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歸去

字數:8695   加入書籤

A+A-


    一
    在灰影的暗中操作下,一具身材與李世民相仿、經過特殊處理以致麵目模糊難辨、穿著李世民被擒時那身破損戰袍與盔甲的屍體,被“意外”地發現於清理戰場時的某處廢墟之中。
    經過幾名被俘的、神誌尚清的唐軍舊將仔細“辨認”,以及“嚴密”的文書核對,官方記錄上,秦王李世民已然“伏誅”。
    而真正的李世民,則在極度保密的狀態下,被灌下藥物,偽裝成病重囚犯,經由灰影控製的秘密渠道,悄然轉移出關中。
    他的最終歸宿與目的地,將是哪裏呢?
    或許是無名之地,或許要遠方大陸。
    誰在乎呢?
    風行水脈,居於佛台。
    相托三才,易出奇偉。
    天下之大,有的是好地方,先磨磨性子再說。
    在死亡和混亂橫行的大興城,消失幾個人、甚至是關鍵的人,也不是那麽不容易辦到的事情。
    比如,李二的妻,觀音婢,長孫無垢;李二的子,繈褓中的李高明。
    本來,作為鐵定的欽犯家眷,依律本應被沒入宮中為奴,或流放至邊陲苦寒之地。
    但是,楊子燦是誰呢?
    不說,這姑娘是當年阿布在初次踏入中原時的跟屁蟲、迷妹、小尾巴,那點懵懂的愛意、崇拜的情誼……雖已如煙雲散去,但也是在楊子燦心中留下了一絲絲痕跡。
    加之,長孫無忌,現在還是阿布粟末地政權中的重要一子,也不可慎重處理。
    當然,人家的老娘,也是長居楊柳湖呢。
    於公於私,惻隱之心是必然的。
    在他的暗中幹預下,關於長孫家這一係的相關文書,皆被做了恰當的技術處理。
    長孫氏和孩子,都沒被列入處決或重刑名單之中,反而和李二一起,出現在戰亂、饑餓和時疫的亡故名單之中,且證據確鑿。
    實際上的觀音婢和孩子,已經被先行秘密安置於天水郡的麥積山下的淨念寺之中。
    此寺,卻有些來頭。
    最早叫無憂寺, 由晉元帝司馬睿賜名;十六國時期,被後秦太祖姚萇將其改為石岩寺。
    西魏大統元年,重修寺宇,四年後魏文帝皇後乙弗氏到此出家為尼,遂改名為麥子庵。
    隋仁壽元年,文帝楊堅敕葬舍利於麥積山,遂賜改為淨念寺。
    目前,淨念寺的主持正是阿布的故人——陳玄奘。
    所以,在此安置觀音婢母子,也是妥帖之處。
    名義上,卻是因戰亂的失家之可憐人,無處可歸,剛好攜帶繈褓幼子來此帶發修行,青燈古卷,了此殘生。
    當然她和孩子,也可預見地將永遠與外界隔絕,這是楊子燦目前能為這位故人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在寂靜中保全性命,卻也永遠失去了自由與未來。
    其他反王及黨羽,包括他們的家眷,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
    李淵、李密、王世充、劉武周、羅藝等主要反王,連同他們被擒獲的核心家眷、子嗣、以及竇建德殘部中被明確指認的核心黨羽、以及早已“迷途知返”的西秦霸王薛舉等,被嚴格依照帝國司法程序,登記造冊,戴上重枷鐐銬,由最精銳的隋軍府兵分批次、定路線,武裝押解,前往東都洛陽。
    他們,將麵臨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司的聯合公審,其罪證將被公開示眾,最終依照《大隋律》明正典刑,公開處決,以儆效尤。
    其家族勢力,也將被連根拔起,數百年的積累被抄沒充公,親族流放。這個過程,楊子燦絕不會,也絕不能以任何形式插手幹預。
    這是維護新生帝國法律權威、徹底震懾所有潛在不安定因素、並以此為契機重新分配社會資源的關鍵步驟。
    任何“法外開恩”都將導致前功盡棄,使“除石”大計的效果大打折扣。
    鬼穀道,變得更加神秘莫測。
    同其千年來的作風一樣,鬼穀道核心力量,尤其是七長老玄幽子及其最得力的親傳門徒,在城破前的最後時刻,人間蒸發般。
    顯然,他們利用其經營多年的、錯綜複雜的隱秘通道和詭異的遁術,成功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擺脫了白鷺寺暗探與灰影係統的聯合搜捕。
    他們仿佛從未存在過,隻留下那些被“奪舍”後如同空殼的反王,以及大興城內一段關於意識控製、集體人格的詭異傳說在暗中流傳。
    鬼穀道,這個如同曆史陰影般的組織,並未被此番浩劫根除,他們如同潛伏在帝國肌體深處的病毒,暫時隱匿了形跡,必然在等待著下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次伸出其操控命運的觸手。
    白鷺寺的內外侯官係統,在這場波及全國的動亂和最後的大興圍城中也損失不小,許多暗樁暴露或失去聯係。
    但他們同樣借此混亂機會,進一步滲透和加強了對新收複地區的監控網絡。
    那個始終隱藏在幕後的、身份成謎的“無麵”,其眼線如同無形的蛛網,遍布朝野,自然也牢牢地注視著楊子燦的一舉一動,包括他如何處理這些欽犯,如何安排善後。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楊子燦對此心知肚明,盡管他此刻權傾朝野,功高蓋世,但他始終牢記自己的身份。
    他是帝國的臣子,是皇帝手中的刀。
    任何可能引起猜忌的、超越權限的行為,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他必須時刻謹言慎行,如履薄冰,在推進“除石”後續事宜的同時,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與洛陽朝廷、與幼帝楊侑、以及與那些依舊強大的保守勢力之間的微妙平衡。
    大規模的清理和改造工作,迅速而有序地展開。
    數以萬計的屍體被集中起來,深埋於城外數個巨大的“萬人塚”,或是在遠離水源的地方進行大規模焚化,以防疫病蔓延。
    殘存的、經過嚴格甄別的百姓,被登記戶籍,部分強製遷移至人口因戰亂銳減的洛陽周邊郡縣,或是帝國新開拓的疆域進行屯墾。
    按照既定的宏偉藍圖,皇宮的核心建築群、太廟、部分具有代表性的中央官署、以及諸如大雁塔、曲江池等具有重要曆史與文化意義的古跡被精心保留下來,並進行係統的修繕。
    而城內大量的普通民宅、廢墟、以及被認為代表了舊時代腐朽秩序的坊牆等,則被有計劃地拆除。
    土地被平整,淤塞多年的龍首渠、清明渠等城市水係被重新疏通拓寬,大片區域被規劃為林地、公共園圃和未來博物院的展區……
    一座嶄新的、功能與意義截然不同的“華夏曆史博物院”,正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孕育生長。
    它,將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向後世子孫冷靜地展示權力、人性與文明的複雜麵相。
    二
    大興城的清理與改造工程,如火如荼地進行。
    各方勢力人物的命運,相繼塵埃落定。
    此時,一則石破天驚、足以震動整個帝國乃至周邊藩屬的消息,終於從東都洛陽,以最正式、最快速的詔書形式,明發天下,公告四海:
    大行皇帝、前太上皇楊廣,因多年操勞國事,積勞成疾,久病不治,已於數月前,龍馭上賓,崩於洛陽宮中!享年五十有二,諡號為明。
    詔書中明確解釋,此前之所以秘不發喪,乃因大興城尚未克複,反王聯盟兵臨城下,為穩定大局,迷惑敵軍,避免朝野震蕩,不得已而行此權宜之計。
    如今逆氛已靖,天下砥定,故依製公布,舉國哀悼。
    這道由中書舍人韋津精心草擬的哀詔,以沉痛的筆觸回顧了楊廣在位十六年間的諸多功績。
    詔書中,重點突出了營建東都、貫通南北運河、創立科舉取士、修訂《大業律》、經營西域、震懾突厥等“文治武功”。
    當然,也令人驚歎地也委婉提及了其間帝國所經曆的動蕩與艱辛。
    最終,將一切歸於天命,頌揚其“承先帝之遺誌,奮六世之餘烈,雖遇坎坷,然初心不改,欲啟後世之太平”。
    詔書宣布,國喪之期定為二十七日,天下臣民皆需服喪。
    同時,將遵照大行皇帝生前遺命,為其舉行極其隆重的大葬典禮。
    陵寢已成,選址於洛陽偃師緱氏景山,風水絕佳之處,與文帝楊堅的泰陵遙遙相望,規模製度,一依禮典。
    詔令天下各州郡長官,或親至,或遣使入洛致祭。
    四方藩屬國、部落酋長,亦需或親至,或派使節前來吊唁。
    共哀國殤。
    這一消息的正式公布,如同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分水嶺,徹底割裂了過去與未來。
    那個充滿了無窮爭議、懷抱淩雲壯誌、以其獨特而激烈的方式試圖重塑帝國、同時也帶來了無數動蕩、血淚與改革的皇帝——楊廣的時代,終於正式落下了帷幕。
    他所親手開啟並主導的、這場賭上國運的“除石”大業,其最酷烈、最艱難的第一階段,由他親自選定的“國之衛者”楊子燦,勉強算是慘烈地完成了。
    三
    站在潼關大營那地勢高聳的了望台上,楊子燦手扶垛口,遠眺著西方那片正在經曆痛苦涅盤、浴火重生的土地,廢墟之上仿佛已有新的萌芽在掙紮。
    “王爺,”一個沉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楊子燦不用回頭,也知是潼關守將、駙馬都尉賀婁蛟。
    這位比自己大上五六歲的家夥,身姿挺拔如鬆,他是南陽公主的駙馬,也是楊子燦剿匪戰略的最早堅定執行者之一。
    “洛陽來的天使,已宣詔書,國喪期間一應儀注,末將已安排下去,關防亦已加強。”
    楊子燦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望著東方:
    “駙馬,潼關乃天下咽喉,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確保關中與洛陽通道無虞,尤其是押送逆犯的隊伍,絕不能出任何差池。”
    “王爺放心!”
    賀婁蛟聲音鏗鏘。
    “將士用心,必保潼關穩如磐石!”
    他略一遲疑,低聲道:
    “此時,朝中……恐怕不會平靜。咱倆此時回京,還需早作籌謀。”
    楊子燦轉過身,看著這位變得終於有些圓滑老誠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臂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放心吧,你我心中有數則可。關中初定,百廢待興,此地以後還得托付兄弟了。”
    這時,又有一行人走上了望台。
    為首者身著文官袍服,氣質儒雅中透著幹練,正是雍州總管府司馬、楊子燦亦師亦友的幹爹李靖。
    他身後,還跟著幾位在平叛戰爭中嶄露頭角的年輕將領。
    神情冷峻、目光銳利的羅士信;沉穩持重、已顯大將之風的高安;以及雖略顯疲憊但眼神中鬥誌不減的程知節和秦瓊,等等。
    “王爺,”李靖的稱呼帶著長輩的親近與屬下的恭敬。
    “善後事宜已大致安排妥當。各軍功勳正在核算,陣亡將士撫恤名錄也已初步厘定。大興城改造的章程,工部來人正在與雍州府對接。”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凝重,“隻是,鬼穀道核心人物遁走,終究是心腹大患。此外,各地雖大致平定,但零星匪患、以及某些門閥的暗中抵觸,仍不可小覷。”
    楊子燦看向李靖,目光中帶著信賴:
    “有幹爹在雍州坐鎮,統籌全局,我方能安心東返。鬼穀道……如同暗夜之蛇,一擊不中,遠遁千裏,隻能徐徐圖之,加強白鷺寺與灰影的監控。至於那些殘餘的頑石。”
    他冷哼一聲,道:
    “大勢已去,若再不知進退,不過是螳臂當車。”
    他隨即目光掃過羅士信、高安、秦瓊、程知節等年輕將領,語氣中帶著讚許與期許:
    “士信勇冠三軍,子安高安字)謀定後動,叔寶和知節浴血奮戰,爾等皆是我大隋未來之棟梁!此番平叛,功勳卓著,朝廷必有封賞。但切記,武功之後,更需文治。好生撫慰地方,整訓士卒,未來開疆拓土、衛我華夏,尚有賴諸位!”
    羅士信抱拳,聲如洪鍾:
    “末將謹遵王爺教誨!”
    高安則躬身一禮,言辭懇切:
    “王爺提攜之恩,末將沒齒難忘,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秦瓊與程知節亦肅然應諾。
    隨後,他緩緩轉身,目光投向東都洛陽的方向,眼神複雜難明。
    此刻,他的手中,不僅緊握著帝國的軍事權柄,更深切地承載著兩代皇帝那沉重如山的、未曾完全實現的囑托,以及一個嶄新時代即將開啟的、機遇與挑戰並存的鑰匙。
    舊的時代,已然在血與火中徹底落幕。
    那些顯形的“頑石”或被碾為齏粉,或被打入囚籠,或暫時深埋於地下,隱匿了形跡。
    但新的時代,並非一片坦途。
    朝堂之上,因楊廣之死和“除石”帶來的權力真空,必然引發新的博弈。
    舊勢力的殘餘分子,絕不會甘心失敗,必然會在暗處伺機反撲。
    科舉、新政的推行,依舊阻力重重。
    帝國四境之外,西突厥、高句麗、吐蕃等勢力,虎視眈眈。
    還有那神秘莫測、不知所蹤的鬼穀道七子,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一切都才剛剛開始,未來的道路,依舊漫長而艱險。
    但他知道,自己早已別無選擇,也無法回頭。
    他,將是這新時代最重要的掌舵者之一。
    無論是作為一把需要繼續揮向殘餘頑石的鋒利之刀,還是一麵需要時刻鑒照世道人心、帝國前程的明鏡,他都必將沿著這條由血與火鋪就的道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真正達成那個最終的目標。
    一個徹底掃清了內部積弊、充滿了活力與創造力、能夠昂首挺胸、望向四域乃至全球的、強大而持久的煌煌帝國。
    “準備一下,”他對著身後如同影子般肅立的親衛統領胡圖魯說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力量。
    “三日之後,回返東都。”
    煦暖的夏風,掠過潼關險隘,吹動著營地上空那麵象征著大隋魏王的玄色大纛,獵獵作響。
    仿佛在為他,也為這個在廢墟與希望中艱難誕生的嶄新時代,奏響一曲雄渾而未知的序章。
    喜歡且隋請大家收藏:()且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