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喋血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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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燕長樂三年春末,龍城的宮牆下剛抽出新綠的柳枝還沾著晨露,捷報已如飛箭般穿透街巷。慕容盛親征庫莫奚,大獲全勝。這是這位登基三年的君主最揚眉吐氣的一役,自他以兵變誅殺叛將登位以來,素來以鐵腕治國,卻總被宗室舊臣暗諷“得位不正”,此番大勝,正好堵住悠悠眾口。
慶功宴設在太極殿,殿內鎏金銅爐燃著西域進貢的龍涎香,與滿桌的酒氣、肉香交織成奢靡的氣息。慕容盛身著錦龍常服,端坐在禦座上,臉上帶著勝戰的銳氣。他年方二十九,劍眉星目間盡是鮮卑皇族特有的英挺,隻是眼角那道淺淺的疤痕,那是當年兵變時留下的印記,總在不經意間泄露他骨子裏的狠戾。
“諸位愛卿。”他舉杯起身,聲音清亮如鍾:“庫莫奚敢擾我邊疆,今已蕩平其部,擄其部眾萬餘!此功當歸於將士,更當歸於我大燕的國運!”
百官轟然起身,山呼萬歲。左將軍慕容國按劍立於階下,跟著舉杯的手卻微微發顫。他鬢角的白發在燭火下格外顯眼,這位曾追隨慕容垂征戰沙場的老將,此刻望著禦座上意氣風發的君主,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忌憚,有憤怒,更有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宴席過半,酒過三巡,慕容盛正與幾位心腹將領笑談戰事,忽聞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內侍總管臉色煞白地闖進來,撲倒在地:“陛下!不好了!左將軍慕容國……帶著秦輿、段讚等人,率兵闖宮了!”
滿殿嘩然。慕容盛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猛地拍案而起:“廢物!禁軍何在?!”
“禁軍……禁軍被他們策反了一部分,正在宮門外廝殺!”
慕容盛怒極反笑,一把抽出腰間佩劍:“一群跳梁小醜,也敢翻天?”他提著劍便往外衝,身後的侍衛們慌忙跟上。
此時的宮門外,早已是一片血火。慕容國身披鎧甲,手持長戟,正指揮著親兵衝擊宮門。“誅殺暴君!還我大燕清明!”他聲如洪鍾,每一聲都震得人耳膜發顫。秦輿、段讚兩人各率一隊人馬,分別從東西兩側宮牆攀援而入,喊殺聲震徹夜空。
這場兵變,他們籌劃了整整三月。慕容盛登基後,以“整肅綱紀”為名,誅殺了慕容國的胞兄慕容奇,又將秦輿的父親貶黜流放,段讚的長子更是因“私議朝政”被活活杖斃。舊恨新仇壓得三人喘不過氣,他們知道,再不動手,下一個掉腦袋的就是自己。
然而,慕容盛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他對慕容國等人的異動早有察覺,表麵設宴慶功,實則暗中調遣了心腹精銳,就等他們自投羅網。
“放箭!”隨著禁軍統領一聲令下,宮牆上忽然冒出無數弓箭手,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叛軍。慕容國的親兵瞬間倒下一片,慘叫聲此起彼伏。秦輿剛攀上宮牆,便被一箭射穿肩胛,慘叫著摔了下去。段讚揮舞長刀格擋箭矢,卻被身後衝來的禁兵團團圍住,亂刀砍死。
慕容國見大勢已去,怒吼著衝向宮門,卻被慕容盛迎麵一劍刺穿胸膛。“你……”他瞪大眼睛,鮮血從嘴角湧出,最終轟然倒地。
短短半個時辰,兵變便被平定。太極殿外的廣場上,叛軍的屍體堆成了小山,鮮血順著石階蜿蜒而下,在青磚上匯成暗紅的溪流。慕容盛收劍而立,劍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發出“滴答”聲,與遠處傳來的哀號交織成令人心悸的旋律。
“查!”他冷冷吐出一個字,“凡參與叛亂者,無論宗親舊部,一律株連三族!”
夜色漸深,龍城的血腥味卻愈發濃重。五百餘戶人家被禁軍抄沒,哭喊聲響徹街巷。百姓們緊閉門窗,連孩童的啼哭都被死死捂住。這位剛打了勝仗的君主,用一場血腥的清洗,再次讓所有人記起了他的可怕。
慕容盛並不知道,這場被他平定的兵變,隻是更大陰謀的序幕。
三日後的深夜,月隱星沉,龍城宮苑被濃重的黑暗籠罩。丁太後的鳳儀宮內,燭火搖曳,映得窗紙上映出兩道交疊的人影。
“那五百人的血,怕是把宮牆都浸透了。”丁太後執杯的手微微顫抖,酒液晃出杯沿。“慕容盛的心,當真比冰還冷。”
慕容熙坐在她身側,指尖把玩著一枚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越狠,樹敵就越多。咱們等著便是。”慕容熙此刻褪去了白日裏的恭順,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慕容國雖死,他的舊部還在;秦輿、段讚的兒子,也未必肯善罷甘休。”
話音剛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騷動。守在門外的小桃壓低聲音稟報:“太後,河間公,好像是……東宮方向有動靜。”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慕容熙起身走到窗邊,撩起一角窗紗向外望去,隻見東宮方向隱隱有火光閃爍,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喊殺聲順著風飄了過來,雖然微弱,卻足以辨清那是兵器碰撞的脆響。
“是段璣!”慕容熙眼中閃過精光,“秦輿的兒子秦興、段讚的兒子段泰,定是聯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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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璣是前將軍,段太後的侄子。當年段太後病逝後,其宗親段登謀逆,段璣雖未參與,卻被慕容盛貶為“思悔侯”,圈禁在京中。此人一直對慕容盛懷恨在心,如今見有機可乘,自然不會放過。
“他們瘋了嗎?”丁太後蹙眉道“慕容盛剛殺了五百人,他們這時候動手,無異於以卵擊石。”
“瘋?”慕容熙轉身,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這是天賜良機!”他快步走到殿門處,對自己的兩個心腹侍衛低語幾句:“去,悄悄摸到承乾殿附近,見機行事。若慕容盛有恙,不必留情。”
侍衛領命,如狸貓般竄入黑暗。慕容熙回身看向丁太後,伸手握住她的肩:“嫂嫂,今夜之後,這龍城的天,或許就要變了。”
丁太後的心猛地一跳,既緊張又期待。她望著窗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這深宮十年的孤寂,這與慕容熙偷來的歡愉,或許真要在今夜見分曉了。
承乾殿內,慕容盛正批閱奏折。他近日因清洗叛黨,精神高度緊張,眼下泛著濃重的青黑。忽聞殿外傳來廝殺聲,他猛地抬頭,厲聲喝道:“何事喧嘩?”
侍衛長撞門而入,臉色慘白:“陛下!是段璣、秦興、段泰帶著數百死士闖宮了!他們……他們說是要為父報仇!”
慕容盛猛地拍案而起,抓起牆上的佩劍:“廢物!連宮門都守不住?!”他雖憤怒,卻並未慌亂,經曆過兵變的他,對這種場麵早已習慣。
“傳朕旨意,關閉所有宮門!調羽林衛圍剿!”他提劍衝出殿外,隻見庭院中已有叛軍與禁軍廝殺起來。段璣手持長槊,瘋了般衝向殿門,槊尖所過之處,禁軍紛紛倒地。
“慕容盛!拿命來!”段璣雙目赤紅,顯然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慕容盛冷笑一聲,挺劍迎了上去。他自幼習武,劍法精湛,幾招便將段璣逼得連連後退。段璣肩上中了一劍,鮮血噴湧而出,他慘叫一聲,轉身竄進旁邊的偏殿,躲了起來。
秦興、段泰見主帥受傷,頓時慌了神。他們本就是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此刻見慕容盛勇猛,早已沒了鬥誌,指揮著殘部且戰且退。
“想跑?”慕容盛提劍追殺,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他殺得興起,竟甩開侍衛,獨自一人追到了禦花園的假山附近。
夜色濃稠如墨,連風都似被凍住,禦花園的假山在暗影中堆疊成猙獰的巨獸,每一道石縫裏都藏著噬人的殺機。慕容盛斬殺叛黨的戾氣尚未散盡,卻沒留意身後那道如鬼魅般綴著的黑影。
轉過最後一塊丈高的巨石,夜風忽然帶著腥氣撲來。他本能地側身,餘光瞥見一道玄色身影從石後暴起,手中短匕泛著幽藍暗光,那是淬了劇毒的寒芒,在暗夜裏像極了毒蛇吐信,直刺他的頸間!
“嗤啦——”
刀鋒劃破皮肉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慕容盛雖憑常年征戰的警覺險險偏開要害,匕首卻還是深深剜進左側脖頸,毒刃入肉的瞬間,一股麻癢如電流般竄上後頸,緊接著便是火燒火燎的劇痛。
“豎子敢爾!”他怒吼著回身揮劍,劍鋒劈開空氣,卻隻斬到一片虛空。那黑影動作快得驚人,得手後根本不戀戰,矮身避開劍鋒,借著假山的陰影幾個騰挪,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密匝匝的灌木叢中,連衣袂帶起的風聲都未留下半分。
慕容盛捂著脖頸踉蹌後退,指縫間立刻湧出溫熱的血,黏稠得像化開的朱砂。他剛想呼救,卻覺喉頭一陣發緊,那股麻癢順著血脈瘋長,轉眼便蔓延至四肢百骸,連握劍的手指都開始僵硬。他低頭看向掌心的血,原本鮮紅的色澤竟泛著詭異的暗紫,顯然是劇毒發作的征兆。
“毒……”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脖頸上的傷口深可見骨,頸動脈被劃開的地方正汩汩冒著血泡,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烈的腥甜。劇痛與麻痹感交織著啃噬他的意識,眼前的宮燈開始旋轉,假山的輪廓在視線裏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鬼影。
“陛下!”侍衛們終於追上來,看到禦座染血、麵色青紫的慕容盛,嚇得魂飛魄散。有人慌忙撲上去扶住他軟倒的身軀,卻見那暗紫色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的玄色常服,順著衣襟淌到地上,在青磚上積成一灘泛著詭異光澤的血泊。“快!快傳太醫!”
慕容盛擺擺手,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強撐著:“傳……傳河間公……朕要……要托後事……”他知道自己傷勢不輕,太子年幼,朝中能鎮住局麵的,唯有這位叔父。
侍衛們慌忙去傳旨,同時將慕容盛扶上龍輦,往太極殿而去。然而,剛到殿門口,慕容盛便眼前一黑,栽倒在禦座上,昏死過去。
太醫匆匆趕來時,慕容盛的氣息已經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太醫們圍著禦座忙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無奈地搖頭,對著聞訊趕來的大臣們跪下:“陛下……龍馭歸天了。”
這位二十九歲的後燕君主,至死都不知道,那道刺向他的黑影,是慕容熙的人;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托孤的叔父,正是盼著他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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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鳳儀宮時,丁太後正對著銅鏡卸妝。聽到“陛下駕崩”四個字,她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妝台,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震驚,隨即是壓抑不住的狂喜,但轉瞬便換上一副悲戚的麵容。
“怎麽會……”她拿手帕捂住嘴,肩膀微微顫抖,像是悲痛到了極致:“白日裏還好好的……”
很快,輔政大臣慕容拔、郭仲便匆匆趕來。兩人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太後!陛下殯天了!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太後定奪!”
丁太後緩緩起身,走到兩人麵前,眼圈通紅,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嗣主遭此橫禍,實乃天妒英才。眼下當務之急,是立新君,捕逆賊,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慕容拔叩首道:“太子慕容定乃國之儲君,理應繼位!”
丁太後卻搖了搖頭,淚水漣漣:“太子年幼,如今國遭大難,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叛黨未除,一個黃口小兒如何能穩住大局?古人雲‘國家多難,宜立長君’,哀家以為,此事需從長計議。”
郭仲在一旁插話:“太後所言極是!太子年幼,確非最佳人選。依臣之見,平原公慕容元素有賢名,又是陛下之弟,可立為君。”
慕容元是慕容盛的嫡親兄弟,時任司徒尚書令,在朝中頗有威望。丁太後聽到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慕容元若繼位,豈會容得下她與慕容熙的私情?
“平原公……”她故作沉吟,隨即搖了搖頭:“性子太軟,恐鎮不住那些驕兵悍將。”
慕容拔、郭仲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一個要立太子,一個要立平原公,都被太後否決了,那她到底想立誰?
就在這時,丁太後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哀家以為,河間公慕容熙可擔此任。”
兩人猛地抬頭,滿臉驚愕。慕容熙是慕容盛的叔父,立他為君,豈不是“叔承侄統”?
“太後!這……”慕容拔剛想反駁,卻被丁太後淩厲的眼神製止。
“河間公是太祖慕容垂之子,輩分尊貴;早年鎮守北疆,大敗契丹,威名遠揚。”丁太後語氣沉穩,句句在理:“如此人物,難道不比黃口小兒、懦弱公子更適合繼承大統?”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話裏帶了幾分威脅:“此事關乎大燕存亡,哀家已決定了。你們二人若肯從命,將來必是開國功臣;若是抗命……”
慕容拔、郭仲皆是老臣,如何聽不出話裏的深意?慕容熙手握部分禁軍兵權,又有太後支持,此刻反抗無異於自尋死路。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隻能低頭:“臣,遵太後懿旨。”
丁太後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拭了拭淚:“既如此,你們即刻去迎河間公入宮,切記,此事不可聲張,以免引起朝野動蕩。”
兩人剛起身,殿外忽然傳來侍衛的通報:“太後,河間公到了!”
丁太後與慕容拔、郭仲皆是一愣,慕容熙來得這麽快?
很快,慕容熙便一身素服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痛,眼眶通紅,見到丁太後便跪了下去:“臣聽聞陛下駕崩,心膽俱裂,特來……”
丁太後扶起他,聲音哽咽:“河間公,如今國祚飄搖,隻能靠你了。”
慕容熙“含淚”道:“臣弟願為太後分憂,為大燕盡忠!”
四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
次日天明,百官齊聚太極殿,本以為會迎來太子或平原公,卻見內侍宣讀了丁太後的手詔:“河間公慕容熙,賢德兼備,可承大統,繼皇帝位。”
滿朝嘩然。有人想站出來反對,卻被慕容熙身邊的侍衛以眼神製止,昨夜的血還未幹,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慕容熙假意推辭了三次,說“應立太弟慕容元”,慕容元自然不敢接受,連連叩首“不敢僭越”。最終,慕容熙“勉為其難”地登上了禦座,接受百官朝拜。
登基大典上,慕容熙身著袞龍袍,端坐在禦座上,目光掃過階下俯首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丁太後站在殿側,看著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心上人,鬢邊的金步搖輕輕晃動,映著殿外射入的晨光,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她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深宮的孤寂,卻不知,這場以愛為名的權謀交易,終將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淵。而龍城的宮牆內,新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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