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治顯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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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治理那頁,條理分明:金場外交了保安費的二十幾個村落,民事糾紛歸甲長、保長管。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張家占了李家的地,王家欠了趙家的糧,先找甲長說,甲長說不清就找保長,保長斷不了的,再往會房遞條子。另設軍法處、民法處,團勇犯事歸軍法,百姓、金工犯事歸民法,規矩一條條寫得明明白白。
    江榮廷一頁頁翻過去,指尖在“防區”“軍法”“醫療隊”“公示”“甲長保長”這些詞上點了點,原是蹺著二郎腿的,不知不覺就坐直了身子,眼裏一點點亮起來,像黑夜裏燃起來的火把。
    “你把範老三他們的地界劃得這麽清,是怕往後搶功或推責?”他抬頭看劉紹辰,語氣裏帶著驚喜。
    “防區明了,誰的地界出了岔子,一眼就能盯住;軍法歸團總,弟兄們更服管;醫療隊看著小,真到交火時,能多保住幾個弟兄的命。”劉紹辰頓了頓,又道,“金廠賬目公示,弟兄們心齊;流民有了地,才肯為咱守著溝;甲長保長能斷事,地方才穩。”
    江榮廷把章程往桌上一放,指節叩了叩桌麵,猛地拍了下大腿:“好小子!這章程,是把碾子溝的骨頭縫都看透了!”他抓起章程又看了一遍,忽然揚聲喊:“來人!明日一早,叫趙亮、龐義、朱順他們都來會房,我親自給他們分差事!”
    窗外的夕陽正斜斜地照進來,落在那疊紙上,把墨跡染得暖融融的。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帶著砂金的味道,也帶著點新東西——那是些還沒落地的規矩,正等著在碾子溝的土地上生根發芽。劉紹辰站在那兒,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眼底藏著點不易察覺的光。他這幾日轉遍溝裏的角角落落,聽了多少碎話,熬了多少個夜,此刻都凝在這疊紙上了。
    會房召集那日,江榮廷把章程往桌上一摜,煙袋鍋子在桌角磕得邦邦響:“紹辰擬的章程,我認。往後各事按這上麵的來,誰要是含糊,別怪我不認弟兄。”
    趙亮摸著後腦勺,眼角掃過“按砂金量核工錢,一日一公示”那行字,喉結滾了滾沒敢吱聲。龐義站在一旁,手指撚著章程裏“軍法由團總執掌”的條目,心裏盤算著分量,嘴上卻應得幹脆:“大哥怎麽說咱們就怎麽幹,弟兄們沒二話。”
    可等人散了,趙亮拉著老胡蹲在金廠的溜槽旁,煙絲填了一煙鬥:“這書生是吃飽了撐的?咱分金分了這麽多年,幹多幹少勻著來,哪用得著搞這計件算工錢?還得天天核砂金多少,不是找不痛快?”老胡撥著算盤珠子,歎氣道:“畢竟是把總點頭的,先照著辦吧,看他能折騰出啥花樣。”
    朱順湊到龐義身邊問:“老龐,那軍械庫的規矩……真要按章程來?”章程上寫著“領彈藥需總領或把總簽字”,斷了從前各團自取自拿的便利。龐義往地上啐了口:“還能咋?大哥拍了板的。不過這書生也是瞎折騰,真打起來,等咱找把總簽完字,敵人早摸上來了。”話雖如此,他還是讓人做了個簽字簿,自己先在上麵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押。
    頭幾日,團勇們操練時,見劉紹辰背著本子在旁邊站著,私下裏都撇嘴。“你看他那細皮嫩肉的樣,懂啥叫列陣?”“定些條條框框,怕不是想拿咱當戲文裏的兵練?”龐義聽見了,也隻當沒聽見——他得聽江榮廷的話,卻實在信不過這書生的筆杆子。
    金廠的計件砂金量牌子掛出來頭三天,天天有人故意找茬。有個砂工指著木牌上自己的名字嚷嚷:“我明明淘得比他多,咋計件工錢反不如他?這牌子準是記錯了!”趙亮正想發作,劉紹辰走過來,翻開本子念:“你昨日卯時到酉時,一共淘了七筐砂金,每筐過秤都不足數;旁邊李老四淘了九筐,筐筐夠秤——老胡的秤記錄、我在溜槽邊記的筐數都在,要不咱去會房跟把總對對?”那金工臉騰地紅了,原是自己偷懶少淘了兩筐,偏要嘴硬,此刻被戳穿,梗著脖子走了。趙亮在一旁看著,煙鬥在手裏轉了兩圈,沒罵出聲。
    民團那邊更有意思。朱順想領十發子彈練靶,找龐義簽字,龐義故意刁難:“章程上寫‘需注明用途’,你這單子上啥都沒寫,回去重寫。”朱順氣呼呼地重寫了,領子彈時卻見劉紹辰正跟軍械庫的兵說:“子彈防潮得墊油紙,章程上漏了,添上。”他愣了愣,想起前日自己的槍膛生了鏽,忽然覺得這書生的筆,好像也不是全沒用。
    背地裏的話,漸漸變了味。趙亮見金廠再沒人為幹的多幹的少吵架,老胡的賬本越記越順,跟人喝酒時嘟囔:“那書生的賬……倒真比咱瞎分公道。”龐義在大青溝查崗,見範老三把防區守得滴水不漏,按著章程裏的“每時辰換崗”來,山梁上的了望哨比從前靈便多了。
    開春化雪,溝外荒地上的地界牌剛插好,紅漆字還帶著潮氣。
    瘸腿漢子摸著木牌上的名字,指腹蹭得漆皮發亮,忽然直起身往會房方向望,聲音發顫:“是江把總……真給咱地了。”
    旁邊的婆娘抱著娃,往地裏撒了把種子,笑著抹眼角:“往後不用再顛沛了,娃能吃上自家種的糧,全托江把總的福。”
    老李扛著鋤頭走過來,見劉紹辰站在田埂上,咧開嘴直樂:“劉先生,你跟把總說的那章程,真是救了咱!剛才王二柱還念叨,要去會房給江把總磕個頭呢。”
    田埂上的人都跟著點頭,有個老漢攥著新領的鋤頭,往會房方向拱了拱手:“江把總心裏有咱這些苦人,這地,咱得種出個樣來!”
    劉紹辰正往本子上記金廠的新出金量,筆頓了頓。窗外的春風吹進來,帶著溝外泥土的腥氣,遠處傳來民團操練的口號,整齊得像敲在鼓點上。他想起剛來時,那些“筆杆子頂啥用”的碎話,再看看眼下——趙亮見了他會遞煙,龐義會跟他討教防務,連街麵上賣雜貨的老漢,都知道“有難事找劉先生的章程”。
    江榮廷把煙袋往桌上一放:“紹辰,這碾子溝的改革,是你那支筆,一筆一筆寫出來的。”
    劉紹辰低頭笑了,筆尖在紙上落下“春,改革初定”四個字。墨跡幹得快,像這片土地上正在生長的日子,紮實,且有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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