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征舒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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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朝堂之上,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三人竟都穿著夏姬所贈的貼身衣物,在金鑾殿上相互戲謔調笑。月白汗衫、豔紅錦襠、碧色羅襦在明黃龍袍旁晃來晃去,汙言穢語混著放肆的笑聲,攪得莊嚴的朝堂烏煙瘴氣。
這一幕恰好被剛進殿的大夫泄冶看在眼裏。他須發皆張,氣得渾身發抖,退到殿外仰天長歎,聲音裏滿是絕望:“朝廷本是法紀之地,如今竟成了這等汙穢之所!陳國的滅亡,怕是就在眼前了!”
歎罷,他整整衣襟,握緊手中笏板,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轉身大步踏入殿門。
孔寧與儀行父素來忌憚泄冶的正直敢言,見他不請自來,心知定是為了方才之事前來勸諫,兩人交換個眼神,借口“臣等尚有緊要事務處理”,匆匆告辭溜出了大殿。
靈公見泄冶滿臉怒容地走來,心裏也發虛,忙從禦座上起身,想借著回宮的由頭躲開。可泄冶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撲通”跪倒在地,聲音沉痛如捶鼓:“臣聞‘君臣主敬,男女主別’!如今主公與二位大夫公然宣淫,還在朝堂之上互相炫耀,穢言汙語不堪入耳,簡直廉恥喪盡,如此君不君,臣不臣,成何體統!朝廷法紀何在!君臣綱常何存!這是亡國的征兆啊!”
靈公被說得麵紅耳赤,用袖子遮著臉,支支吾吾道:“卿別再說了,寡人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改便是。”
泄冶這才起身,怒衝衝地退出大殿。剛出殿門,就見孔寧與儀行父正縮在廊柱後探頭探腦,那鬼祟的模樣,顯然是在偷聽殿內動靜。兩人見泄冶怒容滿麵地出來,嚇得魂兒都飛了,像受驚的兔子般轉身就想鑽進往來的侍從人群裏躲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泄冶的目光如電,早將他們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開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孔寧和儀行父的腳步猛地頓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慌亂,卻不敢違抗,隻得硬著頭皮,磨磨蹭蹭地轉回身,垂手侍立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抬。
泄冶雙目圓瞪,死死盯著麵前兩個垂首斂目的臣子,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幾乎要將兩人的體麵剖開。他字字鏗鏘,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金磚上,震得人耳膜發顫:“自古君臣之道,君主有善行,做臣子的當廣而告之,讓天下人皆知君之賢明;君主偶有過失,做臣子的當盡力遮掩,為君保全顏麵。可你們兩個呢?”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徹骨的鄙夷:“自家行此齷齪淫穢之事,已是不知廉恥!竟還敢引誘君主同墜泥沼,甚至拿著這些醃臢事四處炫耀,生怕天下人不知!你們就沒想過,百姓若是知曉君王與大臣如此荒淫,朝堂的體麵何在?國家的綱紀何存?又何以表率天下,治理萬民?”
最後那句“你們真是不知羞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唾棄。
孔寧與儀行父垂著頭,袍角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頭。兩人嘴裏不停應著“是是是,大夫教訓的是”,那聲音卻虛浮得像風中的殘燭。可暗地裏,兩人心裏早已把泄冶罵了千百遍,這老東西,自己揣著一身正氣,便要管天管地,非要壞了主公和他們的好事!若不除了這眼中釘,往後怕是再無寧日!
泄冶的身影剛消失在宮道盡頭,孔寧與儀行父便像兩道影子般折回殿內,連袍角帶起的風都透著急切。
“主公!”兩人一進殿就撲通跪倒,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憂色,“方才泄冶大夫在殿外大發雷霆,說的那些話,簡直是指著鼻子罵您啊!”
孔寧先開了口,把泄冶的斥責掐頭去尾,添了無數尖酸刻薄的詞句,仿佛泄冶不是在勸諫,而是在痛罵君王昏聵。儀行父在一旁幫腔,著重渲染泄冶“句句不離株林”,話裏話外都透著要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的架勢。
末了,孔寧故意歎了口氣,裝作憂心忡忡的模樣:“主公,依臣看,往後還是少去株林吧。泄冶這性子,怕是要四處散播,到時候朝野非議四起,於主公名聲不利啊。”
靈公原本就被泄冶一番說辭氣得肚子裏憋了老大一股火,此刻一聽這話,恰似一點就著的幹柴,瞬間暴跳如雷。他猛地挑起眉梢,眼中怒火熊熊,語氣裏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哼,你們倒是會替寡人謀劃,那我倒要問問,你們自己還打不打算去株林尋歡作樂?”
孔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臉上立刻堆滿諂媚的笑,趕忙說道:“主公您可別往心裏去,泄冶那老匹夫,也就隻敢在主公您麵前裝裝樣子、擺擺譜罷了。給他幾個膽子,他又怎敢真的管臣等的閑事?臣等自然是要去的。隻是主公您身份何等尊貴,萬一那老東西揪住此事不放,沒完沒了……”
“簡直荒唐透頂!”靈公怒不可遏,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龍案之上,那厚重的龍案都被震得一顫,案上的玉杯更是“哐當”一聲,險些翻倒。“寡人就算是得罪了泄冶那老兒,也絕不能舍棄株林的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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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行父見狀,忙湊到禦座旁,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幾分蠱惑:“主公說得是!隻是往後再去株林,泄冶定然又要在您耳邊聒噪不休,絮絮叨叨的,多敗興啊。”
靈公眉頭擰成個疙瘩,煩躁地擺了擺手:“你們有什麽法子,能讓他徹底閉嘴?”
孔寧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狠厲,語氣卻輕飄飄的:“要讓泄冶不言,除非……叫他再也開不了口。”
靈公先是一愣,隨即嗤笑一聲:“他自己長著嘴,寡人難道還能給縫上不成?”
儀行父忙接話,聲音裏帶著陰惻惻的寒意:“主公,孔寧的意思是——人死了,口自然就閉了。不如傳道旨意,殺了泄冶,往後主公去株林尋樂,便可高枕無憂了。”
“就為這點事殺個大夫?寡人做不到。”靈公嘴上這麽說,眼神卻遊移起來,指尖無意識地敲著龍椅扶手。
孔寧見狀,試探著往前湊了湊:“若是主公覺得不妥,臣等暗中讓人……了結了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
靈公沉默了片刻,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許久,他才緩緩抬起眼,揮了揮手,聲音含糊不清:“你們……看著辦吧。”
這四個字像一道無聲的命令,孔寧與儀行父對視一眼,眼底都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當即叩首:“臣等遵旨。”說罷,便躬身退了出去,腳步輕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幾日後,一場陰謀悄然得逞。孔寧二人用重金收買了刺客,讓他們埋伏在泄冶上朝必經的小巷裏。當泄冶的身影出現在巷口時,刺客們一擁而上,利刃閃過寒光,這位剛正不阿的大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泄冶之死在朝野激起軒然大波,群臣無不震怒,都以為是靈公恨他屢次犯顏直諫,才痛下殺手,誰也想不到背後是孔寧與儀行父的勾當。
沒了泄冶這個“絆腳石”,靈公三人更是肆無忌憚。起初去株林還偷偷摸摸,後來竟成了常態,大搖大擺地出入,毫無避諱。君臣三人共淫一女的醜事,在陳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街頭巷尾無人不議論。當時百姓們做了一首詩:
胡為乎株林?
從夏南!
匪適株林,
從夏南!
駕我乘馬,
說於株野。
乘我乘駒,
朝食於株!
而深陷其中的四人,早已被欲望蒙住了雙眼。陳靈公本就性情輕佻,登基後從未將心思放在治國上,如今有孔寧、儀行父兩個佞臣整日逢迎拍馬,更覺“同享歡樂”是理所當然;夏姬則憑借過人的周旋之術,在三人之間遊刃有餘,既享受著權力的簇擁,又讓君臣三人對她愈發癡迷。於是,一場荒唐的“一婦三夫”鬧劇在株林上演:他們時而在庭院中宴飲作樂,酒酣耳熱時便互相調侃與夏姬的私情;時而共入內室,將君臣之禮、男女大防拋得一幹二淨。彼時的株林,早已不是夏家的居所,而成了陳國朝堂的縮影——綱紀崩塌,廉恥盡喪。
此時夏姬的兒子夏征舒已漸漸長大懂事,母親的所作所為像一把尖刀,日日剜著他的心。可靈公是一國之君,他縱有滿腔憤懣,也隻能隱忍。每逢聽說靈公要去株林,他便找借口躲出去,眼不見為淨。可那屋內的嬉笑浪語,終究像針一樣,紮在他心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成年的夏征舒生得魁梧如鬆,肩寬背厚,往那一站便如半截鐵塔,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好男兒。這不僅是天生的筋骨,更兼他自幼習武,臂力過人,挽弓能射落雲中雁,跨馬可追草原風,一身本事早已在陳國年輕一輩裏出了名。
隻因陳靈公迷戀他母親夏姬,竟愛屋及烏,讓他承襲了父親禦叔的司馬之職,一夜之間手握陳國兵權。
回到株林的宅第時,暮色已漫過朱漆大門。他換下朝服,先去內院拜見母親。夏姬正坐在窗前理著絲線,夕陽透過菱花窗,在她鬢邊鍍上一層柔光,竟看不出半點歲月痕跡。
“母親。”夏征舒躬身行禮。
夏姬抬頭看他,眼神裏有欣慰也有憂慮:“我兒如今擔此重任,全賴國君恩典。你年紀尚輕,更要恪盡職守,多為國家分憂。府裏的事不必掛心,安心在朝理事便是。”
“孩兒記下了。”夏征舒諾諾應著,望著母親溫婉的側臉,將那些難以言說的情緒強壓心底。次日天未亮,便穿戴整齊,入朝理事去了。
誰料不過半月,陳靈公竟又帶著孔寧、儀行父二人駕臨株林,徑直住進了夏府。夏征舒念及君王提拔之恩,特地從軍中趕回,備下盛宴款待。
宴席設在正廳,燭火通明如晝。夏姬因兒子在場,隻遣侍女傳了幾句問候,便稱病回了內院,始終未曾露麵。
起初,靈公三人還端著君臣體麵,舉杯時說著些朝堂套話。可幾爵酒下肚,那點偽裝便蕩然無存。靈公先扯鬆了領口,孔寧跟著抖開了袍角,儀行父索性把靴子脫在一旁,三人手舞足蹈,互相打趣著近日的風流事,言語間的輕佻浪蕩,聽得滿座侍女都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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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征舒坐在下首,隻覺得渾身不自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按捺住起身離席的衝動。他強忍著聽了片刻,終是忍無可忍,借著更衣的由頭,拂袖退入後堂。
他剛走到屏風後,就聽見廳裏傳來靈公的笑聲,那聲音尖銳又刺耳:“行父你看,征舒這身段,跟你一般魁梧,莫不是你當年留的種?”
儀行父立刻接話,笑聲裏帶著諂媚的輕佻:“主公說笑了!您瞧他那雙眼,炯炯有神的,分明像極了主公,依我看,該是主公的血脈才對!”
緊接著是孔寧的插科打諢,語氣更是刻薄:“你們都不對!征舒都快二十了,主公和儀大夫那時還年輕,哪生得出這麽大的兒子?依我看啊,他爹多著呢,本就是個雜種,便是夏夫人自己,怕是也說不清到底是誰的!”
這話一出,廳裏頓時爆發出震耳的哄笑,那笑聲像無數根針,狠狠紮進夏征舒的耳朵。他本就站在屏風後未曾走遠,此刻聽得字字清晰,隻覺得血氣直衝頭頂,渾身的骨頭都在發響。
羞憤!屈辱!憤怒!無數情緒在胸中炸開,燒得他眼前發黑。夏征舒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悄悄退到內院,將母親反鎖在暗室以防不測,隨後從便門溜出,對著等候在外的親兵低喝:“把府第團團圍住!一個人也不準放走!”
夏征舒親自披掛上馬,手提一柄鋒利的長劍,帶著數名精壯家丁從大門殺了進去,口中怒喝如雷:“快拿淫賊!”
此時廳裏的三人正鬧得歡騰,靈公醉得臉頰通紅,正扯著孔寧的袖子胡言亂語。外麵的喧嘩起初竟沒入耳。還是孔寧耳朵尖,聽見了夏征舒的怒吼,嚇得手裏的酒杯“哐當”掉在地上,酒液濺濕了袍角:“主公!不好了!征舒這是設了圈套!他帶兵殺來了,喊著要拿淫賊!快跑!”
儀行父反應最快,一腳踹開椅子就往門口衝,剛撩起門簾,就見外麵火把如星,十幾條黑影舉著刀槍奔來,嚇得他魂飛魄散:“前門被堵死了!走後門!”
三人常在株林廝混,對這裏的路徑熟得不能再熟。靈公醉得腳步虛浮,還惦記著去找夏姬求救,跌跌撞撞奔向內院,卻見房門早已上鎖,拍了幾下紋絲不動,頓時慌得六神無主,轉身就往後園跑。
夏征舒一眼就瞅見了那個明黃的身影,策馬緊追不舍,口中怒喝:“昏君休走!”他彎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去,卻因靈公踉蹌躲閃,隻射中了廊下的柱子。
靈公嚇得魂飛魄散,忽然想起前幾日曾在馬廄賞馬,記得廄旁有道矮牆可以翻越,便跌跌撞撞往馬廄奔去。馬廄裏的馬匹被外麵的動靜驚得躁動不安,揚蹄嘶鳴。靈公剛鑽進去,就被群馬的騷動嚇得轉身想退,可夏征舒已追到近前,抬手又是一箭。
這一箭又快又準,正中靈公心窩。他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緩緩倒下,眼睛瞪得滾圓,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死於馬廄之前。這位做了十五年諸侯的國君,終究因荒淫無道落得如此下場。
孔寧和儀行父見靈公往東邊逃,料定夏征舒會緊追不舍,哪肯陪著送死?兩人對視一眼,竟不約而同地往西奔去,鑽進了射圃。慌不擇路間,竟從院牆下一個狗洞裏狼狽地鑽了出去。
逃出性命後,兩人連家都不敢回,一路披星戴月,亡命投奔楚國去了。
夏征舒射死靈公後,立刻帶兵入城,靈公太子媯午逃往晉國。夏征舒對外隻謊稱陳侯飲酒過量暴斃,太子失蹤,自立為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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