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晝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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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任何你喜歡做的事情!不然人生該多無趣啊!”
李賢微笑著對著高璿說,眼睛裏滿是慈愛。
明妃李賢嫁給高元已經三年了,但是還沒有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前麵兩任王妃死的真正原因,不就是因為沒有給老高家生下一男半女?特別是對於孤傲的高大元來說,簡直是肘腋之患、奇恥大辱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盡管高大元和她辛勤耕耘,但是麵對一次次的失望,恐懼和迷茫像越來越重的大山,壓迫著她十六歲的身體。
李賢漂亮、自信、待人熱情寬厚,父母兄弟也都是積善行德的讀書人,可老天為什麽這麽對待自己呢?
她常常在送子仙人麵前許願祈禱,可是神仙似乎睡著了。
她常常在浴盆裏撫摸著自己平坦結實的小腹,凝視著水影婆娑中那具連自己都有點羨慕的身子,心裏的疑惑和愁緒漫天飛舞。
如果沒有孩子,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李賢自己非常清楚。高元可不是一個長情和寡斷的人。
她懂得,自己必須在這種生活中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樂子,否則遲早會發瘋。
都說母以子貴,可屬於自己的子,你在哪兒呢?
她沒辦法怨天尤人,自暴自棄,隻能安於無子這個殘酷的現實。低眉忍受著丈夫和宮廷中種種或明或暗的不公和白眼,李賢在生活中艱難的尋找著自己的小幸福,盡量將生活變得有意義。
李賢總是想盡辦法遠離那個牢籠一般的王宮。因此,平岡公主府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
外甥女小月兒,寡居的小姑子高璿,甚至是白發蒼蒼的溫嫗,都日漸成為李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依靠和精神慰藉。
“即使沒有兒子,哪怕有一個像月兒這麽伶俐和愛的女兒,也好啊!”她常常歎息。
平崗公主府,幾乎成為了李賢的別宮,連帶著高大元也時不時來住上幾日。
奮發向上的溫璿,讓公主府顯得既熱鬧又有趣。
這不,剛剛練習完射箭和徒手道跆拳道的祖宗,見史書),便擦擦汗,帶著大家又幹起家務活來。
很顯然,溫璿並沒有那種大家閨秀的小姐病,她是一個獨立,好強,聰明,勤勞的小姑娘。
她已經學會了許多家務活,大的像跟著阿媽看賬記賬、采買存貯、殖貨營生、安排計劃等,小的如自己動手生火做飯、整理灑掃、喂馬飼禽、等等。
她幫了阿媽、阿婆不少忙,就是個小大人。
每一次,當李賢、高大元或者其他親眷來訪,溫嫗總會自豪地講述著自己寶貝孫女的事情,那情形就像是在講著一個完美女神的傳說。
這時候,高琬往往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正在起舞的女兒,微笑而幸福。
大家吃驚而又讚歎地聽著,心底裏是由衷的歡喜和佩服。
溫璿七歲的一天,春光明媚,太陽暖暖得照在身上,格外舒服。
溫璿做完功課,又呆不住了。
於是,她帶領著大大小小的一幫小學友,來到前院子馬廄那兒,看望自己的郭爾羅斯小白馬。
小白馬同樣來自她阿爸那匹紅娘子的族群。雖然數量稀少,難以捕獲和馴服,卻是罕有的征戰雄種。
小白馬被溫璿命名為白兮。
白兮,像一道白光,通身上下幾乎沒有一根雜毛,除了那長長的睫毛。
一歲口的小母馬白兮,現在正是頑皮的時候。她遠遠地聽見溫璿大呼小叫的的聲音,就立馬灰灰的叫著,奔跑過來。
溫璿一下就抱住馬頭,對著白兮的額頭親了一下。白兮顯然非常喜歡溫璿的舉動,叫喚著,甩動著小尾巴。然後,把她的頭抵在溫璿的懷裏,來回蹭。
溫璿發出一陣格格的笑聲。其他小夥伴見狀,也想抱一抱白兮的頭,可白兮一下子就掙脫開,圍著眾人撒腿就兜起了圈子。
“水槽裏沒水了,咱們打水給她喝吧?”一個小女孩大聲喊。
“是呀,真的沒水了!”
“月兒,咱們去打水吧!”
“可是,她要喝井水的呀!太深了,咱們拉不上來!”
“馬奴兒呢?讓他來,他可有力氣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圍著溫璿說著。
“不用,不用,瞧我的!”
七歲的溫璿,大人一般滿不在乎地說。
“小月兒,那井好大好深,還是等馬奴兒吧!”
“等什麽呀,瞧我的白兮都快渴死了!”
說著,溫璿就率領一幫小夥伴們走向前院馬廄不遠處的水井。
水井其實也不深,也不大,可是對於一幫六七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充滿危險和挑戰。
“水桶,真的有點大呀!”
溫璿和幾個膽子大的小男孩,七手八腳的就將水桶掛在木軲轆的鎖鉤上放了下去。
當水桶吃滿水,考驗才真正開始。
幾個小男孩合力絞著搖把,眼看著水桶晃悠悠的上升,但越來越慢。
溫璿有點著急,又插不上手,於是伸手抓住繩子,幫大家往上拉。
“我的天大大呀,快停下,快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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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前院門口走進來的馬奴阿骨打看見一幫主子們忙乎,大駭,驚叫一聲,立馬飛也似的奔跑過來。
可,還是遲了。孩子們的力氣使盡,終於堅持不住巨大的拉力,一鬆手。
“哎呀!”
一團花影,隨著一聲驚叫,消失在黑黝黝的井口。
軲轆飛快的倒轉著。
“撲通”一聲。
“不好啦,小月兒掉井裏啦!”
一個小男生發出恐懼的哭喊。周圍的小朋友們一下驚慌失措,四散開來,大聲尖叫。
惶恐和驚叫,一下子打破了平岡公主府素常的平靜和祥和。
溫璿突然感覺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一下將她拽入深淵。她的驚叫聲很快被撲麵而來的巨大的水花所淹沒。
冰冷的水,一下子鑽入她的嘴、鼻、眼睛裏,然後進入到她的身體裏、腦海裏。無盡的黑暗,很快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在白雪皚皚的密林中,光線昏暗。一個穿著奇怪衣服的女人,像鬼魅一般穿行。她走了好遠的路,終於來到了一個山崖旁邊的大樹下休息。可是溫璿分明看見,那中空的大樹中間有一個男子,手裏握著一把鋒利的小刀,頂在女人斜靠著的樹皮裏麵。
那女人又在樹上插了一盞好奇怪的燈,沒有油。為什麽會亮呢?女人解開頭上的帽子,天啦,這是誰?為什麽這麽麵熟?
隻見她拿出一遝黃黃的紙,上麵卻是奇怪的文字,溫璿一個字也看不明白。那女人從形狀怪異的行囊裏,又掏出一隻有兩個腿的東西,竟然讓將兩個小方框的黑片湊上了那遝紙。異變突生,那女人猛地扔掉手上的東西,抓住那把掛著燈的刀刺向樹裏的男人。
一聲驚天的爆炸,所有的東西都化作無數的碎片。在火光中和碎片中,溫璿使勁想看清那男子的臉,可是一點也看不清楚……
溫璿感覺頭疼欲裂,然後什麽也不知道了。
四天過後,溫璿持續的高燒終於退去,她醒了。
耳邊是熟悉的阿婆的呼喚聲,臉上是阿媽的手,低聲哭啼的應該是舅媽。她扭動了一下身體,然後抬起手,抓住媽媽放在臉上的手掌。
“阿媽,你的手好暖和啊!”
“啊,月兒,你,醒啦!”高琬驚喜地喊道。
“醒啦,阿古拉神保佑!我的乖月兒啊!謝天謝地……”溫嫗連聲說到。
“月兒,月兒,快看看舅媽,你嚇死我啦,小祖宗!”李賢撲上來抓住溫璿的小手急呼。
“阿媽,別堵著我的眼睛!”
溫璿挪開媽媽的手掌。可是,還是看不見啊。
“阿媽,你給我眼睛上蒙什麽了,我看不見,快給我拿開呀!”溫璿有點焦急的說到。
聽見溫璿的話,大家連忙湊近去仔細端詳。
可是,在溫璿的那張精美絕倫的臉上、眼睛上,分明什麽也沒有啊。高琬和李賢,看著溫璿那雙睜開的又黑又圓的眼睛,既吃驚又忐忑。
“什麽,月月,你怎麽了?”
溫嫗摸索著挪過來,撫摸著溫璿的臉。
“阿婆,有什麽東西擋住了我的眼睛,我什麽也看不見!”
“啊,我的天……”溫嫗的臉上立刻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一道閃電瞬間出現在腦海之中。
美麗的溫璿失明了,聰明的溫璿失明了,可愛的溫璿失明了,驕傲的溫璿失明了。
噩耗,像一道無比犀利的寒風,再一次將平岡公主府的溫度降到最低。
高琬,再一次被命運之錘狠狠的擊中,倔強的公主一病倒下,不省人事。
溫嫗,這個可憐的老人,在詛咒之鞭的抽擊下,似乎瘋了。不知她從哪兒找來的各種鳥兒的羽毛,做成衣服披在身上,做成頭冠戴在在頭上,點上篝火,圍著起舞,嘴裏說著任何人都聽不懂的語言……詭異而瘋狂。
李賢,長居平岡公主府。
高家宮廷震動。一時車馬頻繁,來往的醫官不絕如縷……
溫璿,經過一段的時間,在確定自己再也看不見光明的時候,反而漸漸地平靜下來。
她很擔心阿媽、阿婆,以及常常緊跟自己偷偷哭啼的舅媽。看不見又怎樣呢?還能摸得到親人的手足,還能聽見她們的聲音,還能聽見外邊的樹林的濤聲、鳥兒的叫聲,還有白兮舔著自己手掌那癢癢的感覺……隻要心裏滿足,黑暗又怎樣?
溫璿很快適應了沒有光明的世界。
看不見箭靶,她就讓人敲鼓、較射,一次次的嚐試,直到能射中為止。
看不見進攻,她就讓人近身、纏鬥,一次次的摔打,直到能應付裕如。
看不見文字,她就讓人讀、手心寫,一個個的練習,直到能寫出為止。
看不見針,她就一遍遍的拿針捉線,一回回的尋摸,直到能穿進去為止。
看不見繡床,她就自己用手摸熟圖樣,一遍遍的記憶,直到刻到腦海中為止。
她讓人給自己準備了好多杆子,行走的時候,用杆子探,用手摸,用鼻子聞,用耳朵聽,用舌頭嚐……邊走邊探索,直到所有的所有,再次與她腦海中的記憶完全重合。
她嚐試,將周圍的萬物,變成一副實景的虛幻地圖,深藏心中。在熟悉的環境中,溫璿恍若常人,依然那麽漂亮、聰明、可愛、開朗、活潑。
日子,慢慢過去。有的人逐漸老去,有的人終會長大。
早已擺脫黑暗恐懼的溫璿,開始將自己的腳步,堅定而勇敢地邁向高句麗的萬水千山。有時候是跟著舅媽李賢,有時候是隨著阿媽溫婉。
但,越來越老態龍鍾的溫嫗薇諾娜,始終寸步不離,猶如老狗,陪伴左右。
或許,盲人的世界,隻有她最懂。還有,那不期而至的黑夜和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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