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後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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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城的梧桐葉落盡時,劉聰的後宮已成了欲望的漩渦。劉英、劉娥相繼離世,後宮之中,劉殷那四位孫女便成了最惹眼的存在。這四人本就憑借美貌分得幾分恩寵,如今見後位空懸,個個都動了心思,想盡辦法在劉聰麵前爭妍鬥豔,盼著能繼承皇後之位,一步登天。
    劉聰對這四位美人本就時常臨幸,眼下沒了劉英姐妹的專寵,便索性按她們的長幼次序來:年紀最大的被封為左貴嬪,稍次些的為右貴嬪,剩下兩位依舊為貴人,待遇雖有差別,卻都比從前更受矚目。
    隻是這皇後之位,劉聰卻遲遲沒有定下。他每日周旋於四女之間,享受著她們的殷勤侍奉,對誰都帶著幾分曖昧,可真要談及冊立皇後,卻總以各種理由推脫,讓這後宮的儲位之爭,平添了幾分焦灼與懸念。
    一日,劉聰應中護軍靳準之邀,去靳宅赴宴。靳準的府門前懸著十二盞鎏金宮燈,照得青石板路亮如白晝。劉聰掀簾下輦時,酒氣還未散盡,卻被一陣環佩叮當之聲絆住了腳步。兩個少女從垂花門後轉出,月白的裙裾掃過滿地落英,似兩團浮在人間的月光。年長的那個眼波流轉,笑時梨渦淺現;年幼的那個眉如遠黛,垂首時發間的珍珠步搖晃得人心慌。
    “陛下,這是臣的兩個小女。”靳準躬身作揖,聲音裏藏著三分得意:“月光、月華,取的便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意思。”
    劉聰的目光黏在靳月光臉上,喉結滾動兩下:“抬起頭來。”
    兩個少女仰起臉,肌膚白得近乎透明,鼻尖上還沁著細汗,像是剛從荷塘裏摘下的新荷,劉聰隻覺一陣熱浪從腳底竄上頭頂。
    “妙啊!”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的酒盞跳了三跳,笑道:“朕今日方知,什麽叫‘閉月羞花’!”他踉蹌著上前,伸手要摸靳月光的臉,卻被靳準笑著攔住:“陛下若不嫌棄,臣願將二女獻與宮中。”
    當夜,宣陽殿的燭火長明,博山爐裏沉水香氤氳成霧,將三人的影子揉在金磚上。劉聰居中斜倚胡床,左邊是靳月光,右邊是靳月華。燭芯爆響,映得靳月光眼波流轉,她指尖繞著劉聰的胸口畫圈,聲音甜得發膩:“陛下可知,臣女從小便在宮中長大?”
    劉聰的手在她的身上遊走,觸到一片溫軟,喉結滾動兩下:“你既在宮中長大,怎的今日才得見朕?”
    “臣女原在長樂宮侍奉太後。”靳月光咬了咬他的耳垂,溫熱的吐息掃過他頸側:“可太後總說,待字閨中的姑娘要守規矩……”
    話音未落,右側的靳月華忽然輕咳一聲。劉聰伸手將她拉到懷中:“月華,你姐姐說守規矩,你倒說說,你這規矩守了多少年?”
    靳月華抬頭,眼尾微挑,比姐姐多了幾分冷豔:“陛下若問規矩,臣女倒記得太後曾說,宮中女子當以德行為重。可德行再重,終是比不過陛下一句‘可憐見兒’。”
    靳月光笑道:“陛下您瞧,月華這丫頭,倒比臣女還會說話。”
    “姐姐說笑了。”靳月華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妹妹不過是替姐姐補個話頭,太後當年管著姐姐,如今姐姐管著妹妹,倒是一脈相承。”
    劉聰大笑,雙手在兩人腰間遊移,忽然將靳月光的手按在靳月華腕間:“你們這對姐妹花,倒像朕的兩尾錦鯉,遊來遊去都離不了這金缸。”他望著靳月光泛紅的耳尖,又轉向靳月華微冷的眉峰:“不過……朕倒想看看,你們誰能先把這缸遊活。”
    殿外忽有夜風吹過,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靳月光借著火光,見劉聰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遊移,忽然湊到他耳邊輕語:“陛下若嫌我們規矩多,不如...我們姐妹給陛下跳支胡旋舞?”
    劉聰眼睛一亮,拍手道:“好!朕今日便要看你們跳!”說著便拽著兩人起身。
    三人不著寸縷,在殿中轉起圈來。靳月光的舞姿如風中弱柳,腰肢輕擺間盡是嬌憨;靳月華卻跳得極穩,眼尾的淚痣隨著旋轉忽明忽暗。劉聰看得入神,酒氣上湧,伸手將兩人的手都攥進自己掌心:“好!好!你們比朕後宮的那些嬪妃強多了!”
    靳月光借勢貼近他耳邊:“陛下若喜歡,臣女們天天跳給陛下看。”靳月華卻退後半步,垂眸道:“陛下若倦了,臣女們便安靜侍奉。”劉聰摸著下巴笑道:“各有各的妙處,朕都喜歡。”
    燭火漸弱時,三人歪在軟榻上。靳月光伏在劉聰胸口,靳月華倚在他的懷裏,替他解著龍紋玉帶的盤扣。劉聰望著兩人不同的模樣,忽然感慨:“朕從前總覺得,後宮女子不過是擺設。如今才明白……你們是朕的酒,是朕的糖,是朕這孤獨帝王心裏的……月亮。”
    靳月光抬頭,眼波裏漾著蜜:“陛下若真當我們是月亮,便莫要總讓月亮沾了塵埃。”靳月華卻垂眸輕笑:“塵埃落了,擦幹淨便是。陛下隻需記得,這月亮...永遠在您頭頂亮著。”
    劉聰大笑著將兩人都攬進懷裏,六隻手,三顆心,都纏在這團曖昧的夜色裏,像兩株菟絲花,將根須深深紮進了帝王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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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劉聰便冊封靳月光、靳月華為貴嬪。靳月光比妹妹靳月華更為妖冶嬌媚,憑一身風情迷得劉聰魂不守舍,被視若珍寶。僅過月餘,劉聰便將她立為繼後。
    此前深受寵愛的左右兩位劉貴嬪,見劉聰獨寵靳月光,對自己多年情分棄之不顧,終日備受冷落,不禁滿腹怨懟,暗自垂淚。劉聰為安撫二人,又下旨冊封左貴嬪劉氏為左皇後,右貴嬪劉氏為右皇後,同時給靳月光加尊號為上皇後。
    陳元達聞聽此事,又冒死上書。劉聰捏著那道奏疏的手青筋暴起,墨跡未幹的“三後並立,必生禍亂”八個字,在燭火下泛著刺目的光。他猛地將奏疏擲於案上,玉杯裏的酒液濺在“陳元達”三個字上,將“達”字暈成一團血漬。
    “陳元達!”劉聰霍然起身,龍袍掃落案上的茶盞,怒道:“朕前日才饒你一命,你倒敢再犯天威?”
    陳元達抬頭,目光如刃:“陛下若要殺臣,盡管動手。隻是這‘三後並立’的詔書若頒下去,怕是要讓天下人看笑話。漢家的宮闈,何時成了民間勾欄?”
    “放肆!你當朕是在乎天下人笑話?朕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朕的宮裏,想立幾個皇後就立幾個!你不過是個諫官,也配管朕的家事?”
    陳元達退後半步,脊背抵著殿柱。他望著劉聰發紅的眼尾,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左國城,劉淵握著他的手說:“元達啊,你是我漢國的鏡子。”可如今這麵鏡子,照出的卻是龍袍下的荒淫與暴戾。
    “當年高祖皇帝宮中隻設一位皇後,非是高祖不想多寵,是怕壞了禮法,失了民心。如今陛下立三後,明日或許便要立五後、十後……到那時,百姓會怎麽說?史書會怎麽寫?”陳元達的聲音發顫,卻字字鏗鏘。
    劉聰一拍桌案:“傳旨!陳元達聒噪不休,著調為右光祿大夫,奪其諫職!”
    太尉範隆等大臣看穿了劉聰架空陳元達的心思,便一同上書,稱願將自身職位讓與元達。劉聰迫不得已,隻得改任陳元達為禦史大夫,授儀同三司之銜。
    重掌諫官之職的陳元達,依舊秉持往日的剛直,嚴密監察宮廷動向,遇有當諫之事便直言不諱。沒過多久,他竟然查出了上皇後靳月光的穢亂行徑。
    原來那靳月光水性楊花,風騷淫蕩,而劉聰又奔忙於群妃之間,不能常寢中宮。獨守空閨的靳月光,難耐寂寞煎熬,竟背著劉聰,與一名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暗通款曲。她多次設法將這少年悄引入宮,兩人私下幽會,行徑放蕩,全然不顧禮義廉恥,肆意尋歡作樂。
    然世間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隨著時日遷延,這樁隱秘醜事終究還是遮掩不住,漸漸浮出水麵。
    陳元達查知上皇後靳月光的不端行為後,秉持“有犯無隱”的古訓,以一篇言辭犀利、證據確鑿的奏章,上疏彈劾靳月光的穢亂之舉。
    劉聰覽過陳元達的奏疏,雖說心底對靳月光寵愛有加,但見此情形,亦是怒從中來。他即刻匆忙趕往靳月光的宮殿,對著她便是一頓厲聲嗬斥,盛怒之下,將陳元達的原奏徑直扔到她跟前,喝令她自行查看。
    溫室殿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靳月光跪在青石板上,發間的金步搖晃得像兩滴將落未落的淚。她的裙裾沾著未幹的酒漬,那是方才劉聰摔碎的玉杯潑的,琥珀色的酒液混著她的眼淚,在地上洇出團暗紅的花。
    “陛下……臣妾知錯了……”她的聲音發顫,指尖摳著金磚的縫隙。
    劉聰站在殿中央,龍袍下擺沾著她方才掙紮時扯下的金線,冷冷的看著靳月光。
    “陛下饒命!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願替陛下抄經百日,願替陛下磨墨萬次……”靳月光突然膝行至劉聰腳邊,發間的步搖晃得人眼花。
    劉聰一腳踹在她肩頭,靳月光撞在漢白玉柱上,痛得倒吸冷氣,卻不敢吭聲。劉聰抓起案上的翡翠鎮紙砸向她:“你當朕是三歲孩童?似你這等髒東西,也配留在宮裏?”
    鎮紙擦過她的鬢角,碎玉紮進頭皮。靳月光捂著傷口,血珠順著指縫滴在龍紋地毯上,像朵開敗的紅梅。她望著劉聰甩袖而去的背影,伏地痛哭。
    靳月光見劉聰決然離去,絲毫沒有饒恕自己的意思,料想自己此番必定在劫難逃。越想心中越是恐懼,整夜都沉浸在無盡的悲泣之中。就這樣哭了整整一夜,待到黎明破曉時分,她滿心絕望,最終選擇仰藥自盡,香消玉殞。
    內侍慌忙將靳月光服毒自盡的消息稟報劉聰。劉聰聞報,過往的寵愛與情分湧上心頭,他急忙趕至上皇後宮中,隻見靳月光仰臥榻上,屍身已僵,緊鎖的眉頭、微闔的雙眼間仍帶著幾分淒楚慘容。劉聰悲慟難抑,抱著她的屍體慟哭一場,才命宮人入殮安葬。
    經此一事,劉聰由悲轉憤,對屢次進諫的陳元達生出深深的嫉恨。此後無論陳元達再有何規勸,他都置若罔聞。不僅如此,劉聰比往日更加沉溺荒淫,終日在後宮與美人縱欲尋歡,隻任命長子劉粲為丞相,便徹底不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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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聰沉溺酒色的日子愈久,對後宮的迷戀便愈發不可收拾。他整日流連於脂粉堆中,數月不曾踏足朝堂一步,朝臣們即便有天大的急事,也隻能通過宦官輾轉傳遞消息。更荒唐的是,但凡遇上稍有姿色的新寵,他便不假思索地賜封皇後之位,到後來,後宮之中佩帶著皇後璽綬的女子,竟已有七人之多。
    這七位皇後中,靳月華雖被立為正皇後,名義上位居六宮之首,可劉聰的心思早已不在她身上。自從靳月光自盡後,他總覺得心中空落,直到遇見宮人樊氏,才又找回了當初的癡迷。這樊氏本是劉聰生母張太後的侍婢,自幼入宮,生得一副妖媚入骨的模樣,眼波流轉間盡是勾魂攝魄的風情。劉聰初見她時便動了心,起初還礙於名分,隻敢暗中與她偷歡,可日子一久,那份迷戀竟如野火般燎原,索性不顧朝野非議,直接下旨封樊氏為上皇後,明擺著要讓她頂替靳月光的位置。靳月華縱然心中不忿,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從正皇後淪為屈居人下的角色,整日對著樊氏的儀仗暗自垂淚。
    後宮之中驟然擠滿了七姓皇後與無數寵妾,朝堂之上便如藤蔓纏樹般,衍生出盤根錯節的勢力網。每位皇後的宮門前,都簇擁著一群趨炎附勢的宦官,這些被淨身入宮的權閹,深知自己的榮華全係於主子的恩寵,便個個成了攀附的好手。
    這些權閹的手,早已越出了宮牆的界限,尤其是樊皇後身邊的內侍。地方官想調任京職,得先給王沈的私庫塞足銀兩;邊關將領要糧草補給,須托宣懷在劉聰耳邊多吹幾句好話。有回雍州刺史彈劾當地豪強兼並土地,奏章剛送抵宮門,就被樊氏的心腹宦官截下,反手便羅織了個“誹謗宗室”的罪名,將刺史全家流放三千裏。朝臣們看在眼裏,卻多半敢怒不敢言,誰都清楚,這些宦官的身後,站著的是那位數月不臨朝的天子。
    外戚們更是借著裙帶之風,刮起了一場“雞犬升天”的狂潮。樊氏的兄長樊榮,本是長安城裏有名的潑皮,靠欺行霸市混日子,如今竟穿著大將軍的紫袍,堂而皇之地站在禁軍大營裏發號施令。他不懂兵法,卻偏要學著古人“校場點兵”,將士兵們折騰得半死,自己則摟著搶來的民女在帳中飲酒作樂。京城裏的百姓見了樊家的車馬,都得遠遠繞著走,生怕被這些仗勢欺人的惡奴拖去當街鞭打。靳月華的弟弟靳康也不甘示弱,借著姐姐“正皇後”的名分,強占了洛陽城裏半個坊市的商鋪,隻消說一句“這鋪子皇後要了”,便能將商戶們掃地出門,連官府都不敢過問。
    更可怕的是,宦官與外戚早已擰成了一股繩。王沈在宮裏替樊榮打探消息,樊榮在宮外為宦官鏟除異己,連朝堂上的官員,也多半成了他們的黨羽。有回吏部尚書想提拔幾個寒門才子,剛把名單遞上去,就被宣懷攔了下來。尚書氣得拍案,卻被反咬一口,說他“結黨營私”,沒過三日便被罷官歸鄉。
    劉聰並非全然蒙在鼓裏。有時醉酒醒了,他也會瞥見案頭堆積的彈劾奏章,隻是那些字裏行間的血淚控訴,在他眼裏不過是“大臣們小題大做”。有位老臣顫巍巍跪在宮門外,哭著說“再不管管,天下就要亂了”,他卻摟著樊氏笑道:“亂不了,有朕在呢。”甚至有宦官故意在他耳邊念叨:“那些大臣就是見不得娘娘受寵,故意挑事。”他聽了竟點頭稱是,轉頭便把進諫的老臣貶去了蠻荒之地。
    日子一久,朝堂上漸漸沒了直言的聲音。正直的官員要麽裝病辭官,要麽索性閉上嘴,看著宦官與外戚們在眼前翻雲覆雨。他們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朝堂之下,早已積滿了幹柴,隻待一個火星,便能燃起滔天大火。而那火星,或許就在宦官們愈發膨脹的野心裏,在權臣們暗中磨亮的刀刃上,更在無數被壓迫者心中積壓的怒火中,隨時都可能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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