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公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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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真正將審判推向高潮,並引起朝野及圍觀者巨大震動,乃至讓許多原本對隋室抱有敵意或觀望態度的士人也為之憤慨的,是裴矩、楊子燦、無麵掌控的白鷺寺包括楊子燦的灰影係統秘密搜集並妥善遞交)經過長期潛伏、精心收集,在此刻拋出的重磅證據。
與突厥、吐蕃、高句麗、倭奴國……甚至是西域諸國敵對勢力之間,往來的密信、盟書、信物,及相關關鍵人物的供狀。
這些鐵證,被當庭展示,並由書吏高聲誦讀。
有李淵在晉陽起兵前後,向突厥始畢可汗卑辭厚禮、甚至隱約透露出稱臣納貢意向的乞援信,信中許諾“子女玉帛,盡歸可汗”,以期換取戰馬、兵器和突厥騎兵的南下牽製。
有李密在瓦崗勢大時,與突厥某部落小可汗秘密往來的文書,其中竟有“若得天下,願割河套之地以酬”的駭人條款。
有劉武周為換取支持,大量接受突厥、高句麗金銀、馬匹,並承諾在其奪取河東後,助突厥、高句麗掃蕩太原以北、以東,為其南下、西取打開通道的證據鏈。
甚至還有王世充在河東起兵時,為換取突厥和倭奴國對其“鄭”政權表麵上的承認乃至默許,而暗中通過商人渠道,向突厥貴族、倭奴國輸送所占之地府庫珍寶、絲綢、工藝品的詳細清單,以及和部分經手人的畫押口供……
當然,還有像早就成為傀儡的薛舉當初受吐蕃、吐穀渾……等誘惑和資助,起兵謀反、禍亂蘭州、河西的賣國勾當證據……
……
很快,這些白紙黑字、物證俱全的賣國行徑,被抄錄成無數副本,通過朝廷的官報、邸抄,以及那些無孔不入的說書人、民間文人的口筆,以驚人的速度傳遍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或許還有部分底層民眾或因信息閉塞,或因深受戰亂之苦,對這些反王們抱有幾分“亂世英雄”的同情或幻想。
一些心懷異誌的豪強們,還在隱忍潛伏,還在觀望時局待變。
甚至,朝中還有某些仍然與舊勢力有潛藏極深和牽連的官員,內心尚存一絲僥幸。
……
但現在,這些所有的同情、幻想與僥幸,在這些赤裸裸的、明晃晃的背叛家國民族利益的證據麵前,顯得蒼白而可笑!
“引狼入室!”
“賣國求榮!”
“華夏之恥!”
“罪該萬死!”
……
無數的怒罵聲,如同燎原之火,從洛陽的朝堂迅速蔓延至州郡、鄉村,形成了強大的民意浪潮。
這些證據,也徹底坐實了天下反王們、“仁義之師”們,不僅是“謀逆”,更是“叛國”和“賣國”的十惡不赦之罪人。
行為的惡劣程度,讓他們在家國道義上的形象,已然徹底破產。
這些行為,甚至超過了他們與隋室朝廷為敵的本身之事。
這件事情發酵的直接結果,就是使得對眾反王及其黨羽的後續嚴厲清算,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的道義與民意支持礎。
……
反王及其黨羽的判決,毫無懸念,也無需懸念。
主犯李淵、李密、王世充、劉武周、羅藝等十餘人,依據《大隋律》中對於“謀反”、“謀大逆”、“叛國”等罪的明確規定,被判處腰斬之刑。
並,明令棄市三日,以儆效尤。
其家產,全部抄沒充入國庫。
其九族無論長幼,皆依律連坐,斬。
……
《開皇律》有曰:
“謀反及大逆者,父、母、妻、子、兄弟、姊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妻之父母皆斬,伯叔、從父兄弟、侄、孫配沒為官奴婢,資財田宅悉沒官。”
合稱,“夷九族”。
具體點,就是如下之處置法。
斬刑立即處死),正犯、父、母、妻、子、兄弟、姊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妻父母——共 9 種親屬。
配沒籍沒為官奴婢),伯叔、從父兄弟、侄、孫、妾、女、姊妹之子。
資財,田宅、奴婢、畜產、邸店悉數沒官。
屍體刑,若正犯已死,仍“開棺焚骨”“戮屍梟首”,如李淵五廟祖考墓皆開棺焚骨、楊素挫骨揚灰、斛斯椿開棺戮屍、宇文述及其五廟祖考開棺焚骨、王世積、虞慶則等。
流放,罪責或旁係偏遠者,處至極邊苦寒之地勞役。
其餘核心黨羽,根據參與程度、罪行輕重,或處斬,或流放勞役,或貶為官奴……
……
行刑之日,洛陽城西市人山人海,萬頭攢動。
雪亮的鍘刀,依次落下。
鮮血噴濺,染紅了刑場上的高台。
觀者,爆發出陣陣歡呼聲和驚叫聲……
隋末以來最為龐大、最具代表性的數股反抗勢力,終於不僅在軍事上被摧毀,更是在政治道義和法律層麵上被徹底釘在了大隋曆史的恥辱柱上。
其牽連範圍之廣,涉及家族之多,堪稱文帝開皇以來之最。
隨後,便是又一次規模浩大、組織嚴酷的人口遷徙。
成千上萬的配沒和流放者,被登記造冊,戴上沉重的枷鎖鐐銬,由全副武裝的官軍分批次、定路線,武裝押解,踏上了通往帝國四方邊疆的流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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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和前輩一樣,被分散安置到遼東、河西、嶺南、北方、西域走廊等新拓之地或需要加強控製的邊疆區域。
當然,其中相當一部分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將被“販賣”入粟末地那龐大而高效的海外拓殖網絡,最終分流後輸送到更遙遠的夷州、崖州、乃至茫茫大洋彼岸的殷地安州……
這,是又一場強製性的、充滿了血淚與痛苦的民族遷移與融合過程。
無數家庭破碎,無數生命凋零在漫長的流放路上。
然而,從更宏大的曆史視角看去,這些攜帶中原先進生產技術、文化典籍、語言文字和血緣基因的“罪犯”及其後代,如同被狂風吹向四方的種子。
盡管過程殘酷,卻也必定會在在陌生的土地上,頑強地紮根、繁衍、生息。
他們,不論主觀意願,在客觀意義上,極大地促進了漢文化、漢文明的傳播與血脈散播。
這一舉動,必然為未來一個更加遼闊、更具內在多樣性與統一性的中華文明圈,刻意地撒下了最初的種子。
帝國的邊界,在這些人的血淚中,也被悄然夯實與拓展。
二
一切的喧囂,逐漸平息。
生命熄滅的血腥氣,終於被陣陣秋風吹散。
這是,一個更為現實、也關乎國本的問題,擺在了新朝統治者的麵前。
大隋天下,究竟還剩下多少子民?
永安元年末,由戶部牽頭,並得到了軍方的強力支持,一份詳盡的天下人口統計奏表,被秘密呈送至禦前暨政事堂核心成員麵前。
一係列冷靜近乎冷酷的數字,揭示了這場持續十餘年的巨大動亂,對帝國人口造成的恐怖消耗。
“經初步計核,大隋永安元年,官方在冊戶籍為,三百八十萬戶,兩千八百萬人丁。”
這個數字,讓禦書房內的楊子燦、裴矩、蕭瑀等人,陷入了長久的、無言的沉默。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重的窒息感。
他們清晰地記得,就在不到二十年前,即大業五年公元609年),帝國戶部那象征著鼎盛與繁榮的簿籍上,記錄著怎樣一個輝煌的數字。
戶,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四十六。
口,四千六百零一萬九千九百五十六!
而這,還僅僅是官方所能統計到的“編戶齊民”,考慮到當時必然存在的世家蔭戶、豪強隱戶、以及邊遠地區的未登記人口,太學博士與戶部官員內部估算,帝國當時的實際人口可能高達五千五百萬,甚至六千萬!
即使在阿布前世,那個被確認的數字,也是中唐以前,中華人口史上公認的一個難以企及的巔峰!
短短十餘年,天下板蕩,烽火連天,疫病橫行,餓殍遍野。
奏表以冷靜的筆觸,分析著人口銳減的原因。
直接死於戰亂、饑荒、瘟疫者、失蹤者,經過多方數據比對與推算,估算約為兩千六百八十萬人。
這個數字本身,已經足以令人觸目驚心,仿佛能看到無數城鎮村莊化為廢墟,千裏無雞鳴的慘狀。
然而,奏表也隨即指出了一個更為驚人的事實。
在反王聯盟已被基本平息,大規模戰事結束的情況下,帝國各區域的人口統計數字,相比大業頂峰,下降幅度仍高達五至六成!
除了那兩千六百八十萬直接死亡人口,其餘的巨大缺口,去了哪裏呢?
一千兩百萬口!
答案,在於持續不斷地“流徙+脫籍”。
而這兩個詞,在奏表的語境下,很大程度上指向了同一個歸宿——“實邊”。
奏表明確指出,在過去十餘年間,持續地、有計劃地戰俘、罪犯及其家屬,向帝國的四麵八方進行著轉移和輸送。
向東北,是粟末地本土、營州、遼東等地的廣袤黑土地。
向北,是河套平原、陰山以南的豐美牧場。
向西北,是亟待開發的河西走廊,重建絲綢之路的據點。
向南,是嶺南、交趾的濕熱山林,以及更遙遠的南海島嶼。
但是,粟末地偷偷轉移過去的人口,並不在此列,這是楊子燦和粟末地政權的高度機密。
這些更加恐怖的數量人口,早就越過重洋和險阻,去了夷州、崖州……等的拓殖基地,以及那片被命名為“殷地安”的遼闊新大陸……
失蹤者,“流徙+脫籍”者,實邊者……他們真實的數字,楊子燦比誰都清楚。
三千二百萬人口!
可僅僅是一千兩百萬口的數字,也足以令任何傳統的史官、太學博士、戶部官員瞠目結舌。
它清晰地揭示了一個事實,戰後的大隋,真正是地廣人稀。
地廣人稀,在沒有徹底解決耕作技術的時代,就意味著良田荒蕪,村鎮空置。
它,也從任何人都意識不到的層麵,揭示了穿越者阿布那超越時代局限的野心與布局。
他,不僅僅是在平定一場內亂,更是在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主動的人口與資源的全球性再配置。
這,也是在為漢文明開辟一個前所未有的、更加廣闊的生存與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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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在官方統計中“消失”了的三千二百萬人,並未真正消失於世間
他們如同無數滴奔流入海的水珠,正散布在帝國遼闊的邊疆和新拓展的領土上。
披荊斬棘,墾殖戍邊
緩慢而又穩固地構建,一個更為分散、更具韌性、潛力和抗風險能力的漢新文明衍生體。
這些,即使是此時代最聰明的學者或官員,想破腦筋,也絕對不會勘破真相。
奏表的另一部分,則用大量的篇幅,用數據和案例,清晰地揭示了“除石計”的另一項重要成果,或許也是先帝楊堅和楊廣,包括苟著的楊子燦,樂於見到的“副作用”。
曾經顯赫數百年,上可操控皇權更迭,下可壟斷地方經濟文化,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甚至敢於鴆殺親王的傳統豪門大族,垮台了。
宇文、獨孤、竇、於等家為代表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
以崔、盧、李、鄭、王等山東五姓七望為首的,士族門閥。
以王、謝、袁、蕭等為首的,江南華族……
如此等等,在隋末這場席卷天下的大動亂中,遭到了自北魏漢化以來最毀滅性的打擊。
他們的遭遇,或同,或不同,但結局一致。
或者,被直接卷入叛亂浪潮,兵敗後遭到新朝的殘酷清算,身死族滅,累世積累煙消雲散,如部分關隴家族支持李淵,部分山東士族與竇建德、劉黑闥牽連頗深。
或者,因固守塢堡田莊,在亂世中成為各方勢力洗劫掠奪的目標,被攻破屠戮,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或者,因在關鍵時刻政治站隊錯誤,在新朝確立後遭到無情的政治清洗與打壓,一蹶不振;
或者,因長期戰亂導致其賴以生存的田莊經濟破產,依附的佃戶、部曲大量流失逃亡或死於非命,從而自然衰敗,再也無力恢複往日的榮光……
與此同時,更有楊廣持續不斷的政治打壓,如修訂《氏族誌》、經濟削弱如清查戶口、推行輸籍定樣)。
以及,楊子燦借助亂局,進行的針對性打擊,如強力支持和推行科舉製度,對傳統選官渠道進行徹底摧毀……
這些,共同構成了壓垮這些參天大樹的最後幾根稻草。
奏表的結論部分,引用了一句即將流傳開來的詩句,作為對這種現象的注腳。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進而,有了一個淺白得像老百姓俚語般的總結性闡述。
“一個屬於各個階層,憑借個人才能、學識與功績,而非僅僅依賴門第與血脈得以崛起的新時代,正在舊秩序的廢墟上,緩慢而堅定地開啟。”
三
夜晚,魏王府書房。
楊子燦緩緩合上這份沉甸甸的奏表副本,走到窗前,眺望著洛陽城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
遠處的紫微宮在暮色中輪廓模糊,卻依然散發著至高權力的威嚴。
身後的書案上,擺放著太常寺剛剛送來的、關於他本人身後陪葬資格的初步禮儀流程草案,以及那一係列繁瑣的“五步流程”。
他知道,舊的世界已經被徹底砸碎。
人口的遷徙、門閥的崩塌、新秩序的建立……這一切轟轟烈烈的社會改造,都還隻是一個開始。
楊廣的盛大葬禮,埋葬了一個充滿矛盾與激情的時代。
反王的覆滅與公審,掃清了帝國內部最後一股成建製的武裝反抗力量。
但前路,依舊漫漫,充滿了未知的挑戰。
朝堂之上,新的權力平衡遠未穩固。
圍繞在幼帝身邊的各方勢力,蕭氏外戚、宗室親王、功勳武將、文官集團,正在暗中角力。
舊勢力的殘餘分子,如同鼴鼠,仍在政治的陰影下悄然活動,伺機反撲。
神秘的鬼穀道核心人物,尤其是玄幽子與李秀寧,依舊不知所蹤,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海外拓殖事業雖規模宏大,但也麵臨著管理、資源、以及與當地土著的衝突等無數難題。
東方,高句麗的淵愛索吻和其背後的倭奴國勢力,仍是必須拔除的心腹之患。
西突厥、吐蕃等周邊強權,亦在密切關注著這個剛剛經曆浴火重生的帝國,是否會露出可乘之機……
而他,楊子燦,這個身兼隋室魏王、太師與粟末地之主雙重身份的穿越者,這個被讖語和時勢推上權力巔峰的“國之衛者”,手中握著開啟新時代的鑰匙,也背負著楊堅、楊廣兩代皇帝那沉重如山的托付和這片土地上億萬生民對“永安”的殷切期望。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深秋寒意的空氣,眼神重新變得如同磐石般堅定、銳利。
衛,偽嗎?
到底是衛道士,還是偽君子?
嗬嗬!
他笑了,笑得有點恐怖而神秘。
“遠悉。”
“在,王爺。”
一個平庸而幹巴巴的中年人,行到楊子燦身旁。
圖 ,楊圖,字遠悉,粟末地首席情報官,阿布機要秘書,原粟末地戶部主管。
現在,表麵上的圖,僅僅是楊子燦的首席私人幕僚。
“明日大朝會,議題該全麵轉向‘永安新政’的具體施行細則了。將我們擬定的《勸農令》《興商策》《工坊營造法式》《新學推廣綱目》,還有……《海外拓殖管理暫行條例》的草案,都準備好。”
“是!”
夜色中的洛陽,燈火璀璨,如同星河流淌,又仿佛無數雙充滿期待、審視與算計的眼睛。
這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這座古老而又嶄新的都城,注視著這個在血火廢墟上建立、年號“永安”的王朝,以及它的掌舵者們,將如何駕馭這艘巨輪,駛向未知而廣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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