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儲位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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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城的朱雀大街上,王沈的鎏金馬車碾過青石板,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半截綴滿珍珠的絳紗帳。駕車的是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鬃毛上係著的紅纓在風裏獵獵作響。車後跟著十二名金吾衛,鎧甲上的金漆被擦得鋥亮,腰間懸著的玉玦撞出清脆的響,驚得路邊賣胡餅的老婦慌忙收攤,生怕碰著這“皇家儀仗”。
    “王公公,前麵是陳禦史的府邸!”隨從掀開車簾,指著街角那個簡陋的大門。王沈斜倚在軟墊上,嗤笑一聲,道:“陳元達那老東西,今日又該在府裏罵街了吧?”話音未落,便見丞相陳元達從大門裏出來,玄色朝服洗得發白,手裏攥著一卷奏疏。
    王沈的隨從立刻跳下車,擋住陳元達的去路:“陳大人這是要去哪兒?”陳元達抬頭,目光如刀:“去宣陽殿,替天下百姓討個公道!”王沈從車窗裏探出半張臉,嘴角勾著冷笑:“討公道?去吧,我讓金吾衛送你一程。”
    金吾衛的刀鞘重重磕在陳元達腳邊。老禦史踉蹌著後退兩步,奏疏落地,被風卷起。王沈掃了一眼,看見上麵的名字:河間王劉易、齊王劉裕、濟南王劉驥……全是劉氏宗親。他一臉陰笑:“好啊,你們倒會拉幫結派。”
    宣陽殿的蟠龍柱上,銅龍首的眼睛被重新描過金漆,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劉聰斜倚在龍椅上,王沈跪在他腳邊,捧著陳遠達那卷表章,額頭抵著金磚:“陛下聖明!臣等不過是替陛下分憂,哪敢有半分歹意?”
    “起來吧。朕說過,你是朕的‘忠慎之臣’。”劉聰笑著說:“這群小子被陳元達教唆,才說出這般癡話。隻是看不得你受寵。”
    王沈的手在袖中攥緊,他知道,劉聰此刻的笑,比刀還利。他聲音發顫道:“陛下,奴婢不敢與諸王爭寵,隻是怕他們......”
    “怕什麽?”劉聰打斷他。“朕是天子,誰敢動你?”他抓起案上的酒樽,說:“來,陪朕喝兩杯!”酒液濺在表章上,將“僭越禮製”四個字泡成一團模糊的墨。
    王沈告退後,劉聰心中似有一絲猶疑,便傳召劉粲入宮,想問問王沈的行事是否真如諸王表章裏說的那般不堪。他哪裏知曉,王沈與劉粲早已暗中勾結,結為牢不可破的朋黨。王沈在宮中為劉粲窺伺動向、傳遞消息,劉粲則在朝堂為宦官撐腰張目,二人互為犄角,早已將權柄牢牢攥在手中。
    劉粲一進殿,見劉聰麵帶詢問之色,便知是為彈劾王沈之事而來。他故作坦蕩地躬身奏道:“父王,王沈等人侍奉陛下多年,向來忠謹勤勉,臣日常與他共事,見他處事公允,律己甚嚴,家中雖有俸祿,卻從未見他苛待下人、搜刮民財,反倒常將賞賜分與宮中人,怎會有表章中那些不堪行徑?”
    他頓了頓,又加重語氣:“依兒臣看,多半是諸王見王沈得陛下信任,心生妒意,又被陳元達說動,才寫下這些不實之詞。王沈一片赤誠,若因此受了委屈,豈不讓天下人寒心?”
    劉聰本就對長子劉粲十分倚重,聽他說得懇切,先前那點疑慮頓時煙消雲散。他笑著點頭:“我就說王沈不是那樣的人,果然是群小輩胡鬧。”當即傳令下去,封王沈及一眾親信宦官為列侯,賜金帛無數。
    這道詔令一下,朝堂上下一片嘩然。誰都看得明白,劉聰此舉不僅是縱容奸佞,更是給所有還想直言進諫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忠奸顛倒至此,往後誰還敢再碰這逆鱗?而王沈與劉粲經此一事,氣焰愈發囂張,隻覺得有皇帝撐腰,便再無顧忌,朝堂的陰霾,也由此更濃重了幾分。
    河間王劉易聽聞劉聰竟加封王沈等宦官為列侯,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顧不上穿戴整齊,披散著頭發便衝出王府,一路奔至宮闕前,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階上,雙手高舉著諫疏,聲嘶力竭地呼喊:“陛下!王沈等奸宦禍亂朝綱,殘害忠良,若再加封,恐動搖國本啊!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辨忠奸、正朝綱,救救這天下吧!”
    宮門前的侍衛見他失態,想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把甩開:“我今日若不進言,便是負了先帝,負了天下!”他伏在地上,額頭抵著石階,一遍遍重複著諫疏中的言辭,聲音因急切而沙啞,淚水混著額頭磕出的血珠,滴在冰冷的玉石上。
    內侍將此事報入宮中,劉聰正與樊氏對飲,聞言不耐煩地皺眉:“又是這小子來掃興!”他帶著酒氣踱出宮門,見劉易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腳下的奏章墨跡未幹,頓時怒火中燒。
    “放肆!封幾個近臣,礙著你什麽事?也敢在宮前哭嚎,詛咒國運!”劉聰怒罵道。
    劉易掙紮著抬頭,眼中滿是血絲:“兒臣不敢詛咒國運,隻求陛下睜眼看看,王沈車服超諸王,黨羽布滿朝堂,再任其妄為,恐民心盡失啊!”
    劉聰哪裏聽得進這些,一把奪過劉易手中的奏章,粗略掃了幾眼,竟當著眾人的麵將紙卷揉成一團,又狠狠撕扯成碎片,碎片如雪花般落在劉易臉上。“這等妖言惑眾的東西,也配呈到朕麵前?”他將碎紙擲向劉易。“給朕滾回去!再敢在宮前喧嘩,定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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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易僵在原地,看著父親轉身離去的背影,聽著身後宦官們壓抑的竊笑,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那撕碎的哪裏是奏章,分明是他最後一點希冀。回到王府,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對著先帝的畫像枯坐三日,口中反複念叨著“國將不國”,終因悲憤鬱結,一口鮮血噴濺在畫像上,從此一病不起。
    太醫來了幾撥,都搖頭歎息:“王爺這是心病,藥石難醫啊。”沒過半月,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親王便在絕望中閉眼,臨終前還攥著半片撕碎的奏章碎片,眼角掛著未幹的淚痕。
    陳元達聽聞劉易噩耗,如遭雷擊,踉蹌著趕往河間王府。踏入靈堂,見那口朱漆棺槨靜靜停放,那個宮前泣血進諫的少年王爺,如今已化作棺中枯骨,他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前撫著棺木慟哭起來。
    “河間王啊!”他老淚縱橫,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你一片赤誠,換來的卻是君王震怒、含恨而終!這朝堂之上,你走了,還有誰肯為天下蒼生說句公道話?”
    靈堂裏的王府屬官無不垂淚,陳元達卻越哭越痛,雙手死死摳著棺沿:“這些年,忠良之臣一個個去了。先是直言進諫的老臣被貶蠻荒,再是彈劾奸佞的禦史遭人陷害,如今連你這血氣方剛的王爺也……”他哽咽著,猛地抬頭望向穹頂,悲聲疾呼:“朝中賢良接連離世,國家人才凋零至此!奸佞小人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百姓的疾苦、天下的安危,再無人肯聽、無人肯管!言路被死死阻塞,我輩臣子空有一腔熱血,卻報國無門,我還活著有什麽用啊!”
    這番哭聲響徹靈堂,聞者無不動容。有人想上前勸慰,卻被他揮手攔住。他對著棺槨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青磚上滲出血跡,隨後扶著牆緩緩站起,眼神裏的悲憤漸漸化作一片死寂。
    吊唁完畢,陳元達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中。他屏退家人,獨自走進書房,將多年來的奏稿整齊碼放在案上,又取過一瓶毒藥,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長歎一聲:“劉易已去,我留此身,不過是看著奸佞橫行、國祚傾頹。倒不如隨他而去,也算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天下!”
    他舉起藥瓶,一飲而盡。毒藥入喉,劇痛瞬間蔓延全身,他卻望著案上“還政愛民”的草稿,露出一絲淒然的笑。這位曆經三朝、以忠直聞名的老臣,終究以最慘烈的方式,為這昏暗的世道畫上了自己的句點。
    陳元達之死,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滿朝文武心上。從此,朝堂之上再無一人敢逆龍鱗、斥奸佞,隻剩下一片死寂的順從。那死寂之下,是亡國的陰影,正悄然籠罩整個漢國。
    再說北海王劉乂,當年兵變,劉和被劉聰所殺,依禮法應由劉乂繼承帝位。但劉乂以自己年少、難當先帝留下的大業為由,堅持將帝位讓給了劉聰,朝中百官也紛紛擁護劉聰登基。劉聰即位後,感念其讓賢之舉,立劉乂為皇太弟,明言自己退位後,由他承接大統。
    然而,自劉聰沉溺後宮、疏於朝政後,朝中大小事務盡交長子劉粲處理,還加封他為晉王。劉粲的野心也隨權勢一同膨脹,他不僅覬覦父親的皇位,更妄圖一統中原,成為號令華夷的帝王。可他雖是劉聰長子,儲君之位卻屬皇太弟劉乂,因此若想圓夢,必須先除掉劉乂,奪取儲君之位。
    劉粲的野心,劉乂並非毫無察覺。他雖身處東宮,名義上是儲君,卻日日被劉粲的權勢壓得喘不過氣——朝堂上,劉粲的黨羽遍布;宮闈中,宦官們總在劉聰耳邊念叨劉粲的“功績”。劉乂看著劉粲的車馬儀仗越來越煊赫,甚至超過了自己這皇太弟,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反複湧來,日夜惴惴難安。
    太傅崔遐、太保許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一日趁左右無人,悄悄對劉乂進言:“殿下,從前主上立您為皇太弟,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眾臣。如今主上讓劉粲做相國、封晉王,他的權勢早已蓋過東宮。您若再一味退讓,別說儲位保不住,恐怕連性命都懸於一線,不如趁早先發製人,免得被他暗算了去!”
    劉乂聽後,心中猶豫,並未應允。
    崔遐、許遐又獻一策:“如今東宮衛兵不下四千人,劉粲性情輕佻,喜好出遊,若暗中派刺客行刺,定能得手。其餘諸王尚且年幼,不足為懼。此外,若殿下有意,可即刻召集兩萬精兵,直攻雲龍門,劉粲的衛士見勢必倒戈相迎,除掉他易如反掌。”
    這次,劉乂終於點頭應允。
    誰料東宮舍人荀裕早已暗中投靠劉粲,成了他安插在東宮的眼線。崔遐、許遐與劉乂的密謀剛落音,荀裕便借著巡視之名溜出東宮,連夜將二人慫恿皇太弟謀反的“罪狀”密報給劉聰,添油加醋地描述著崔、許二人如何“蠱惑殿下,意圖顛覆”。
    劉聰本就對東宮動向心存芥蒂,聽聞此事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崔遐、許遐打入天牢。二人在獄中雖百般辯解,稱是為保東宮安全,卻架不住劉聰的猜忌與劉粲暗中施壓,沒過幾日便被以“謀逆”罪名處死,首級還被懸於城門示眾,警示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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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置了崔、許二人,劉聰仍不解氣,又派冠威將軍卜抽率三千精兵包圍東宮,名義上是“護衛”,實則將整個東宮圍得水泄不通。宮門處增設崗哨,往來侍從皆要搜身,連劉乂日常飲用的茶水都要經衛兵查驗。卜抽還得了密令,嚴禁劉乂踏出東宮半步,更不許他入朝麵見劉聰,徹底切斷了他與外界的聯係。
    劉乂被困在東宮,看著牆外林立的刀槍,聽著衛兵沉重的腳步聲,心中的憂懼如藤蔓般瘋長。他深知自己已落入劉粲設下的陷阱,若不低頭,恐怕下場會比崔、許二人更慘。情急之下,他連夜寫下表章,懇請劉聰廢去自己的皇太弟之位,降為庶人,同時力薦晉王劉粲為嗣君,字字句句都透著卑微與惶恐。
    可這份表章剛送出東宮,便被卜抽截在手中。卜抽早已受劉粲密令,凡東宮發出的文書一律扣下,他看了表章內容,冷笑一聲便扔進了火盆。劉粲要的不是劉乂的退讓,而是徹底將他踩在腳下,這份表章自然斷不能送到劉聰麵前。
    就這樣,劉乂雖未被明旨廢黜,卻成了被困在東宮這座華麗牢籠中的囚徒。他每日對著空蕩蕩的殿堂,聽著牆外衛兵換崗的吆喝,明知前路是萬丈深淵,卻連呼救的機會都被剝奪,隻能在無盡的絕望中等待命運的裁決。
    除了劉粲,中護軍靳準也對劉乂心懷怨懟。靳準因女兒靳月光、靳月華皆被封為皇後,成了國戚,又與劉粲相互勾結、狼狽為奸,權勢日漸顯赫。他有個妹妹曾是劉乂的妾室,因與役吏私通被劉乂發現,劉乂不僅將其處死,還屢次當眾嘲諷靳準家風不正。靳準因此對劉乂恨之入骨,向劉粲進讒言道:“主上雖殺了崔遐、許遐,卻未疑心皇太弟。如今直接告發他謀反,主上未必相信。不如先撤回監視東宮的軍隊,讓他恢複與賓客往來,劉乂向來喜好結交士人,定會放鬆警惕。到那時我再出麵揭發,拘捕他的僚屬,嚴刑之下不愁得不到‘供詞’,何愁構不成大獄?”
    劉粲聽後大喜,依計令卜抽撤兵。劉乂見東宮解禁,還以為是劉聰顧念兄弟之情,竟對這暗藏的殺機毫無防備。
    一日,劉聰設宴款待群臣,劉乂也受邀出席。劉聰見他麵容憔悴,不免溫言安慰幾句。劉乂趁機涕淚橫流地訴說冤屈,又提及兄弟手足之情,劉聰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與他暢飲盡歡,二人之間的嫌隙暫告消解,劉聰對他的待遇也恢複如初。
    這卻讓靳準、王沈等人慌了神,他們連忙拜見劉粲,獻上一條毒計。劉粲依計派私黨王平前往東宮,謊稱:“剛接密旨,京師將有兵變,請殿下令衛士布防戒嚴,以防不測。”
    劉乂信以為真,立即命宮臣率衛士嚴陣以待。
    靳準、王沈見劉乂中計,隨即入宮向劉聰誣告:“皇太弟集結兵力,意圖謀反!”此時的劉聰早已被酒色掏空心智,竟對二人的讒言深信不疑,當即下令讓劉粲率兵包圍東宮,收捕劉乂的僚屬,禁止他出宮。
    劉粲領旨後暗自竊喜,即刻派兵將劉乂的僚屬悉數逮捕入獄,對他們嚴刑拷打,逼迫其屈打成招,承認與劉乂一同謀反。
    劉粲將“供詞”呈給劉聰,劉聰不僅不辨真偽,反而稱讚靳準、王沈“忠賢”,下令廢黜劉乂的皇太弟之位,降為北海王。
    不久,劉粲又假傳詔令,讓靳準向劉乂進獻毒酒。劉乂含冤莫白,飲下毒酒而亡,東宮僚屬也因此枉死數十人。
    劉乂死後,劉粲終於得償所願,被立為皇太子,依舊擔任相國之職,總攬朝政大權,漢國的權柄徹底落入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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