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軌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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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蒸汽火車的汽笛最後一次顫動,像把鈍刀劃破凝固的空氣。
    那聲音裹著鐵鏽與櫻花混合的氣息,在車廂裏繞了三圈,才勉強鑽進傑克的耳膜。
    傑克下意識攥緊了掌心的銅鍾碎片,碎片邊緣硌得指節發白,卻遠不及脊椎深處傳來的鈍痛清晰。
    那痛是有節奏的,每一次跳動都和齒輪咬合的“哢嗒”聲重合,像祖父臨終前塞進傑克手裏的舊懷表,走得緩慢又固執。
    車窗外的櫻花雪停了。
    最後一片淡粉花瓣貼在玻璃上,被霧氣暈成模糊的光斑,隨即順著冰冷的車窗滑落,沒入鐵軌旁的黑暗裏。
    傑克偏頭去看鐵軌,它們在晨霧中泛著舊銅的暗紅,像是凝固了半個世紀的血。
    鐵軌接縫處的鏽跡裏,還嵌著半片幹枯的櫻花瓣,看紋路該是1945年的品種。
    那年威斯特法倫洞穴外的櫻花樹,被炮火炸得隻剩下半截樹幹,卻仍在春天開出零星的花。
    傑克坐在第七節車廂。
    這節車廂沒有編號,隻有一扇嵌在鐵皮裏的黑門。
    門把是磨得發亮的銅製齒輪,轉動時會發出“叮”的輕響,像手術鉗碰撞的聲音。
    車廂內壁貼著暗灰色的絨布,絨布縫隙裏藏著細碎的櫻花粉。
    抬手一摸,指尖便沾了層若有若無的暖意,仿佛是無數個被遺忘的春日,都蜷縮在這方寸空間裏。
    伊麗莎白在身旁沉睡。
    她的頭靠在傑克的肩膀上,呼吸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額前的碎發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她的掌心貼著傑克的手背,指縫裏還留著櫻花瓣的淡粉。
    那是他們上車前,她在櫻花樹下撿的,當時花瓣還帶著陽光的溫度,此刻卻涼得像冰。
    傑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腕處的脈搏,每一次跳動都和傑克脊椎裏的齒輪同頻,像是某種早已注定的牽絆。
    列車廣播突然響起,沒有報站聲,隻有一段倒放的德語。
    電流聲裹著沙啞的男聲,在車廂裏回蕩,像是從時光深處傳來的歎息:
    “sc der erinnerung.”
    傑克瞬間聽懂了這句話:
    痛苦是記憶的印章。
    這句話是祖父日記裏的第一句話。
    當年他在威斯特法倫洞穴的手術台上,給第一個戰俘做“疼痛轉移”手術時,就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行字。
    字跡扭曲,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抖。
    廣播結束的瞬間,車廂燈閃了三下。
    暖黃色的燈光忽明忽暗,投在伊麗莎白沉睡的臉上,讓她的睫毛在眼下映出細碎的陰影,像落在皮膚上的蝶翼。
    那燈光的頻率很熟悉,像手術室的無影燈在做最後的自檢,每次手術開始前,燈光都會這樣閃三下,提醒醫生:
    麻醉已就緒,器械已消毒,接下來要麵對的,是生命與疼痛的博弈。
    傑克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指針恰好停在0000。
    表盤玻璃裂了道縫,是昨天帶伊麗莎白去醫院做檢查時,不小心摔在地上弄的。
    裂縫裏嵌著一絲櫻花粉,像是把某個春日的碎片,永遠困在了時間裏。
    車門自動滑開。
    沒有電機運轉的聲音,隻有鐵皮摩擦的“吱呀”聲,像老房子的木門在風裏搖晃。
    傑克下意識將伊麗莎白往身後護了護,掌心的銅鍾碎片又硌得指節發痛。
    這是父親教傑克的習慣,遇到未知的危險時,先護住最想保護的人,再握緊能反擊的武器。
    門外不是站台,也不是黑暗,而是一條由齒輪鋪成的長廊。
    長廊兩側沒有牆壁,隻有無邊無際的霧氣,霧氣裏偶爾閃過細碎的光斑,像是被遺忘的記憶在掙紮。
    每塊齒輪都有磨盤大小,邊緣鋒利得能劃破布料。
    齒輪表麵刻著清晰的日期,從1943.7.16一直排到現在。
    年份數字用的是哥特體,筆畫裏嵌著藍黑色的鏽跡,像是用鮮血寫就後又被時光氧化。
    傑克試探著踩上一塊齒輪,齒輪邊緣立刻滲出藍黑色樹脂。
    那樹脂粘稠得像未幹的瀝青,沾在鞋底,發出“哢嗒”一聲輕響。
    這聲音和傑克脊椎裏的銅鍾節拍一模一樣。
    每走一步,脊椎就跟著痛一下,像是齒輪在牽引著傑克的骨骼,讓傑克不得不順著日期的順序往前走。
    1943.7.16的齒輪上,樹脂格外濃稠,傑克甚至能在樹脂裏看到模糊的影像:
    一群穿著納粹軍服的人,正把戰俘推進洞穴,洞穴門口的櫻花樹開得正盛。
    花瓣落在戰俘的囚服上,像沾染了血色的雪。
    1989.11.9的齒輪上,樹脂裏映著父親的臉,他手裏拿著一枚銅鍾齒輪,正往年幼的傑克的脊椎裏塞。
    傑克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眼神卻比齒輪還冷。
    2023.5.20的齒輪上,是伊麗莎白躺在手術台上的樣子。
    她的胸口插著一根透明的導管,導管裏流動著淡金色的液體,那是她視網膜結晶溶解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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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廊盡頭,立著一麵全身鏡。
    鏡麵不是玻璃,而是一層凝固的血,血層裏嵌著無數細碎的櫻花花瓣,像是把半個世紀的春天都封在了裏麵。
    鏡麵很清晰,卻沒有映出傑克此刻的模樣,而是映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傑克”。
    左側的“傑克”穿著1945年的納粹中尉軍服,肩章上的銅製齒輪已經生鏽,胸口插著一把編號為ss的手術刀。
    那把刀傑克見過,在祖父的遺物箱裏。
    刀身刻著“疼痛轉移實驗專用”的德語。刀柄纏著褐色的布條,布條上還留著暗紅色的血跡。
    這個“傑克”眼神空洞,嘴角沒有任何弧度,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隻有胸口的手術刀在微微顫動,像是在渴求更多的疼痛。
    右側的“傑克”穿著2025年的外科醫生白大褂,大褂上沾著淡粉色的櫻花粉,胸前的口袋裏露出半截病曆。
    傑克的胸骨敞開著,心髒裸露在外,心髒表麵纏著一圈銅鍾齒輪。齒輪每轉動一次,心髒就收縮一下。
    淡紅色的血液順著齒輪的縫隙往下滴,落在鏡麵的血層上,發出“嘀嗒”的聲響。
    這個“傑克”眼神裏滿是疲憊,卻帶著一絲決絕,像是在和某種無形的力量對抗。
    兩個“傑克”同時抬起手,指尖在鏡麵相觸。
    沒有碰撞的聲音,隻有一聲輕微的“嗡”,像是齒輪咬合的前奏。
    下一秒,鏡麵突然裂成了47瓣櫻花,每瓣花瓣都帶著血紅色的紋路,緩緩落在齒輪鋪成的長廊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櫻花瓣落地的瞬間,突然變成了47張泛黃的病曆。
    病曆紙邊緣卷曲,紙麵上還留著水漬和血斑,像是被人反複翻閱、又被時光浸泡過。
    每張病曆的右上角都印著一枚銅鍾齒輪的印章,印章裏刻著“疼痛轉移實驗”的德語。
    齒輪的齒牙處還沾著淡粉色的櫻花粉,和傑克掌心的碎片一模一樣。
    傑克彎腰拾起最上麵的第一張病曆,紙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
    病曆上的字跡是祖父的,他的筆跡遒勁有力,卻在“結果”一欄裏微微顫抖:
    “患者:戰俘s47,性別:男,年齡:27,病症:戰後創傷應激障礙引發的持續性疼痛。
    “手術者:j. hoard祖父的名字),手術時間:1945.3.12,結果:疼痛轉移成功。”
    病曆下方還附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裏的戰俘穿著條紋囚服,胸口插著一根導管。
    導管的另一端連接著一枚銅鍾齒輪,齒輪的齒牙正卡在他的肋骨之間。
    他的眼神空洞,嘴角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像是解脫,又像是沉淪。
    傑克一張張往下翻,病曆上的患者名字從“s47”變成“s48”,再變成“s49”……
    每個患者的病症都是“持續性疼痛”,手術者都是祖父,手術時間從1945年一直延續到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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