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盲眼雖然看不見東西，卻因為生理性的痛苦而微微眯起，眼角還掛著未幹的淚水。
    蘭尼衝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摟進懷裏，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緩解她的不適。
    “阿迪緹，別怕，爸爸在，爸爸在。”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掌心的灼痛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更加劇烈，可他卻絲毫不在意。
    相比於女兒的痛苦，自己的這點傷痛根本不值一提。
    阿迪緹在他的懷裏猛地俯身，頭靠在床沿邊，一陣劇烈的幹嘔。
    她的臉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蘭尼連忙拿起旁邊的水杯，想給她漱漱口，可阿迪緹卻推開了他的手，手指無力地抓撓著自己的喉嚨，哽咽著說：
    “好難受……爸爸……有東西……在爬……從喉嚨裏……往外麵爬……”
    蘭尼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有東西在爬？
    他順著女兒的手指看向她的喉嚨，卻什麽也沒看到。
    可阿迪緹的表情不會說謊，那痛苦是真實的，是深入骨髓的。
    他隻能更加用力地抱著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沒事的，阿迪緹，馬上就好了，爸爸在這裏。”
    突然，阿迪緹的身體猛地一僵，原本抓撓喉嚨的手瞬間垂落，嘴巴不受控製地張大。
    蘭尼甚至能看到她喉嚨裏的肌肉在微微蠕動，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從裏麵往外頂。
    緊接著，一枚約拇指指甲蓋大小、濕漉漉的物體，從她的口中被吐了出來，“啪嗒”一聲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蘭尼的目光瞬間被那枚物體吸引。
    它的表麵包裹著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薄膜，在床頭燈微弱的光線照射下，閃爍著微弱的虹彩，像是雨後彩虹的碎片。
    更讓他震驚的是，那薄膜的紋理，赫然是極其精細的藍蝶翅膀圖案。
    每一根翅脈都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翅膀邊緣細小的鱗片，與他在恒河浮屍胃裏發現的那塊芯片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而在薄膜之內，隱約可見一個暗色的、類似芯片的硬物輪廓，形狀規則，邊緣光滑，顯然是人工製造的產物。
    包著藍蝶翅的芯片！
    就像恒河浮屍胃裏的那塊，但這一塊，是從他活生生的女兒嘴裏吐出來的。
    蘭尼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著床單上的那枚物體，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隻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阿迪緹微弱的喘息聲。
    為什麽？
    為什麽同樣的東西會出現在女兒的身體裏？
    是有人故意植入的，還是某種未知的力量將它送進去的？
    阿迪緹吐出這東西後，劇烈的惡心感似乎瞬間消失了。
    她虛弱地靠在蘭尼的懷裏，呼吸逐漸平穩下來，隻是身體還有些輕微的顫抖。
    她伸出小手，在床單上茫然地摸索著，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出來了……那個一直在唱歌的……小石頭……終於出來了……”
    一直在唱歌的小石頭？
    蘭尼愣住了。
    他低頭看向女兒，輕聲問道：
    “阿迪緹，你說它在唱歌？它唱什麽了？”
    阿迪緹皺著小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憶，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搖了搖頭，說：
    “不知道……就是好多好多數字……在腦子裏轉……像唱歌一樣……吵得我睡不著覺……”
    數字？蘭尼的心猛地一沉。
    阿迪緹天生就對數字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
    她能“看見”數學公式在空氣中流動，能聽懂數字之間的“對話”。
    難道這枚芯片一直在向她傳遞數字信號？
    而她所謂的“唱歌”，其實是數字在她腦海裏形成的某種頻率？
    蘭尼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然後轉身走到窗邊。
    他從工作台的抽屜裏拿出一把鑷子，走到床邊，用鑷子輕輕夾起那枚詭異的物體。
    藍蝶翅薄膜的觸感冰涼而柔韌，不像普通的生物組織那樣容易破損，反而帶著一種類似矽膠的彈性，卻又比矽膠更加細膩。
    他輕輕轉動鑷子，能清晰地看到薄膜內部的芯片。
    它的大小和形狀，與恒河浮屍胃裏的那枚幾乎完全一致，甚至連芯片表麵隱約可見的電路紋路，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為什麽？
    矩陣死神剛剛發出交易指令，阿迪緹就吐出了這蘊含信息或者說詛咒的載體？
    是警告嗎？
    警告他如果不遵守交易，就會對阿迪緹不利？
    還是下一個“題目”的提示？
    用這枚從女兒體內吐出的芯片，作為第一道題的線索？
    或者……這是某種植入她體內的監控或控製裝置，因為更高層級指令的到來而被“激活”排出？
    無數個疑問在蘭尼的腦海裏盤旋，讓他感到一陣頭痛。
    他抬頭看向外間，客廳的屏幕還亮著，二進製漩渦依舊在緩緩旋轉。
    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正透過門縫，向裏間蔓延。
    冰冷的電子音仿佛仍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提醒他：
    交易已經生效，沒有回頭路了。
    複活亡妻的誘惑巨大，那是他多年來唯一的執念。
    可失敗的代價他無法估量，尤其是“刪除愛”這一條。
    如果被刪除的是他對阿迪緹的愛，那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如果因為自己的錯誤，讓女兒失去父親的守護，那他寧願永遠活在對米拉的思念中。
    而現在，阿迪緹的身體顯然也更深地卷入了這場噩夢。
    她不僅僅是能“看見”數字，能聽懂數字的“歌聲”，她本身似乎也成了這個詭異係統的一部分，一個活體的信號接收器，或者……
    一個承載著關鍵信息的容器。
    蘭尼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有及時回到安全屋，如果那枚芯片沒有被吐出來，阿迪緹還會承受怎樣的痛苦。
    他緊緊握著鑷子，感受著掌心二進製水泡傳來的陣陣刺痛。
    那痛感仿佛在提醒他，他已經身處這場遊戲之中，無法逃避。
    屏幕上那代表矩陣死神的、冰冷旋轉的01漩渦，像是一隻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等待著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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