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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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熙登基未及半月,朝堂上的血腥味尚未散盡。他坐在太極殿的禦座上,看著階下匍匐的群臣,眼中沒有半分初掌大權的青澀,隻有不容置疑的狠戾。第一道詔書,便是下令全國搜捕叛臣段璣、秦興、段泰餘黨,措辭嚴厲如冰:“凡涉叛者,無論親疏,誅其三族,絕不姑息!”
    禁軍奉旨行事,龍城再次陷入恐慌之中。段璣藏匿的民宅被層層包圍,他雖奮力抵抗,終究被亂箭射穿胸膛;秦興、段泰逃至城郊,卻被早已埋伏在此的騎兵截殺,首級被高懸城門示眾。牽連者上百戶,哀嚎聲日夜不絕,連護城河的水都被染成了暗紅。
    更深露重,鳳儀宮內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明明滅滅,映得梁上懸著的鸞鳥宮燈忽明忽暗。丁太後正低頭研墨,墨條在硯台裏磨出細膩的聲響,與窗外的蟲鳴交織成一片靜謐。
    慕容熙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帶著習武人的薄繭,摩挲過她腕間那隻羊脂玉鐲,那是當年慕容熙尋遍西域為她求得的,玉質溫潤,上麵雕著纏枝蓮紋,象征著“永結同心”。
    “嫂嫂。”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浸了冰的綢緞:“朝堂雖定,可太子慕容定、太弟慕容元還在,終究是眼中釘。”
    丁太後研墨的手猛地一頓,墨汁在硯台裏漾開一圈黑暈。她抬眼看向他,燭光恰好落在他眼底,那裏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狠戾。“慕容元素有賢名,朝野都敬他三分;太子才七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婦人之仁。”慕容熙猛地打斷她:“嫂嫂忘了慕容盛是如何對待宗親的?當年他登基,殺了多少叔伯兄弟?若留著這兩人,他日他們羽翼豐滿,第一個要算的,就是你我私通謀逆的賬!”
    “私通謀逆”四個字像針,狠狠紮進丁太後心裏。她想起慕容盛生前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想起那些因“疑似謀逆”便被滿門抄斬的宗室,指尖瞬間冰涼。她與慕容熙的私情本就見不得光,擁立他篡位更是逆天而行,若慕容元或太子將來掌權,她和慕容熙隻會死得比誰都慘。
    她沉默了許久,硯台裏的墨汁漸漸沉澱,映出她蒼白的麵容。最終,她緩緩抽回手,將磨好的墨汁倒進筆洗,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陛下想怎麽做,便怎麽做吧。”
    慕容熙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伸手攬住她的肩:“嫂嫂放心,待除去這兩人,往後這龍城的天,便隻有你我。”
    三日後的早朝,當內侍將那封“密信”呈到殿中時,滿朝文武的呼吸都停滯了。那信據說是從段璣府中搜出的,字跡與慕容元的筆跡分毫不差,信中“坦言”與段璣同謀,隻待時機成熟便誅殺慕容熙,奪回皇位。
    “一派胡言!”慕容元猛地從朝班中衝出,跪在冰涼的金磚上,雙手死死按住地麵,厲聲道“陛下明鑒!此乃偽造!臣對大燕忠心耿耿,從未與叛黨有過半分勾結!”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滿朝文武都知慕容元賢德,不少人麵露遲疑,卻沒人敢出聲,誰都看得出,這是新帝設下的死局。
    慕容熙端坐禦座,玄色龍袍襯得他麵容冷峻。他緩緩拿起那封“密信”,目光掃過殿中群臣,最終落在慕容元身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念在你我同宗,朕賜你全屍,自行了斷吧。”
    “自行了斷?”慕容元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他望著禦座上那個曾經溫文爾雅的叔父,如今卻成了索命的閻羅,忽然慘笑起來,笑聲淒厲,在空曠的太極殿裏回蕩,“慕容熙!你篡位謀逆,濫殺無辜,遲早會遭報應!我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站起身,朝著殿中那根雕龍立柱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血花瞬間濺在潔白的柱身上,像綻開了一朵妖異的紅梅。慕容元的身體緩緩滑落,眼睛卻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禦座上的慕容熙,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骨頭裏。
    殿內死寂一片,連燭火燃燒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群臣嚇得麵無人色,紛紛伏地叩首,沒人敢抬頭看那柱上的血跡。
    慕容熙卻仿佛沒看見一般,慢條斯理地用錦帕擦了擦手指,對侍衛道:“拖下去,按宗室禮儀厚葬。”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隻是碾死了一隻螞蟻。丁太後站在殿側的帷幕後,看著那灘迅速蔓延的血跡,隻覺得渾身發冷,她終於明白,自己擁立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冷血的魔鬼。
    太子慕容定的結局,來得稍晚些。
    慕容盛下葬興平陵那日,丁太後隨駕送葬,龍城防衛稍懈。中領軍慕容提、步軍校尉張佛等人,素來不滿慕容熙篡位,密謀趁機擁立太子複位。他們聚集了數百舊部,約定在送葬隊伍離城後舉事。
    可他們忘了,慕容熙的眼線早已遍布朝野。密謀剛露端倪,便有人飛奔報知正在陵前的新帝。慕容熙眼中閃過一絲冷笑,不動聲色地遣親信回宮,以雷霆之勢包圍了慕容提等人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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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光閃過,慕容提、張佛的首級被快馬送到陵前。慕容熙看著那兩顆血淋淋的頭顱,對身邊的內侍低語:“去,告訴前太子,他的‘同謀’已伏法,讓他也來陪先帝吧。”
    內侍捧著毒酒來到東宮時,七歲的慕容定看著那壺琥珀色的酒,茫然地問:“這是什麽?”
    “太子殿下,這是陛下賞的‘安神酒’。”內侍的聲音毫無溫度。
    毒酒入喉,孩童的慘叫聲戛然而止。當丁太後送葬歸來,看到的隻是東宮緊閉的大門。
    清除了所有障礙,慕容熙開始沉溺於帝王的奢靡。他日日與丁太後在宮中飲宴,命樂師演奏靡靡之音,讓舞姬跳著西域傳來的胡旋舞。丁太後穿著最華美的錦袍,簪著最珍貴的東珠,為他斟酒時眼波流轉,滿是少女般的癡迷。
    “陛下還記得那支玉蘭簪嗎?”她輕撫鬢邊,那裏插著的正是當年慕容熙冒雨送來的羊脂玉簪。
    慕容熙握著她的手,笑容溫柔:“自然記得。嫂嫂的情意,朕永世不忘。”
    那時的甜蜜是真的。丁太後以為,自己十年孤寂終得回報,這個比她小十四歲的帝王,會與她白頭偕老。她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為他鏟除異己,為他穩固朝堂,把所有的柔情與權謀,都化作他腳下的基石。
    可帝王的情意,從來薄如蟬翼。
    那年初夏,宮牆下的石榴花剛綻出豔紅的花苞,一道旨意便從禦書房發出,采選天下美女,充實後宮。他對丁太後說:“朕為天子,當廣延子嗣,以固國本。”丁太後雖心有不悅,卻也隻能強顏歡笑:“陛下說的是。”
    負責遴選的官員深知新帝喜好,遍曆各州郡,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前中山尹苻謨的兩個女兒身上。
    苻娥與苻訓英被送入宮時,龍城剛下過一場驟雨,空氣裏帶著草木的清新。姐妹倆站在太極殿的白玉階下,身著淡粉宮裝,裙擺上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被雨水打濕的鬢發貼著臉頰,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慕容熙坐在禦座上,原本正聽著內侍讀奏折,目光不經意掃過殿門,竟猛地頓住了。
    走在前麵的是苻娥,年方十六,抬眼時睫毛如蝶翼輕顫,肌膚在殿內鎏金銅燈的映照下,白得像剛剝殼的荔枝,透著淡淡的粉。她唇角天生帶著一抹笑意,微微頷首時,左邊臉頰便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仿佛盛著春日的陽光。
    緊隨其後的苻訓英,比姐姐小兩歲,身量更顯纖細。她似乎有些怯生,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可偶爾抬眼的瞬間,那雙杏眼便如含著秋水,怯生生的模樣,像受驚的小鹿,讓人忍不住想護在懷裏。
    “你們……抬起頭來。”慕容熙的聲音竟有些發緊,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握著朱筆的手指已經微微收緊。
    姐妹倆依言抬頭,目光與他相撞,又慌忙低下頭去,臉頰泛起紅暈。那抹嬌羞,混著少女特有的馨香,像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殿內沉悶的檀香。慕容熙忽然覺得,這太極殿裏懸掛的那些描繪仙女神態的壁畫,竟都不如眼前這兩個活生生的少女動人。
    “傳朕旨意。”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封苻娥為貴人,苻訓英為貴嬪,即刻遷入瑤光殿居住。”
    瑤光殿是宮中最奢華的宮殿,原是為皇後準備的,如今竟賜給了初入宮的姐妹倆。群臣雖有異議,卻見新帝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彩,終究沒人敢出聲。
    當晚,瑤光殿便擺開了盛宴。慕容熙屏退了所有侍從,隻留姐妹倆在身邊。苻娥性子稍顯活潑,見皇帝並無架子,便主動拿起玉筷,夾了一塊冰鎮的蜜瓜遞到他唇邊,指尖嫩得像剛抽芽的蔥白,不經意劃過他的唇角,惹得慕容熙心頭一顫。
    “陛下嚐嚐,這是西域進貢的哈密瓜,甜著呢。”她的聲音帶著笑意,梨渦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苻訓英則安靜地坐在一旁,抱著一把琵琶,輕聲問道:“陛下想聽什麽曲子?臣妾為您彈一曲《江南好》吧。”
    她的嗓音比姐姐更柔些,像山澗的清泉流過玉石,叮咚悅耳。指尖撥動琴弦時,身姿隨著旋律輕輕晃動,宮裝的裙擺散開,如一朵含苞的睡蓮。慕容熙端著酒杯,目光膠著在她身上,竟忘了飲酒,直到酒液涼透,才恍惚回過神來。
    慕容熙的目光在姐妹二人之間流轉,時而落在苻娥那帶著盈盈笑意的臉龐,時而又被苻訓英專注撫琴的模樣所吸引。殿內彌漫著淡淡的熏香,與姐妹倆身上的香氣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氛圍,令慕容熙仿佛置身於仙境之中。
    他斜倚在榻上,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時已被擱置一旁,眼神迷離而沉醉。燭火跳動著,光影在牆壁上變幻莫測,仿佛也在為這美妙的夜晚翩翩起舞。慕容熙覺得,在這瑤光殿內,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他隻想一直沉浸在這溫柔鄉中,永遠不願醒來,享受這片刻的寧靜與歡愉,將外界的一切煩惱與紛擾都拋諸腦後。就這樣,慕容熙在瑤光殿度過了這如夢似幻的一夜,沉醉在這令人心醉神迷的氛圍之中,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隻剩下他與苻氏姐妹,以及這無盡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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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後,慕容熙幾乎成了瑤光殿的常客。有時天不亮便從禦書房過來,隻為陪姐妹倆用一頓早膳;有時幹脆把奏折搬到殿裏批閱,苻娥在一旁為他研墨,苻訓英則為他輕輕搖著團扇,墨香混著少女的馨香,竟讓他覺得比獨自坐在冰冷的禦書房愜意百倍。
    後宮的妃嬪們看著瑤光殿日日笙歌,看著皇帝對苻氏姐妹言聽計從,都暗自歎氣,卻沒人敢多嘴。隻有鳳儀宮的丁太後,聽著宮人傳回的這些消息,指尖一次次掐進掌心,直到滲出血來,也渾然不覺。
    那座曾與慕容熙對飲、私語的偏閣,如今隻剩她一人獨坐,案上的酒盞空了又滿,滿了又空,再也等不來那個說要“護她一世”的人。
    丁太後日日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眼角悄悄爬上的細紋,看著那支依舊光鮮的玉蘭簪,心中的酸楚與憤怒,像野草般瘋長。
    “去請陛下過來。”她對侍女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侍女去了,卻空著手回來,眼圈通紅:“陛下……陛下說太後年老色衰,讓您……安分度日。”
    “年老色衰?”丁太後猛地將銅鏡掃落在地,碎片四濺,映出她猙獰的麵容。她想起自己為他所做的一切,誅殺慕容元,鴆殺太子,頂著“亂倫”的罵名助他登基,到頭來,竟落得這般下場!
    恨意一旦生根,便會瘋狂滋長。
    丁太後召來侄子丁信,時任七兵尚書,手握部分兵權。密室中,她看著這位年輕的侄子,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慕容熙荒淫無道,寵信妖女,早已失盡人心。當廢黜此人,另立新君,以安社稷!”
    丁信雖年輕,卻也知此事凶險,猶豫道:“陛下掌兵權,恐難成事。”
    “他沉迷酒色,早已疏於防備。”丁太後冷笑道:“我已聯絡了不少舊部,隻要你率兵入宮,大事可成!”
    可惜,他們的密謀,再次被慕容熙的眼線探知。
    那夜,鳳儀宮突然被禁軍包圍。慕容熙一身鎧甲,帶著苻娥、苻訓英站在殿外,臉上再無半分溫情:“丁氏,你勾結外戚,意圖謀反,可知罪?”
    丁太後站在殿中,穿著當年慕容熙送的白狐裘,反而笑了:“謀反?若不是我,你能坐上這龍椅?慕容熙,你忘恩負義,寵信妖女,遲早會遭報應!”
    “報應?”慕容熙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念及舊情,朕賜你全屍。自縊吧,還能保你體麵。”
    苻訓英依偎在慕容熙懷裏,嬌聲道:“陛下仁慈,她這般惡毒,就該梟首示眾。”
    慕容熙拍拍她的手,示意禁軍呈上白綾。
    丁太後看著那抹刺眼的白,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風雨夜,慕容熙冒雨送來玉簪,握住她的手說“嫂嫂,臣弟護你”;想起紫宸殿的偏閣,他為她讀《詩經》,說“願與嫂嫂白首不離”。
    原來,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抵不過歲月與新歡。
    她拿起白綾,目光死死盯著慕容熙:“我在地獄等著你,等著看你和這兩個妖女,如何不得好死!”
    白綾繞過房梁,她踮起腳尖,閉上了眼睛。風吹過殿門,卷起她散落的發絲,像極了當年那個雨夜,他濕透的鬢發。
    丁太後死後,慕容熙果然以皇後之禮將她葬於興平陵,諡號“獻幽皇後”。送葬那日,他並未親往,而是陪著苻訓英在禦花園賞花。
    丁信被斬首示眾,株連者數十人。鳳儀宮的陳設被盡數焚毀,仿佛這個曾權傾後宮的女人,從未存在過。
    隻是龍城的百姓私下相傳,丁太後下葬那晚,興平陵方向傳來女子的哭聲,淒淒慘慘,徹夜不絕。有人說,那是太後的冤魂,在詛咒這對忘恩負義的男女。
    而慕容熙,依舊與苻氏姐妹夜夜笙歌,渾然不知,他親手種下的仇恨,終將在不久的將來,將他與整個後燕,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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