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廊上的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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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層的走廊像被泡在福爾馬林裏,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與腐殖土混合的怪味。
連應急燈的綠光都透著一股粘稠感,落在牆壁的血鏽符號上,讓那些扭曲的紋路看起來像活物的血管。
傑克剛從停屍間的冷意裏緩過神,走廊盡頭突然飄來一段熟悉的調子。
緩慢、沉悶,每個音符都像生了鏽的齒輪在轉動,是《莉莉瑪蓮》。
這首二戰時德軍士兵常唱的德語老歌,傑克從小聽到大。
祖父阿爾弗雷德喝醉時總愛哼它,尾音拖得很長,帶著揮之不去的硝煙味。
此刻,旋律混著橡膠鞋跟敲擊地麵的“篤、篤”聲,從黑暗裏鑽出來,越來越近,每一步都踩在傑克的心跳上。
是夜班保安羅伊。
傑克之前在護士站見過他幾次,五十多歲的男人,總嚼著薄荷糖。
說話時帶著路易斯安那州的美式口音,笑起來眼角會堆起兩道深紋。
製服口袋裏永遠揣著枚黃銅懷表,說是他祖父傳下來的“老物件”。
可現在,羅伊站在燈影與黑暗的交界處,綠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高大,原本溫和的輪廓變得模糊而鋒利,像被拉長的刀片。
他的製服領口敞著,第二顆紐扣在綠光下閃著冷光。
那不是醫院標配的塑料紐扣,而是一枚縮小版的鐵十字勳章。
勳章邊緣被磨得極薄,十字中心刻著模糊的鷹徽。
翅膀展開的弧度、鷹爪抓著的萬字符號,和傑克藏在書房保險櫃裏的祖父相冊裏,那枚黨衛軍勳章一模一樣。
“霍華德醫生,這麽晚了,您怎麽會在這裏?”
羅伊開口,聲音卻變了。
美式口音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巴伐利亞德語腔調。
尾音微微上揚,像祖父醉酒後念叨“1945年的雪”時的語氣,連每個單詞的重音位置都分毫不差。
傑克的指尖下意識摸向白大褂口袋,觸到了冰涼的金屬。
是那把從約翰·多伊手術台旁順手塞進去的手術刀。
剛才混亂中,他看見刀柄上刻著模糊的編號,鬼使神差地攥緊了它。
此刻,刀身的鐵鏽味順著指尖往上爬,混著一股潮濕的腐木氣息,和祖父舊日記本裏夾著的集中營枯葉味道如出一轍。
羅伊抬手理了理領口,鐵十字勳章又閃了一下,領口敞得更大,露出頸側一片青黑色的紋身。
圖案是半隻藍閃蝶的翅膀,翅尖恰好抵在鎖骨凹陷處。
鱗狀紋路清晰得能看見每一道褶皺。
連翅尖那處鋸齒狀的缺口,都和約翰·多伊腹腔裏那片蝶形淤青完全吻合,像用同一張模板拓印的。
“院長說,您會對這裏的東西感興趣。”
羅伊的德語口音越來越重,不是刻意模仿的生硬,而是像母語一樣自然流暢。
“畢竟,家族的事業,總是要有人繼承的。”
他的眼睛在綠光下泛著渾濁的灰藍色,像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玻璃珠,沒有瞳孔,也沒有神采。
傑克盯著那雙眼,突然發現羅伊的虹膜裏,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一排搖曳的煤油燈。
昏黃的光、發黑的燈芯、燈油燃燒的焦味,和約翰·多伊瞳孔裏的畫麵一模一樣,和祖父那張“1943年波蘭集中營”戰地照片裏的場景也完全重合。
“什麽家族事業?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傑克握緊了口袋裏的手術刀,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祖父的戰爭罪是他一生的陰影。
黨衛軍軍醫、人體實驗、失蹤的47名戰俘,這些標簽像烙鐵一樣燙在“霍華德”這個姓氏上。
他選擇當醫生,選擇在聖瑪麗醫院急診部救死扶傷,就是想把祖父欠下的債,一點點還回去。
可羅伊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剖開了他極力掩蓋的過去。
羅伊沒有回答,隻是“笑”了。
嘴角沒動,隻有眼角那兩道深紋往上挑,像有人用線牽著皮膚在動,詭異得讓人發寒。
傑克懷裏的檔案袋突然滑落,“嘩啦”一聲掉在地上,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每一件都像驚雷,炸得他腦子發懵。
最上麵是一本德文的《疼痛轉移實驗記錄》,封皮泛黃發脆,邊角卷得像枯葉,封麵上用深藍色墨水寫著日期:
1945.3.12。
墨水帶著淡淡的鐵腥味,和祖父日記本裏的墨水味道完全相同。
傑克小時候偷翻日記時,曾蘸著那墨水在紙上畫過畫,那股腥味他記了三十年。
旁邊是一封折疊的信,信封上印著“致戰爭罪審判委員會”的字樣,落款處簽著“阿爾弗雷德·霍華德”。
傑克的心髒猛地一縮。
阿爾弗雷德是祖父的弟弟,他隻在家族舊相冊裏見過這個男人的照片,聽說他在1945年二戰結束後就失蹤了。
有人說他死在了集中營,有人說他帶著實驗數據逃去了南美,從未有人找到過他的蹤跡。
最讓傑克窒息的,是一張泛黃的出生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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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是個金發小女孩,滿月時拍的,笑得露出兩顆小牙,出生日期寫著1989年11月9日。
是他的女兒伊麗莎白。這張證明一直鎖在書房的保險櫃裏,密碼隻有他和妻子知道。
連伊麗莎白自己都沒見過原件,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從停屍間帶出來的檔案袋裏?
羅伊彎腰,用冰涼的指尖拾起出生證明,指甲泛著青灰色,像凍了很久。
他的指尖在伊麗莎白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秒,那點涼意透過紙張傳過來,傑克眼睜睜看著照片上的小女孩變了表情。
笑容消失,嘴角咧開一個誇張的弧度,露出沾滿藍黑色粘液的牙齒,和約翰·多伊臨死前張開的嘴一模一樣。
粘液順著照片邊緣往下滴,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院長說,您遲早會找到這裏。”
羅伊把出生證明遞還給傑克,指尖的涼意像冰錐一樣紮進傑克的掌心。
“畢竟,痛苦需要容器,就像蝴蝶需要……”
他的話沒說完,走廊盡頭的應急燈突然“啪”地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隻有羅伊口袋裏傳來微弱的光,他掏出那枚黃銅懷表,打開表蓋,表蓋內側嵌著一隻藍閃蝶標本。
翅膀是深藍色的,邊緣泛著虹彩,翅膀根部刻著一行極小的編號:
1945.3.12ah。
1945年3月12日,正是阿爾弗雷德失蹤的日期;
afred hoard)的縮寫。
傑克的呼吸瞬間停滯,他想起約翰·多伊喉嚨裏飛出的那隻藍閃蝶,翅膀上的編號是1943.7.16s。
而1943年7月16日,是祖父進駐波蘭集中營的日子。
懷表的秒針“滴答、滴答”地走著,聲音在死寂的黑暗裏格外清晰,像某種倒計時的鍾聲。
傑克的耳膜嗡嗡作響,他突然聽見牆壁傳來“滋滋”的聲音。
轉頭一看,那些血鏽符號的凹槽裏,正滲出藍黑色的液體,粘稠得像機油,順著牆壁往下流,很快漫到了他的腳邊。
液體帶著腐木與苦杏仁混合的味道,和約翰·多伊腹腔裏湧出的味道一模一樣。
傑克能感覺到液體在腳背上流動,帶著輕微的灼熱感,像被稀釋的硫酸,褲腳沾到的地方,很快被腐蝕出細小的破洞。
“快走!”
傑克猛地反應過來,抓起地上的實驗記錄和出生證明,轉身衝向走廊門口。
身後傳來羅伊的聲音,他又開始哼《莉莉瑪蓮》,調子比之前慢了一倍。
每個音符都像鈍針一樣紮在耳朵裏,和剛才手術中監護儀發出的雜音驚人地相似。
那種混亂的頻率,曾讓約翰·多伊的心髒驟停過三次。
傑克一路狂奔,衝出b2層的門禁時,讀卡器發出刺耳的警報。
他顧不上回頭,順著樓梯往上跑,肺裏像灌了冰,直到衝進醫生休息室,才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他反鎖上門,顫抖著按下牆壁上的紫外線燈開關。
這種燈能檢測出肉眼看不見的血跡和體液,是他在急診部處理創傷時常用的工具。
淡紫色的光漫滿房間,所有東西都變了顏色:
白大褂成了淡紫色,地板上的咖啡漬顯出熒光,而他攤開的文件上,正浮現出令人恐懼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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