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秋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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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府的運河碼頭上,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
    晉商“廣聚隆”的掌櫃孫茂才,哭喪著臉,指著幾具未來得及運走的鏢師屍體,對前來調查的清廷特使和幾位臉色鐵青的晉商大佬涕淚橫流:
    “大人!諸位東家!您們看看這箭!分明是製式箭簇,絕非土匪土造之物!再看這傷口,入肉三分,力道剛猛,定是經年行伍所為!”
    他拾起一支殘留的箭杆,上麵甚至還沾著些許暗紅的漆皮,隱約可見某個模糊的番號印記——這自然是張敬東精心準備的“道具”,模仿的是南明軍鎮的標記。
    “還有!”另一個幸存的鏢師頭目瘸著腿上前,心有餘悸地補充,“那夥人凶悍異常,進退有度,衝殺時還夾雜著淮南口音的呼喝!定是官兵假扮的!”
    清廷特使,一位正黃旗的章京,麵色陰沉如水。他環視狼藉的現場,焚燒過半的船骸,以及那些明顯帶著軍械痕跡的創傷,眉頭越皺越緊。
    他久在行伍,自然看得出這番襲擊絕非烏合之眾能為。
    “劉澤清…”章京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帶著徹骨的寒意。此人雖名義上仍是南明江北四鎮之一,擁兵淮安,但貪婪殘暴,割據自雄,對南北兩朝皆陽奉陰違,勒索商旅、劫掠地方已是惡名昭彰。
    清軍此前忙於西進南下,對其暫取羈縻之策,沒想到此人竟膽大妄為至此!
    “章京大人明鑒!劉澤清此獠,向來視運河為其私庫,敲詐勒索無所不用其極。定是他窺得我等糧船肥碩,故而假扮匪類,行此卑劣之事。既可劫財,又可避免與我朝直接衝突,端的狡猾!其心可誅!”
    晉商大佬範永鬥拱手道,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所有線索,所有懷疑,所有舊怨,此刻都精準地指向了同一個目標——南明東平伯,淮安總兵官,劉澤清。
    晉商們吃了啞巴虧,損失慘重,更是嚇破了膽。
    運河這條傳統的黃金水道,如今在他們眼裏成了遍布陷阱的鬼門關。有劉澤清這樣的地頭蛇趁火打劫,更有不知來頭的“悍匪”冒充清軍精準伏擊,誰還敢走?
    無奈之下,隻能改走長江。糧船從鎮江轉入長江逆流而上,耗費時日且運費陡增。更麻煩的是,長江航道複雜,水匪眾多,雖不至於有“清軍”冒充,但風險絲毫未減。
    最終選擇在漢口卸貨,再組織龐大的騾馬隊和鏢師,走崎嶇的陸路北上,繞過是非之地的淮安一帶,再尋機轉入河北。
    成本翻了幾番,糧價自然水漲船高。這筆賬,最終都算在了前線清軍和晉商自己的利潤頭上。
    消息傳回北京,多爾袞勃然大怒,一掌將手中的景德鎮茶盞摔得粉碎!
    “劉澤清!好個首鼠兩端的賊子!本王暫未動他,他倒先來撩撥虎須,竟敢劫掠輸我大清的糧餉!他是以為我八旗勁旅奈何不了他嗎?!”
    多爾袞額頭青筋暴跳,在殿內急速踱步。
    殿內眾文武大臣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出。
    “王爺息怒!劉澤清雖劣跡斑斑,但此事…是否還需詳查?或許是南京方麵指使,或是其他勢力嫁禍…”
    範文程謹慎開口道。
    “查什麽查!”多爾袞厲聲打斷,大聲說道:“即便不是他親為,也必是他縱容部下所為!淮安是他的地盤,除了他,誰有能力組織這等規模的劫掠?此風絕不可長!今日他敢劫糧,明日就敢截我餉銀,始終是我大軍南下側翼之患!”
    鼇拜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爺,奴才願為前鋒,征討南蠻!”
    “好,你即刻調集本部人馬,準備出征!”多爾袞大喜。
    尼瑪的!關鍵時刻還得是我八旗兵!
    範文程沉吟道:“王爺,劉澤清所部雖軍紀渙散,但兵力數萬,據守淮安堅城。況且淮安地處腹地,中間隔著徐州、壽州、廬州,我軍若貿然征討,恐損耗兵力,牽製我南下大計…”
    “打!”多爾袞猛地站定,眼中殺機四溢,瞪著眼睛說道:“必須打!而且要狠狠地打!不僅要奪回糧餉,更要借此機會拿下江北四鎮,打通運河樞紐,要讓天下人看看,與我大清為敵,是何下場!”
    別看多爾袞表麵上氣勢洶洶,實際上已經在心中謀劃多時。
    不打掉江北四鎮,不僅大運河無法暢通,長江航線也是危機重重。
    方今夏糧收割之際,正好可以補充糧草。否則,真的到了冬天,龐大的清軍將麵臨糧食短缺,到那時候,恐怕不戰自潰。
    所以,哪怕是滄州新敗,他也必須放手一博。
    他猛地看向範文程,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即刻籌劃!洪承疇鎮守武昌,籌措糧草。令豫親王多鐸,帶兵東進!務必以雷霆之勢,給本王踏平淮安!吳三桂策應,進攻徐州!鼇拜即刻出發……”
    六月底,毒辣的日頭終於催熟了田野裏最後一批搶種的冬麥和早粟。雖然被阿巴泰的騷擾騎兵燒毀不少,雖然長勢遠不如往年,但那沉甸甸的、金中帶黃的穗頭,依舊是大地上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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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割成了登州、青州、德州幾個城府最大的事。
    能下地的人全都撲到了田裏,士兵幫著百姓,百姓支援軍營。鐮刀飛舞,汗水滴落在焦土上,卻帶著久違的喜悅。新麥磨出的麵粉,哪怕摻著麩皮和野菜,蒸出的窩頭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糧荒得到了暫時的、寶貴的緩解。雖然距離吃飽還有很遠,但至少,餓死人的陰影暫時退卻了。
    各地的糧食運來滄州,滄州城仿佛一個久病初愈的人,終於喘過了一口氣,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
    就在這稍得喘息之際,青州府,這座劉體純治下相對完好的大城,做了一件在亂世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卻又振奮人心的事情——照常舉行秋闈。
    消息傳出,山東乃至周邊地區的學子們震驚了。多少年了?天下大亂,科舉停廢,讀書人前程渺茫,要麽投筆從戎,要麽困守鄉野。
    如今,竟然有一方勢力,在韃虜環伺、饑荒剛緩的艱難處境下,重開科舉!
    一時間,通往青州的各條道路上,出現了許多青衫學子的身影。他們有的徒步,有的騎驢,帶著書箱和幹糧,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眼中卻燃燒著希冀的光芒。他們穿過殘破的鄉村,繞過勢力交錯的危險地帶,隻為奔赴這一場久違的文士之約。
    青州城內,頓時多了許多朗朗讀書聲。客棧住滿了,許多學子被安排住進騰出的軍營和祠堂。劉體純甚至下令,對所有趕考學子,每日供給兩餐,雖隻是粗糧餅子加菜湯,卻已讓這些習慣了冷眼的讀書人感覺到了些溫暖
    青州貢院,飛簷鬥拱在八月的秋陽下顯得格外肅穆。然而,與往年不同的是,此番秋闈的空氣裏,除了墨香,似乎還隱約飄蕩著硫磺、鐵鏽與算盤珠子的碰撞聲。
    貢院門口張貼的告示,早已引得士林嘩然。
    允許匠師、胥吏參考?考什麽格物、算學、天文地理?這成何體統!不少身著襴衫、頭戴方巾的儒生聚在榜下,麵露憤懣與不屑。
    “豈有此理!工匠胥吏,賤籍之流,焉能與聖人門生同場較技?”一個老秀才氣得胡子發抖。 “格物算學,奇技淫巧!豈是聖賢大道?劉將軍此舉,恐非國家之福啊!”另一個中年書生搖頭歎息。
    然而,更多默默無聞的身影,卻看著那告示,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光。他們之中,有手指粗糙布滿老繭的,有精於算計眸中帶光的,有慣看星象皮膚黝黑的。
    經義科考場內,依舊是傳統的肅靜。學子們冥思苦想,謄寫著“子曰”“詩雲”。
    策論題目發下——《論焦土戰後屯田安民之要策》、《漕運阻塞,如何廣開糧源以實軍需》。
    許多熟讀詩書的學子頓時傻了眼,他們擅長洋洋灑灑談論仁義治國,可真要具體到如何計算屯田所需種子、如何組織流民、如何設計水渠、如何開拓商路,卻支支吾吾,筆下空洞無物。
    有人試圖以“聖人垂訓”“重農抑商”等大道理蒙混過關,文章華麗卻無一字可用。
    而與此同時,在新建的“格物”、“算學”、“天文地理”考棚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格物科考棚,空氣中彌漫著硝石和金屬的味道。
    考題之一,竟是讓考生辨識幾種不同的礦石粉末,並簡述其可能用途。
    另一題,則要求畫出一種省力起重裝置的草圖,並說明原理。
    一個名叫薄玨的年輕考生,衣衫簡樸,手指卻異常靈巧,他不僅準確說出了硝石、硫磺、炭粉的特性,更在草圖上勾勒出一種結構精巧的滑輪組,連監考的趙金都看得暗自點頭。
    算學科考棚,算盤聲劈啪作響,如同急雨。
    題目涉及計算不規則田畝麵積、核算一批軍械打造的物料損耗、甚至推演漕糧轉運的最佳路徑和耗時。
    一個名叫王文素的胥吏,埋頭疾書,手中算盤飛快,竟將一道複雜的“物不知數”難題解得清晰明白,方案切實可行。
    讓一旁巡視的劉體純駐足良久。
    天文地理科考棚,桌上攤著空白輿圖。考題要求根據提供的幾處州縣方位和粗略距離,繪製一幅簡要的山東北直隸邊界圖,並標注主要山脈河流及可能通行大軍的小路。
    一個名叫孫蘭的瘦弱書生,不假思索,運筆如飛,山川走向、水道曲折竟勾勒得八九不離十,還在一旁用小字注明了各處關隘的利弊及季節氣候變化對行軍的影響。
    可最讓宋應星驚訝的是,一個叫做吳應箕的考生。
    這個名字他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而他在卷子上勾勒的一幅草圖,讓宋應星眼睛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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