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寵佞亂政

字數:7682   加入書籤

A+A-


    李隆基登基之後,冊立王氏為皇後,這位在他還是臨淄王時便相伴左右的王妃,曾在唐隆政變中與他密謀策劃,堪稱患難夫妻。可如今鳳冠加身,王皇後臉上卻難見笑意,她知道,自己在李隆基心中的分量,早已被層出不窮的新歡稀釋。
    李隆基生來好色,登基後更是毫無顧忌。長安大內、大明、興慶三宮,連同東都的大內、上陽兩宮,蓄養的佳麗竟多達四萬餘人。負責采選的“花鳥使”帶著皇帝的詔書,所到之處如狼似虎。他們在酒樓狂飲至醉,便徑直闖入百姓或官吏家中,無論待嫁少女還是有夫之婦,隻要被看中,便要強行帶入宮中。元稹筆下“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垂淚”的慘狀,正是當時的真實寫照。而這些被強征的女子中,僅有十分之一能得皇帝一幸,其餘的便隻能在深宮中做一輩子宮婢,與寂寞相伴終老。
    起初,後宮中最得寵的是趙麗妃。她本是潞州的娼家女,容顏妖冶,歌舞雙絕,李隆基在潞州任別駕時便對她一見傾心。除了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等也因姿色出眾,一度深得聖寵。直到那個名叫武落衡的女子入宮,後宮的格局才徹底改變。
    武落衡是武則天的侄孫女,父親是武攸止。她入宮時才十餘歲,卻已生得杏臉桃腮,眼波流轉間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嫵媚。更難得的是她聰慧過人,極善揣摩聖意,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討帝王歡心。李隆基很快便被她迷住,朝朝暮暮與之相伴,連趙麗妃等人也被拋諸腦後。沒過多久,武落衡便被冊封為惠妃,雖無皇後之名,待遇卻早已遠超後宮諸人。
    王皇後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她出身將門,性格剛毅,見武惠妃恃寵而驕,忍不住在一次宮宴上斥責道:“後宮之中,當講尊卑有序。惠妃雖得聖寵,也該知曉禮數。”
    武惠妃當時垂首應諾,轉頭便撲進李隆基懷裏哭訴:“陛下,臣妾隻是想向皇後請安,不知怎地就惹了她不快……或許是臣妾出身武家,她才這般輕視。”
    李隆基本因王皇後無子之事,早就心存不滿,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當即闖入中宮痛罵:“你無子無德,竟敢對朕的愛妃指手畫腳!若再如此,朕便廢了你!”
    王皇後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共患難過的男人,淚水潸然而下:“陛下忘了當年韋後亂政,臣妾與兄長守一如何助你成事?如今不過斥責武氏幾句,你便要廢後?”
    提及舊事,李隆基的怒氣稍歇,廢後之事暫且擱置,但夫妻間的裂痕已深不見底。武惠妃站在廊下,聽著宮內的爭吵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要的,從來不止是寵冠後宮。
    武惠妃的野心,隨著地位的穩固愈發膨脹。她深知,若想真正立足,必須生下皇子。於是她整日在佛前祈禱,甚至請來高僧做法。或許是誠心所致,或許是命運弄人,她竟真的接連誕下子女,尤其是那個被李隆基取名為“清”的皇子,更是被視若掌上明珠。
    有了皇子做籌碼,武惠妃便把矛頭直指王皇後。她常在李隆基耳邊吹風,說皇後因無子而心懷怨恨,暗中詛咒皇嗣。李隆基本就對王皇後日漸冷淡,聽得多了,竟也信了幾分。
    “陛下,昨日臣妾去給皇後請安,見她宮中藏著小木人,上麵還寫著臣妾與皇子的生辰八字……”武惠妃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臣妾不敢怨皇後,隻盼她能容下我們母子。”
    李隆基的臉色越來越沉,卻因找不到實證,隻能暫時隱忍。
    這頭王皇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兄長王守一打探到李隆基已有廢後之意,心下惶急,四處尋訪對策,終於尋來一位名叫明悟的寺僧。那僧人胸脯拍得震天響,信誓旦旦道:“皇後娘娘莫急,若依小僧之計,在月下祭拜南北鬥,取霹靂木刻上天地文與皇上名諱,貼身佩戴,不僅能得麟兒,將來更能步則天皇後後塵,尊享無上榮光。”
    王皇後此刻已是方寸大亂,病急亂投醫,竟對這荒誕之言深信不疑,當即依計而行。每到夜深人靜,宮人們都已睡去,她便獨自在寢殿角落設下香案,對著星月虔誠祭拜,那塊刻了字的霹靂木則貼身藏在衣襟裏,日夜不離,心中默默祈禱著奇跡降臨,能讓自己誕下皇子,保住後位。她哪裏知曉,自己這番隱秘行徑,早已落入武惠妃安插在她宮中的眼線眼中,一舉一動都被悄悄稟報給了對方。
    開元十二年秋,涼風卷著落葉掠過宮牆,武惠妃突然神色慌張地闖入李隆基寢宮,“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渾身微微顫抖:“陛下,臣妾今日偶然得知一事,雖惶恐不安,卻不敢隱瞞……皇後她……她竟在行巫蠱之術,那木牌上刻著陛下名諱,分明是想咒殺陛下啊!”
    李隆基聞言大驚,當即帶著內侍闖入中宮。王皇後見狀,心知不妙,想要藏匿霹靂木已來不及。李隆基一把奪過她懷中的木牌,見上麵赫然刻著自己的名字,頓時怒火中燒:“王氏!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歹毒!”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陛下息怒!臣妾隻是想要求子,絕無咒殺之心啊!”王皇後哭著辯解:“這都是守一轉告的方法,臣妾一時糊塗……”
    可此時的李隆基早已被怒火吞噬了理智,他猛地一甩袖,厲聲喝道:“事到如今還敢狡辯!”當即命人擬詔,廢黜王皇後為庶人,打入冷宮幽禁。
    王守一也未能幸免,一道賜死的聖旨很快送到府中。這位曾在唐隆政變中助李隆基平定叛亂的國舅,轉瞬之間成了刀下亡魂。曾經風光無限的皇親國戚,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與冤魂,宮牆內的風雲變幻,竟比長安的秋風還要凜冽無情。
    被廢的王皇後在冷宮中日夜以淚洗麵,回想起當年與李隆基並肩作戰的歲月,再看看如今的境遇,終於憂憤成疾。次年深秋,這位曾助李隆基定天下的女子,在孤寂中悄然離世。消息傳到李隆基耳中,他或許有過片刻的悵然,卻很快便被武惠妃的柔情蜜意衝淡。
    王皇後一死,後位便空了出來。武惠妃滿以為自己能順理成章地入主中宮,李隆基也確有此意。可當他在朝會上提出時,卻遭到了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陛下,武氏乃則天皇後族人,當年武周之亂曆曆在目,豈能再讓武氏女子為後?”禦史潘好禮直言進諫:“何況惠妃雖育有皇子,但其心術不正,若立為後,恐亂朝綱!”
    其他大臣也紛紛附議,提及武則天篡唐舊事,勸李隆基三思。李隆基雖寵信武惠妃,卻也深知朝臣忌諱,隻得暫時放下立後之事。武惠妃得知消息,氣得砸碎了心愛的玉簪:“一群老頑固!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臣服於我!”
    她明白,僅憑皇帝的寵愛遠遠不夠,必須在朝堂上找到可靠的盟友。這個盟友,很快便主動送上門來。
    主動向武惠妃示好的,是吏部侍郎李林甫。此人乃長平王李叔良的曾孫,表麵上待人溫和,笑容可掬,背地裏卻陰狠狡詐,時人都稱他“口有蜜,腹有劍”。“口蜜腹劍”一詞,便是由此而來。
    李林甫早已覬覦相位,卻苦於沒有門路。他知道高力士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宦官,便想托他引薦。可高力士深知相位事關重大,不敢輕易插手,隻點撥道:“如今宮中最得勢的是誰,李大人該比誰都清楚。若能得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林甫茅塞頓開,當即備下厚禮,托人轉交給武惠妃,許諾若能助他登上相位,必當全力支持壽王李瑁即李清,後改名)成為儲君。武惠妃正需朝臣助力,雙方一拍即合。
    “陛下,那李林甫真是個難得的人才,辦事幹練,又極懂禮數。”武惠妃在李隆基耳邊吹起了枕邊風:“前日他還向臣妾打聽壽王的功課,說皇子聰慧過人,將來必成大器呢。”
    李隆基本來寵愛武惠妃言,對她聽計從,再加上李林甫確實有些才幹,沒過多久便將李林甫擢升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次年又升任禮部尚書,很快便執掌兵部、兼中書令,成了朝中說一不二的權臣。
    李林甫上位後,立刻投桃報李,開始為武惠妃的奪嫡大計鋪路。他知道,要想立壽王為太子,必須先扳倒現任太子李瑛。
    太子李瑛是趙麗妃所生,當年趙麗妃得寵時,他順理成章地被立為儲君。可隨著趙麗妃失寵,他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更要命的是,李瑛性格直率,見武惠妃專寵,常與同樣失勢的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私下抱怨。
    “這武氏憑什麽如此囂張?若不是她,母親怎會被冷落?”一次家宴上,李瑛喝了幾杯酒,忍不住發了牢騷。
    這話很快便通過駙馬都尉楊洄傳到了武惠妃耳中。楊洄是鹹宜公主的丈夫,也就是武惠妃的女婿,早已被拉攏到她的陣營。
    “陛下,太子他……他在背後說您的壞話……”武惠妃又開始了她的拿手好戲,跪在李隆基麵前淚眼婆娑:“他說臣妾迷惑聖聽,還說要等將來登基,便要將我們母子趕盡殺絕……”
    李隆基皺起眉頭:“太子真這麽說?”
    “何止啊!”武惠妃哭得更凶了:“鄂王、光王也在一旁附和,說要幫太子一起‘清君側’。陛下,臣妾不怕死,可壽王還年幼,若真有那麽一天……”
    “豈有此理!”李隆基猛地一拍龍案,怒火中燒。
    武惠妃見火候差不多了,又假意勸道:“或許是臣妾聽錯了,太子畢竟是國本,陛下還是不要輕信謠言的好。”
    越是這樣說,李隆基越是深信不疑。第二天一上朝,他便對宰相張九齡說:“太子與鄂、光二王結黨營私,口出怨言,朕想將他們廢黜。”
    張九齡一聽,當即反對:“陛下,太子乃國之根本,豈能輕易廢立?昔日晉獻公廢申生立奚齊,導致晉國大亂;漢武帝廢戾太子,引發巫蠱之禍。這些前車之鑒,陛下不可不察啊!”
    李隆基被懟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張九齡卻毫不畏懼,繼續說道:“太子雖有怨言,卻並無大錯。鄂、光二王也隻是年少氣盛,陛下當加以教誨,而非一廢了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見李隆基不語,張九齡又道:“若陛下執意廢儲,臣不敢奉詔!”說完,便躬身退下。
    散朝後,武惠妃坐在鏡前,望著銅鏡裏自己姣好卻含著戾氣的麵容,狠狠攥緊了帕子。她不甘心這盤棋就此擱置,當即喚來心腹牛貴兒,低聲囑咐了幾句。
    牛貴兒揣著密令找到張九齡府邸,滿臉諂媚地說道:“張相公,惠妃娘娘說了,您若肯在廢儲之事上相助,將來這相位必定坐得穩穩當當,富貴綿長。”
    張九齡聞言猛地拍案而起,氣得胡須直發抖:“放肆!後宮不得幹政乃是祖製,惠妃竟敢如此妄為!你這閹奴也敢來我麵前搬弄是非,還不快滾!”他抓起案上的硯台作勢要砸,牛貴兒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張九齡卻再也坐不住,連夜穿戴整齊入宮求見李隆基:“陛下,武惠妃竟派人行賄拉攏臣下,幹預儲位廢立之事,此風絕不可長啊!若後宮與朝臣勾結,恐重蹈武周覆轍!”
    李隆基撚著胡須沉默半晌,雖未出言斥責武惠妃,心中卻也掠過一絲警醒,廢儲之事便暫且壓了下來。
    這口氣武惠妃如何咽得下?她轉頭便與李林甫湊在一起,打定主意要拔掉張九齡這顆釘子。李林甫最擅揣摩人心,見李隆基登基日久,漸漸沒了開元初年的勵精圖治,反倒時常在宮中設宴享樂,便趁機在他耳邊吹風:“陛下,張相公雖有才幹,可性子太過執拗,凡事都要爭個對錯,弄得陛下日日煩心,何苦來哉?”
    武惠妃則在枕邊添柴:“臣妾前日聽宮人們閑聊,說張相公跟人議論,說陛下如今沉迷宴飲,可比不上貞觀年間的英武了呢……”
    這些話像細針,一點點刺在李隆基心上。他漸漸覺得張九齡的直言進諫成了聒噪,那些匡扶社稷的忠言也聽著刺耳。到了開元二十四年,終於借著一件小事發作,一道聖旨將張九齡貶為荊州長史,遠遠地打發離了長安。
    張九齡一貶,朝中便再無人敢公然反對武惠妃與李林甫。李林甫當即給楊洄授計,讓他如此這般行事。
    這日,武惠妃突然派人去召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入宮,傳召之人神色慌張地對他們三人說:“宮中進了刺客,你們快披甲入宮護駕!”
    三王雖對武惠妃心存戒備,卻也不敢怠慢,當即披甲帶侍衛趕往皇宮。他們前腳剛入宮門,武惠妃後腳便衝進李隆基寢宮:“陛下!不好了!太子與二王帶著甲士入宮,想要謀反啊!”
    李隆基大驚,連忙派內侍去查看。內侍回報,果然見太子等人披甲帶刀,正往寢宮方向而來。李隆基怒不可遏,立刻召李林甫入宮商議。
    李林甫裝作沉思片刻,緩緩說道:“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便多言。”
    這句看似中立的話,實則是在鼓勵李隆基自行決斷。盛怒之下的李隆基當即寫下手諭,廢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為庶人,將他們囚禁起來。
    沒過多久,李隆基又下令將三人賜死。一日之內,三位皇子同日殞命於深宮之中。這樁突如其來的慘劇,猶如驚雷般炸響,迅速傳遍長安內外,引發朝野上下的巨大震動。朝臣們雖多有惋惜,卻因忌憚李林甫的權勢與玄宗的盛怒,敢怒而不敢言;民間百姓聽聞此事,無不痛惜三王的遭遇,為他們的冤屈抱不平。
    百姓們以最樸素的情感,將對三王的同情、對武惠妃的痛恨與對玄宗的失望,編進了歌謠之中,在街頭巷尾傳唱:“可憐三王魂,冤死宮廷深。玄宗眼無珠,武氏心何狠。”短短二十字,道盡了這場宮闈冤案的殘酷,也記下了時人對這場權力鬥爭中無辜者的悲憫,以及對帝王被美色蒙蔽、枉殺親子的無聲譴責。
    李隆基殺了三子後,心裏也泛起一絲悔意。尤其是夜深人靜時,總覺得殿外有冤魂哭泣。而始作俑者武惠妃,更是噩夢連連。她常常在睡夢中看到三王渾身是血地向她索命,嚇得尖叫不止。
    “陛下……他們來了……他們來找我報仇了……”武惠妃精神日漸恍惚,整日胡言亂語,昔日的花容月貌變得形容枯槁。
    李隆基請來無數名醫診治,甚至請了巫祝來驅邪,卻都無濟於事。武惠妃的病情越來越重,有時清醒有時糊塗,清醒時便拉著李隆基的手哭求:“陛下,我錯了……饒了我吧……”
    開元二十五年冬,武惠妃在無盡的恐懼中死去,年僅三十八歲。李隆基悲痛萬分,竟不顧朝臣反對,以皇後之禮將她殮葬,還追諡為“貞順皇後”。
    武惠妃死了,李林甫卻徹底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他原本想擁立壽王李瑁為太子,可李隆基經曆了這一係列變故後,對壽王也心生芥蒂,遲遲不願立儲。直到開元二十六年,在高力士的建議下,李隆基才立三子忠王李亨為太子——也就是後來的唐肅宗。
    李林甫雖未能立壽王為儲,卻也因扳倒太子、排擠張九齡而權傾朝野。他把持朝政十九年,杜絕言路,排斥賢才,為了鞏固權力,甚至建議李隆基用胡人擔任節度使,埋下了安史之亂的隱患。
    而那位曾經寵冠後宮的武惠妃,終究沒能實現她的皇後夢,反而落得個驚懼而亡的下場。她死後,李隆基很長一段時間都鬱鬱寡歡,直到後來遇到了壽王李瑁的妃子楊玉環,才重新燃起情愛之火。隻是那時的他不會想到,這場新的愛戀,將會把大唐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長安的風,依舊吹拂著大明宮的琉璃瓦,隻是那風裏,早已帶著一絲不祥的氣息。宮牆內的權力遊戲還在繼續,而身處局中的人,誰也看不清自己的結局。
    喜歡龍椅上的欲望:情鎖宮闈之殤請大家收藏:()龍椅上的欲望:情鎖宮闈之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