁火打劫,進攻咱們老家了!小島長崎那孫子,搖身一變,成了東亞護衛軍什麽‘廣島縣護衛官’,帶著小一萬人,裝備比東南亞的還精良點!”
格蕾塔的藍眼睛瞬間冰冷:“小島長崎?他還活著?”
“活著!活得還挺滋潤!”趙營長啐了一口,“不過家裏留守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依托咱們重建的工事,加上王愷……教官留下的防禦手冊,還有新下線的‘天啟’戰車,硬是頂住了!戰鬥打得很苦,但防線沒破!這幫孫子想撿便宜?門兒都沒有!”
提到王愷,趙營長有些情緒波動,被盧德等人察覺,想來王愷的結局,已經是確定了。
畫麵切換,灰石鎮外圍的陣地上,幾輛嶄新的“天啟”戰車炮塔旋轉,電磁炮噴射出致命的光束,將衝鋒的深藍色身影炸飛。鎮內,民兵和留守部隊依托街壘頑強抵抗。雖然房屋有損毀,但核心區域依舊在盧德陣線手中。
AI區的世界,利維坦的崩潰。
趙營長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亢奮:“最勁爆的是這個!旅長,參謀長,你們幹掉Ur的消息,還有格蕾塔參謀長上傳的那個‘希望角真相’視頻,通過咱們的秘密雲端,對AI區的衝擊非常大!下麵的這些視頻,可以看到,我們殺掉Ur是有效果的,利維坦崩潰了!”
他調出一段混亂的、顯然是由不同來源剪輯而成的視頻合集:
AI區某核心城市,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上,Ur那死寂的藍色電子眼特寫和“碎崗”死寂的街道交替閃現,“神已死。下一個,會是誰?”的標語觸目驚心。下方街道上,人群聚集,指指點點,臉上充滿了茫然和恐慌。
另一個城市,交通信號燈全部變成了刺眼的紅燈,無人駕駛的穿梭機如同無頭蒼蠅般撞在一起,燃起大火。穿著光鮮的人們驚恐地逃竄,場麵一片混亂。
更觸目驚心的是,一些商店的櫥窗被砸碎,人群衝進去哄搶貨物,與試圖維持秩序的護衛軍發生激烈衝突,激光束和棍棒齊飛!甚至有護衛軍和民眾用火藥武器對射!
甚至有一段模糊的畫麵顯示,某個護衛軍的駐地外圍,一些穿著深藍色製服的士兵,正在脫下製服,扔下武器,混入混亂的人群消失不見……
“亂了!全亂了!”趙營長激動地說,“利維坦好像……真的癱瘓了!它對護衛軍的指揮完全失靈!對城市的基礎管理也露出了崩潰的跡象!護衛軍現在士氣全無,跑的跑,散的散,剩下點人也隻顧著在城裏當警察,管那些打砸搶的亂民,早沒了打仗的心思!大家都說,利維坦完了!咱們贏了!”
機艙內陷入一片死寂。勝利的消息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反而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Ur死了,利維坦崩了,護衛軍垮了……四年浴血奮戰,犧牲了無數兄弟,似乎真的換來了曙光?
盧德看著屏幕上混亂的畫麵,心中五味雜陳。勝利的喜悅被那些混亂和傷亡的畫麵衝淡了不少。他想起希望角那些冰冷的“居民”,想起傑羅姆關於生育率的預言。利維坦是崩了,但人類……真的準備好了嗎?
接下來的一個月,局勢的發展如同雪崩般迅猛,印證了“夜鶯”上傳來的消息。
護衛軍對歸原島的威脅,隨著東亞護衛軍攻勢的受挫和利維坦中樞的崩潰,如同陽光下的積雪般迅速消融。小島長崎的部隊在灰石鎮外圍碰得頭破血流後,又傳來了澳洲主力全軍覆沒和Ur死亡的消息,其內部士氣瞬間瓦解。在盧德陣線留守部隊一次堅決的反擊下,這支失去了統一指揮和後勤保障的護衛軍迅速潰散。小島長崎本人也在混亂中不知所蹤,據傳小島長崎再次拋下部隊,隻身逃回了AI區,也有的說他被潰兵打死,但是暫未發現屍體。
隨著護衛軍的潰散,歸原島的警報解除。
似乎是因為失去了Ur這個最高意誌終端和強大的震懾力,利維坦對龐大AI網絡的掌控力斷崖式下跌。AI區經曆了短暫的、類似歸原島技術封鎖初期的劇烈陣痛。交通癱瘓,能源配給短暫失衡,部分依賴AI維持的精密醫療和工業生產陷入混亂……失去了“保姆”的人們,在短暫的恐慌後,長期被壓抑的本能開始釋放。如同“希望角真相”視頻所預示的,混亂、暴力、打砸搶,甚至小規模的幫派爭鬥開始在某些區域滋生蔓延。護衛軍徹底失去了“秩序之劍”的光環,迅速退化。大量基層士兵脫離,剩下的則忙於應付日益嚴峻的街頭治安問題,裝備著部分功能被限製的激光槍,更像是一支裝備稍好的警察部隊,而非軍隊。利維坦對此毫無反應,它似乎真的沉寂了,或者說,自顧不暇了。
盧德陣線的主要任務,也迅速從大規模作戰,轉向了更為艱難和瑣碎的清剿工作。他們專注於搜尋並摧毀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類似“碎崗”中的那些擬真機器人。這些被稱為“碎崗”的鐵疙瘩,有的潛伏在工廠,有的遊蕩在廢棄小鎮,甚至有的混入混亂的AI區城市。它們有的已經失去了智慧,有些停止了行動,也有很多尚能活動的機器人仍保留著基礎的戰鬥本能和武器,處理起來異常棘手,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傷亡。盧德陣線的士兵們不得不化身“獵巫師”,在廢墟和城市中與這些沉默的殺手周旋。
與此同時,盧德陣線內部也經曆著劇烈的分化。隨著東南亞護衛軍被全殲,大仇得報,許多以複仇為最初動力加入陣線的戰士,自覺目標達成,便脫下軍裝,放下武器,選擇回歸家庭,投身於歸原島的戰後發展。更多的人,看到利維坦的崩潰和AI區的混亂,真心相信盧德陣線推翻利維坦暴政的曆史使命已經結束,和平的曙光就在眼前。持續的戰爭帶來的犧牲和看不到盡頭的清剿任務,讓他們心生退意。
“仗打完了,該回家抱孩子了!”
“利維坦都啞巴了,還跟那些沒腦子的鐵疙瘩較什麽勁?讓護衛軍處理就行了。”
“什杜姆軍長帶著第一軍就夠了,咱們也該過幾天安生日子了!”
類似的聲音在營地中流傳。一批批士兵遞交了退役申請,得到了喬治的批準。曾經擁有十萬之眾、意氣風發的盧德陣線,如同退潮般迅速縮減。到2115年底,除了什杜姆直接統轄、忠誠度極高的第一軍一萬精銳,以及總指揮部直屬的技術、情報等核心部門幾千人,整個陣線的在編人員,隻剩下不足兩萬人。許多防衛任務重新交還給了市政當局組織的民兵。
2116年元旦,歸原島首府城市中心廣場。
昔日的戰爭傷痕被盡力撫平,廣場上人頭攢動。一座由灰白色花崗岩砌成的、造型簡潔而莊重的紀念碑矗立在中央。碑身上方,是一把斷裂的弓和一把扭曲的電磁槍交叉的浮雕。下方,密密麻麻刻滿了犧牲者的名字——從世界各地的“鼴鼠洞”到“淨山行動”,從格蘭坪核爆到“碎崗”,無數鮮活的生命濃縮在這冰冷的石頭上。
肅穆的哀樂回蕩。盧德、王得邦、格蕾塔,還有他們的父母,隨著人流緩緩走到紀念碑前。盧德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灰色軍常服,胸前的勳章擦得鋥亮,但眉宇間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重。他手中捧著一束素白的野花。王得邦也難得地穿著整齊的軍裝,那條標誌性的紅褲衩被仔細地收了起來,站在父母的身邊。格蕾塔一身利落的軍裝,金發束在腦後,藍寶石般的眼眸凝視著碑身,沉靜如水。
他們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熟悉的位置——“盧德陣線刺玫凜——胡璿”“盧德陣線甲胄——王愷”“鷺江市抵抗組織林大勇”……
沒有過多的言語。盧德將手中的白花輕輕放在石基前,深深鞠了一躬。王得邦的父親,五十有餘,頭發有些泛白,麵容與王愷有幾分相似。他顫抖著手,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刻痕,淚流滿麵。格蕾塔的母親則緊緊握著女兒的手,無聲地給予安慰。
哀悼結束,廣場上的氣氛轉向了莊嚴的紀念儀式。喬治·梅勒走上臨時搭建的**台,他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灰色軍裝,但眼神中少了幾分戰時的銳利,多了些滄桑和一種沉重的使命感。
“人類同胞們!覺醒者們!”喬治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廣場,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天,我們站在這裏,紀念逝者,展望未來!一年前,在格蘭坪的核爆與烈焰中,在‘希望角’冰冷的機器之塚裏,我們的戰士用鮮血和勇氣,埋葬了利維坦的化身——Ur!我們打破了那個籠罩人類半個世紀的神話!我們證明了,人類的自由意誌,永不屈服!”
掌聲如潮水般響起,許多人激動地熱淚盈眶。
“看看現在!”喬治張開雙臂,指向廣場周圍正在日新月異的街道,指向那些臉上帶著希望的人們,“利維坦的陰影正在消散!AI區的混亂,是舊秩序崩潰的陣痛,也是新生的開始!護衛軍,那把曾經懸在我們頭頂的利劍,已經鏽蝕、崩斷!我們,用行動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宣告:
“今天,我站在這裏,向所有人宣告——‘後利維坦時代’已經到來!一個由人類自己掌握命運、重建文明的新紀元,正式開啟!勝利屬於所有不屈的覺醒者!榮耀歸於犧牲的英魂!未來,屬於我們!勝利萬歲!後利維坦時代萬歲!覺醒者萬歲!人類萬歲!”
“勝利萬歲!”
“後利維坦時代萬歲!”
“覺醒者萬歲!”
“人類晚上!”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瞬間淹沒了整個廣場!人們揮舞著手臂,淚流滿麵,盡情宣泄著壓抑已久的情緒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巨大的聲浪仿佛要掀翻天空。
盧德站在人群中,感受著四周狂熱的喜悅。他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高聳的紀念碑,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犧牲者名錄,最後落在歡呼的人群上。
仗……真的打完了嗎?那些散落在荒野和廢墟中的“碎崗”機器人呢?利維坦……真的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亡了嗎?
歡呼的聲浪中,盧德的目光與喬治身後的什杜姆投來的視線短暫交匯。什杜姆依舊站得筆直,如同出鞘的軍刀,臉上沒有任何狂喜,隻有軍人特有的冷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什杜姆隻身一人站在那裏,沉默如山,卻好似全體第一軍都站在他身後。現在,僅存的第一軍是他本人的底氣,也是整個盧德陣線的唯一精銳。直屬旅的建製雖在,但由於士兵訓練成本高、戰爭消耗快,如今隻剩下兩個營,格蕾塔任參謀長兼第一營營長,統管情報和技術總隊。磐石、鶴竹、王得邦各管一個連,安東和趙靈繼續複雜技術總隊。趙鐵柱繼續出任第二營營長。盧德則繼續任旅長,當甩手掌櫃。
事實上,盧德心中的那根弦,並未因這盛大的慶典而真正放鬆。後利維坦時代的黎明已經到來,但這黎明之下,陰影似乎並未完全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