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造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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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興宮內的那場驚世風波,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關中,乃至天下。
盡管過程充滿了戲劇性、脅迫與不可告人的交易,但一個基於強大外部勢力突厥)背書、內部複雜平衡鬼穀道、部分反王)和既成事實玉璽、先入主長安)的臨時方案,最終還是被強行推動並確立下來。
核心決議便是:尊越王楊侗為帝,延續隋祚,改元“延興”取延續國運之意);天下實行古之封建,各反王依其現有勢力範圍及功勞,受封為國公或郡王,裂土自治,對大興朝廷行羈縻之禮,歲納貢賦,名義上尊奉中央。
這套“尊隋分封”的體係,看似複古,實則是各方勢力在無法徹底吞並對方時,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產物。
不過這樣一來,聯盟所倡議的“反隋”主題,徹底就成為了一個笑話。
鬼穀道“縱橫捭闔”的神通,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成功地將一個混亂的聯盟,引導向了符合其“不王而王、分而治之”理念的軌道。
然而,對於誌在天下的梟雄而言,這無疑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鎖。
李淵的臉色,在大興殿塵埃落定後的許多天裏,都未曾真正放晴。
他寄予厚望的太原起兵,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卻落得個與其他反王平起平坐,頭上還壓著個傀儡皇帝和攝政勢力鬼穀道與突厥影響下的李秀寧)的結果。
這與他內心深處效仿姨父楊堅一統天下的雄心,相差何止千裏!
更讓他如鯁在喉的是,維係這個格局的重要一環,竟是自家嫡女以那種“不堪”的方式與突厥捆綁在一起,這讓他李唐皇室自認)的顏麵何存?
每當想起殿上李秀寧抱著那個“突厥雜種”侃侃而談的場景,李淵便覺一股邪火直衝頂門,卻又不得不強行壓下。
瘸腿的盟約,成了他無法擺脫的夢魘。
李密的反應,則更為激烈和公開。
他幾乎是摔碎了府邸中所有能摔的器物,對著殤、房彥藻等心腹怒斥“妖婦禍國”、“鬼蜮伎倆”。
他一心想著取代楊侗,甚至取隋而代之,如今卻要與竇建德、王世充之流並列稱王,這讓他心高氣傲的魏王如何能忍?
他是最堅決的反對者,也曾試圖串聯竇建德、王世充,甚至暗中接觸衛玄,希望能推翻這個決議。
然而,突厥鐵騎的強大陰影,李秀寧手中掌握的詭異力量鬼穀道),以及大部分中小反王和將領樂於見到的“封土建國”的現實利益,使得他的反抗如同螳臂當車。
獨木難支的挫敗感,讓他對李秀寧乃至整個鬼穀道的恨意,達到了頂點。
王世充同樣不滿,但他更善於隱藏。
他陰惻惻地觀察著局勢,對李密的串聯虛與委蛇。他清楚,在突厥和鬼穀道明顯支持當前格局的情況下,硬抗是愚蠢的。
他更傾向於先拿到“鄭王”的封號,鞏固洛陽周邊的地盤,再伺機而動。他對李秀寧和鬼穀道同樣恨之入骨,但這份恨意埋藏得更深,更毒。
與二李一王的激烈反對相比,竇建德和羅藝的態度則顯得中性甚至略帶滿意。
竇建德出身草莽,對一統天下的野心本就相對淡薄,能名正言順地成為“夏王”,統治河北山東大片土地,對他而言已是夢寐以求的成就。
割據一方,當個春秋霸王,不香嗎?
羅藝亦是如此,幽燕之地本就是他的根基,如今得封“燕王”,世鎮北疆,還能借助與突厥的良好關係他自認為),何樂而不為?
這些人,他們是這套分封體係的實際受益者,自然樂見其成。
而劉武周和薛舉,則是明確的讚成者。
劉武周,本就是突厥扶持的代理人,“定楊可汗”的稱號就說明了一切,突厥支持的他自然無條件支持。
薛舉,更是楊子燦手中的提線木偶,兒子還在人家手裏捏著,他敢有半分異議?他們就像反王中的混子和摸魚者,起點不高,追求有限,能保住現有的地盤和地位就已滿足,跟誰不是跟呢?
高層博弈的心思,他們懶得去猜,也猜不透。
於是,在吵吵嚷嚷、各懷鬼胎之中,“尊隋分封,裂土諸侯”竟然奇跡般地成為了反隋聯盟進入大興城之後,那個看似最不可能,卻又唯一能被各方勉強接受的“最優解”。
二
就在這個結果剛剛出來的前夕,一支風塵仆仆的隊伍,在一個天色晦暗、陰冷徹骨的傍晚,悄無聲息地由南麵延興門進入了長安城。
隊伍核心,是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
護衛之人皆身著灰褐色勁裝,行動間悄無聲息,眼神銳利而警惕。
為首者,是一位身形高瘦、麵容枯槁的老者,他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塵,看上去仙風道骨,但偶爾開闔的眼眸中,卻閃爍著與其外表不符的精明與滄桑。
他們徑直來到了已被劃定為未來“越王府”實為皇帝潛邸)的原漢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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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得到消息的李秀寧,與衛玄一同在此等候。
馬車停穩,青袍老者率先下車,對著迎上來的李秀寧和衛玄微微稽首:
“貧道鬼穀第七長老,玄幽子,奉秀子之命,護送越王殿下……不,是陛下,安全抵達長安。”
他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心。這便是鬼穀道內部僅次於宗主和幾位核心長老的“七長老”之一,掌握著鬼穀道部分隱秘力量和古老傳承的實權人物。
車簾掀開,越王楊侗在兩名灰衣人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他比之前清瘦了不少,臉色有些蒼白,眼神中帶著一絲驚魂未定和深深的迷茫。
顯然,這段時間的“被護送”經曆,對他這個養尊處優的親王來說,絕非愉快。
他身上甚至還穿著當初在府中被“請”走時的那件親王常服,隻是上麵沾染了些許塵土和不易察覺的暗色汙漬,似是血衣未幹。
“衛公……秀寧……阿姊……”
楊侗看到衛玄和李秀寧,仿佛見到了親人,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他畢竟還是個少年,經曆如此巨變,心緒難平。
衛玄連忙上前,老淚縱橫,扶著楊侗的手臂:
“陛下受苦了!老臣……老臣終於等到陛下回來了!”
他這話真情實感,對他而言,楊侗歸來,大隋法統得以延續,便是最大的安慰。
李秀寧也上前一步,神色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陛下安然歸來,乃天下萬民之福。從今往後,陛下當承繼大統,重振朝綱,秀寧與鬼穀道,必當竭盡全力,輔佐陛下,安定天下。”
她的話語,既是安慰,也是宣告——宣告楊侗未來的角色,以及她與鬼穀道在新朝中的地位。
玄幽子長老在一旁靜靜看著,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將楊侗這顆“鳳雛”安全送達,意味著鬼穀道“孵鳳”計劃最關鍵的一步已經完成。
接下來,便是如何讓這隻“鳳”按照他們的意願飛翔了。
楊侗的歸來,象征著大興城隋室法統在形式上的重新凝聚,也為即將到來的登基大典鋪平了最後一道障礙。
大興城內,似乎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隻待那場注定不會平靜的典禮。
三
就在楊侗抵達長安的兩日後,一支更加狼狽、充滿了疲憊與肅殺之氣的軍隊,終於出現在了長安城西的官道上。
人數不過五千餘,衣甲破敗,旌旗歪斜,許多士兵身上還帶著未曾好好包紮的傷口。
為首的將領,正是李世民和尉遲恭。
李世民原本俊朗的臉上滿是風霜與憔悴,深陷的眼窩顯示他已久未安眠。
他身邊的尉遲恭,更是須發虯結,鐵甲上布滿刀劈箭鑿的痕跡,往日裏的彪悍之氣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屈和憤怒所取代。
他們這支所謂的“勝利之師”,實則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殘兵敗將。
所謂的“玄甲軍殘部”,早已在河東的連番苦戰和突圍中損失慘重,骨幹十不存一。
而尉遲恭帶來的,也並非他完整的部曲,隻是他不服素鼎方雄率領的突厥狼騎占據太原老家,私自脫離劉武周主力,想去保衛家園抗爭,結果在太原城外被蘇定方指揮的“突厥狼騎”實為粟末地力量)揍得鼻青臉腫,損失慘重。
若非恰好遇到同樣狼狽北上尋求合作的李世民部出手相救,恐怕他已全軍覆沒。
兩人合兵一處,倉皇南逃,一路擔驚受怕,生怕被突厥人和隋軍追殲。
他們能最終“順利”抵達長安,並非因為他們戰鬥力有多強,也非運氣多好,而是楊子燦的故意算計。
在長安大局已定之後,楊子燦便通過白鷺寺和灰影係統,下令背麵的蘇定方和沿途隋軍對李世民、尉遲恭部“放水”,網開一麵,讓他們得以南下進入長安這個更大的“舞台”。
楊子燦需要他們回去,去加劇李唐內部的矛盾,去給看似平靜的長安局勢,再投入幾顆不穩定的石子。
然而,當李世民和尉遲恭帶著滿身的征塵和一絲終於“回家”的慶幸,踏入長安城時,等待他們的,不是父兄的慰藉和歡呼,不是補充休整的機會,而是……
“什麽?!立楊侗為帝?分封諸侯?我李唐僅為唐王?平兒她……她成了突厥側可敦?還……還有了孩子?鬼穀道秀子?!”
在臨時下榻的館驛中,當李建成帶著複雜難明的神色,將這幾日發生的驚天巨變告知李世民時,這位素來沉穩堅毅的秦王殿下,第一次失態了。
他猛地站起身,碰翻了麵前的案幾,茶水濺濕了他的戰袍,他卻渾然不覺。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最後統統化為一股冰寒刺骨的絕望和憤怒!
他李世民,在河東苦苦支撐,浴血奮戰,甚至不惜與曾經的敵人尉遲恭聯手,心中懷揣的是光複李家、問鼎天下的宏圖壯誌!
他想象過歸來時的種種場景,或許是父兄的讚賞,或許是權力的分配,或許是新一輪的征戰……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等待他的竟是這樣一個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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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都當不上了!
皇帝,就更遠了!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所有的野心,在長安城這短短數日定下的格局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他仿佛成了一個被隔絕在核心權力圈之外的局外人,一個……遲到的、無足輕重的配角。
“怎麽會……這樣……”
李世民踉蹌一步,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看向李建成,眼中充滿了血絲,“父親……父親他就這麽認了?還有大哥你……”
李建成歎了口氣,臉上帶著同病相憐的苦澀,但眼底深處,或許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這位過於出色的二弟落得如此境地的微妙情緒:
“二弟,形勢比人強啊!突厥勢大,鬼穀道詭譎,平兒她又……唉!”
“父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詔書已擬,不日即將公告天下,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
李世民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不!”
“這絕不是我李家當走之路!這絕不是天下應有的格局!”
他胸中翻湧著滔天的不甘和怒火,而這怒火,在得知李秀寧在其中扮演的關鍵角色後,不可避免地,與李淵、李建成一樣,將矛頭狠狠地對準了那個他們曾經疼愛、如今卻感到無比陌生和危險的妹妹女兒——平兒李秀寧!
四
長安城,原隋朝光祿大夫府邸,如今已被匆忙改建為“唐王府”。
在王府深處一間守衛森嚴、燈火搖曳的密室中,李唐家族的核心成員——李淵、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父子四人,正在進行一場持續了數日的秘密會議。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空氣中彌漫著失敗者的沮喪、野心受挫的憤怒,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怨恨。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李淵捶打著桌麵,老淚縱橫,再無平日裏的沉穩
“想我李淵,自太原起兵,一路披荊斬棘,本以為能光耀門楣,成就一番偉業!”
“如今卻要對著一個黃口小兒稱臣,還要靠著……靠著那個孽女與突厥的醃臢關係來維係這區區王位!我……我愧對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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