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權力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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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成風度高爽,經算弘長。文武之官,俱盡謀力,有帝王之量矣。但愛狎庸豎,委以朝權;帷薄之間,淫侈過度。滅亡之兆,其在斯乎。玄象告變,傳位元子;名號雖殊,政猶己出;跡有虛飾,事非憲典;聰明臨下,何易可誣。又河南、河間、樂陵等諸王,或以時嫌,或以猜忌,皆無罪而殞。非所謂知命任天體大道之義也。——李百藥 《北齊書》
    北齊天保十年深秋,晉陽宮的暖閣裏,龍涎香的馥鬱再也壓不住彌漫的藥氣。
    病榻上的高洋早已沒了往日暴君的威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攥著李皇後的手腕,聲音嘶啞得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皇後,我不怕死……可殷兒才十一歲,這龍椅燙人,他坐得住嗎?”
    李皇後的淚水砸在高洋手背上,冰涼刺骨。她哽咽著重複“陛下定會痊愈”,可這話在滿室的藥味裏顯得格外蒼白。高洋慘然一笑,揮手召來常山王高演。
    燭火跳動間,高演的身影在牆壁上忽明忽暗。高洋突然撐起身子,眼神裏帶著瀕死者的孤注一擲:“演弟,這江山你若想要,便拿去。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留殷兒一條活路!”
    高演“噗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鏗鏘如鐵:“臣弟對天發誓,定當竭盡所能輔佐太子,若有二心,甘受天誅地滅!”
    高洋望著他叩首的背影,緩緩閉上了眼。三日後,這位嗜殺十年的帝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太子高殷身著孝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中登基,改元乾明。可這看似平穩的權力交接,不過是一場血色陰謀的開端。
    乾明元年開春,鄴城的宮牆剛褪去殘雪,新帝高殷便在輔政大臣的簇擁下,從晉陽移駕這處舊都。皇叔高演以“輔政”之名隨行,暫居城外的領軍府中。
    此時的朝堂暗流湧動。楊愔、燕子獻等幾位輔政大臣看著高演聲望日漲,出入時前呼後擁,心中的不安越發濃烈。幼主才十一歲,若高演真要奪權,滿朝文武怕是沒幾人能攔得住。幾人連夜密謀,暗中向高殷遞上奏折,以“尊崇皇叔”為名,建議任命高演為太師、司州牧,看似升了官,實則剝奪了他的兵權;又順手解除了長廣王高湛的京畿大都督之職,將這對兄弟徹底架空。
    消息傳到領軍府時,高演正與心腹對飲。他捏著那份調令,猛地將酒杯砸在案上,青瓷杯瞬間碎裂。“楊愔小兒,真當我高演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他當即派人去請高湛,兩人屏退左右,在密室中低語至深夜,燭火燃盡了三盞燈油,一場政變的計劃終於敲定。
    幾日後,高演派人給高湛送去一封密信,以“圍獵散心”為借口,邀他在城外密會,敲定最後的細節。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高演便換上一身朝服,帶著數十名精壯武士,從領軍府出發,直奔城內的官署。
    此時的官署大堂內,文武百官早已齊聚,正等著商議朝政。高演緩步走入,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與眾人一一見禮,仿佛昨夜的怒火從未存在。宴席開席,酒過三巡,高演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聲:“拿下!”
    早已埋伏在屏風後的武士瞬間衝出,如餓虎撲食般將楊愔、燕子獻等人按在座位上。幾人掙紮著怒吼:“高演你要造反嗎?”高演冷笑一聲,轉身進了後堂,片刻後身披鎧甲而出,手持長劍,帶著平原王段韶、高歸彥等親信,直奔皇宮而去。
    行至中書省門前,恰好撞見散騎常侍鄭子默。鄭子默見高演一身戎裝,身後還押著幾位大臣,頓時臉色煞白,轉身就想跑。高歸彥上前一步,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鄭大人,哪兒去啊?”鄭子默被一並擒獲,與楊愔等人一同被押到禦府之內。高演根本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揮劍便斬,鮮血濺滿了禦府的地磚。
    東閣門前,都督成休寧早已聞訊趕來,他拔出腰間佩刀,橫在門前,怒喝:“高演謀逆,誰敢再前進一步!”高演停下腳步,示意高歸彥上前勸說。高歸彥笑著走上前:“成都督,識時務者為俊傑,楊愔等人把持朝政,我們這是清君側啊!”“放屁!”成休寧厲聲痛罵,“你們分明是要奪權弑君,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攔住你們!”
    可成休寧終究擋不住人心。高歸彥身為領軍,在軍中威望極高,他對著成休寧身後的衛士們大喝一聲:“爾等皆是大齊將士,難道要跟著逆臣作亂嗎?”衛士們麵麵相覷,最終紛紛扔下武器,跪倒在地。成休寧看著空蕩蕩的身後,長歎一聲,將刀擲在地上,轉身拂袖而去。
    昭陽殿內,高殷早已被嚇得臉色慘白,婁太皇太後與李太後一左一右護著他,坐在禦座上。高殷本就有口吃的毛病,此刻更是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高演大步走入,“噗通”一聲跪在殿中,高舉著染血的長劍:“陛下,楊愔、燕子獻等人勾結外敵,意圖謀反,臣已將他們就地誅殺!臣擅殺大臣,請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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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兩千餘名宮廷衛士身披鎧甲,手持長矛,目光灼灼地盯著殿內,隻待高殷一聲令下,便要衝進來誅殺叛臣。武衛娥永樂曾受文宣帝高洋厚恩,此刻手握刀柄,指節發白,目眥欲裂地盯著高演,隻要高殷點頭,他立刻就會衝上去拚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婁太皇太後突然開口,她拉著李太後的手,鄭重的說道:“你放心,演兒絕無反心,他隻是為了清除朝中奸佞,保護幼主啊!我以太皇太後之位擔保!”李太後看著婁太皇太後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邊嚇得發抖的兒子,終究沒敢再說什麽。
    高歸彥抓住機會,對著庭院中大喝:“太後有旨,衛士退下!”衛士們猶豫了一下,緩緩散去。娥永樂看著空蕩蕩的庭院,將刀狠狠插入鞘中,當場痛哭失聲。
    當日午後,高演便以“意圖謀反”為由,下令將娥永樂押往華林園處死。失去了最後屏障的高殷,隻能被迫下詔,任命高演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總攬全國的軍政大權。沒過多久,高演便以“晉陽乃龍興之地”為由返回晉陽,鄴城的大小事務,全憑他從晉陽傳來的指令決斷。
    這年八月初三,婁太皇太後以“幼主孱弱,難以支撐大局”為由,宣布廢黜其皇帝之位,降封為濟南王,即日遷出皇宮,安置在晉陽城郊的別宮之中,形同軟禁。
    同一日,晉陽宣德殿內鼓樂齊鳴。高演身著袞龍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中登上龍椅,改元皇建,正式登基為帝。登基後的第一道詔書,便是追尊婁太皇太後為皇太後,以示孝道;而對前皇太後李祖娥,則降尊號為文宣皇後,命其遷居偏僻的昭信宮,切斷了她與外廷的所有聯係,徹底杜絕了她幹預朝政的可能。
    為了安撫弟弟高湛,也為了感念他在政變中的助力,高演很快下旨,升任高湛為太傅、錄尚書事,同時兼任京畿大都督,總攬鄴城附近的軍政大權。不久後,又進一步晉封他為右丞相,權傾朝野。此後,高演常駐晉陽處理全國政務,將故都鄴城的大小事務,盡數委托給高湛打理,足見對他的信任與倚重。
    然而,這份表麵的和睦,很快便因皇儲的冊立而出現裂痕。同年十一月,高演下旨冊封自己年僅五歲的兒子高百年為皇太子,昭告天下。消息傳到鄴城,高湛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砸在案上,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那份冊封詔書,雙目赤紅。當初發動政變、廢黜高殷之前,高演曾私下對他許諾,若能成功登基,便立他為皇太弟,作為皇位的法定繼承人。正是這份承諾,讓他不遺餘力地協助高演奪權。可如今,高演剛坐穩龍椅,便食言而肥,轉頭將自己的兒子立為儲君,把他這個“功臣”兼“弟弟”拋到了一邊。
    “好一個兄長,好一個承諾!”高湛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甘與怨懟。他召來心腹高元海,屏退左右後咬牙道:“他既不仁,休怪我不義!這鄴城乃是大齊舊都,隻要我握著實權,未必不能爭一爭!”
    從此,高湛雖仍鎮守鄴城,卻暗中開始積蓄力量,廣納心腹,與晉陽的高演之間,悄然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
    登基後的高演,倒也算得一位賢君。他整頓吏治,任用賢才,又親率大軍北征庫莫奚,出長城千裏,俘獲牛羊無數,一時政治清明,邊境安定。可他心中,始終橫著一根刺,那就是被軟禁的濟南王高殷。
    皇建二年九月,在高歸彥的反複勸說下,高演終於下定決心。他派親信前往別宮,賜給高殷一杯毒酒。當婁太後前來探病,追問高殷下落時,高演一直低頭不語。太後見狀,當場勃然大怒,甩袖而去。
    從此,高演陷入了無盡的愧疚與恐懼。每到深夜,他總能夢見高殷渾身是血地站在床前,哭喊著“皇叔為何殺我”。他精神日漸恍惚,朝會上常常語無倫次,皇後隻得命人在宮中揚灑沸油,讓太監們手持火炬整夜值守,號稱“驅鬼”。
    十月的一天,高演為了散心,帶著隨從去郊外打獵。行至一片鬆林,一隻白兔突然從馬前竄出。恍惚間,那白兔竟化作了高殷的模樣,手持長戟向他撲來。高演驚呼一聲,從馬背上重重摔落,三根肋骨當場折斷。
    躺在病榻上,高演自知時日無多。他看著床前年僅五歲的太子高百年,突然心生恐懼:自己當年能不顧兄終弟及的承諾,殺侄奪位;如今弟弟高湛手握重兵,又怎會甘心輔佐幼主?百年這孩子,怕是難逃和高殷一樣的命運!
    他掙紮著撐起身子,示意內侍取來紙筆。顫抖著寫下遺詔,將皇位繼承人從高百年改為高湛,又另寫了一封遺書,字裏行間滿是哀求:“我死後,望你善待我的妻兒,莫要學我的模樣……”寫完,他將兩份文書交給心腹大臣,再三叮囑務必親手交到高湛手中,隨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而此刻的鄴城,長廣王府的密室裏正燭火通明。高湛斜倚在榻上,族侄高元海與堂叔高歸彥分坐兩側,幾人正低聲密議。“如今高演病重,正是起事的好時機!”高元海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隻要叔父以‘清君側’為名,率軍直搗晉陽,這江山便是叔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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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歸彥也點頭附和:“我在軍中還有不少舊部,隻要你舉旗,定能一呼百應!”
    高湛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正要點頭應允,卻突然想起府中供奉的巫師。他沉吟片刻:“此事非同小可,還是先請巫師占卜一番,再做決斷。”
    很快,巫師被請入密室。焚香禱告後,他將龜甲擲於地上,俯身細看片刻,臉色驟變:“王爺,此卦大凶!卦象顯示‘動則有悔,靜則安身’,此時起兵,不僅難成大事,恐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高湛的臉瞬間陰雲密布,方才還燃燒著野心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他雖素來對皇權虎視眈眈,卻打心底裏迷信巫卜之說,巫師的話像一盆兜頭冷水,徹底澆滅了他急進的念頭。他疲憊地擺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頹然:“罷了,此事先擱一擱吧。”
    轉眼到了十一月,高演病逝。高湛即刻啟程趕往晉陽,在崇德殿主持孝昭帝的喪儀。殿內白幡飄曳,哀樂低回,滿朝文武身著縞素,氣氛肅穆沉重。
    皇太後婁氏身著素衣,由宮女攙扶著走到殿中,手中捧著高演的傳位遺詔。宦官尖細的嗓音打破沉寂:“孝昭帝遺詔:傳皇位於長廣王高湛,望其敬天保民,善待宗室,以固社稷!”
    詔書宣讀完畢,左丞相斛律金率先出列,跪倒在地,高聲道:“臣斛律金率文武百官,恭請長廣王登基為帝!”身後百官紛紛效仿,山呼“請陛下登基”,聲音震徹大殿。
    高湛假意推辭了數次,直到百官第三次聯名上表勸進,才故作勉為其難地頷首:“先帝有托,太後與百官厚愛,朕不敢推辭。”隨即下令改年號為“大寧”,正式登上北齊皇帝的寶座。
    可誰也沒想到,高湛登基後的第一道命令,便是針對前太子高百年。那孩子年僅五歲,還不懂皇權爭鬥的殘酷,正抱著母親元氏的腿哭鬧著要父親。當宦官宣讀“降封前太子高百年為樂陵王,移居王府,非詔不得外出”的旨意時,元氏的臉色瞬間慘白,她抓住宦官的衣袖,顫抖著說:“陛下忘了先帝臨終前‘善待妻兒’的囑托了嗎?百年還隻是個孩子啊!”
    宦官卻隻是冷冷地推開她的手:“娘娘,奴才隻是奉旨行事。”很快,禁軍便包圍了東宮,將懵懂的高百年強行抱走,送往早已備好的王府。王府外重兵把守,斷了所有對外聯係,高百年成了名副其實的籠中鳥。
    一個月後,按照禮製,高演的靈柩需護送回鄴都文靜陵安葬。孝昭皇後元氏一身素縞,頭戴孝冠,親自扶著靈車的扶手,踏上了漫漫歸途。寒風卷起她的裙角,臉上的淚痕凍成了霜,她望著靈車上的棺木,心中滿是絕望。
    高湛卻對送葬之事毫不在意,他正摟著嬪妃在暖閣中飲酒,忽然想起一件事,對身邊的太監總管李德昌說:“聽聞元氏手裏藏著先帝留下的‘玉房奇藥’,能駐顏不老,你派人快馬追上送葬隊伍,把藥給朕取來。”
    李德昌連忙應下,當即派了兩名心腹宦官,快馬加鞭追趕送葬車隊。
    沒多久,宦官追上了靈車。他們勒住馬,擋在車隊前,尖聲喊道:“娘娘留步!陛下有旨,令娘娘獻上先帝所留‘玉房奇藥’!”
    元氏扶著靈車的手猛地一緊,她緩緩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滿是屈辱與憤怒,冷聲道:“此藥乃先皇所賜,與他同葬地下,陛下若想要,便去地下問先皇要吧!”說罷,她轉身背對著宦官,繼續扶著靈車前行。
    兩名宦官碰了一鼻子灰,隻能灰溜溜地回宮複命。為了推卸責任,他們添油加醋地向高湛稟報:“陛下,那元氏不僅不肯獻藥,還口出狂言,說您不配用先皇的東西!”
    高湛聞言,勃然大怒:“好個不知死活的婦人!來人!再派幾個人去,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朕罵!罵到她服軟為止!”
    很快,四名口齒伶俐的宦官策馬追上了送葬車隊,圍著元氏的車駕,用最汙穢、最不堪入耳的言語破口大罵,將所有惡毒的詞匯都傾瀉在元氏身上。
    車簾內,元氏死死咬著嘴唇,鮮血從嘴角滲出,她緊緊閉著眼睛,淚水無聲地浸濕了素色的裙擺,強忍著屈辱,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肩膀的顫抖暴露了她的痛苦。
    直到靈柩抵達鄴都文靜陵,葬禮儀式完成,元氏才扶著高演的墓碑,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先皇!你睜開眼看看啊!這就是你托付的好弟弟!他廢我兒,辱我身,你在天有靈,怎能容他如此囂張!我們母子的下場,好慘啊!”哭聲淒厲婉轉,回蕩在陵園之中,連一旁負責守衛的禁軍士兵都紅了眼眶,悄悄別過了頭。
    送葬歸來,元氏剛踏入鄴都皇宮的大門,就被早已等候在此的禁軍攔住。為首的將領麵無表情地說:“娘娘,陛下有旨,命您移居順成宮靜養。”
    元氏心中一沉,她知道,高湛不會放過她。順成宮位於皇宮最偏僻的角落,常年無人居住,蛛網遍布,陳設簡陋得隻有一張破床和一張缺腿的桌子。宮裏隻派了兩個年邁體弱、耳背眼花的宮女伺候,每日送來的飲食更是粗茶淡飯,連普通宮女的份例都不如。
    當元氏走進順成宮,看著滿院的雜草和破敗的房屋,她知道,自己的苦難,才剛剛開始。而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早已成了吞噬人性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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