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次複活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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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向牆壁上米拉的遺照。
    那是根據阿迪緹“視覺”描述,由一位絕對信任的畫師完成的肖像。
    照片中的米拉穿著她最愛的橙紅色紗麗,指尖輕撫西塔琴的琴弦。
    眼角那顆獨一無二的小痣讓她溫柔的笑容更具親和力,仿佛下一秒就會放下樂器,加入他們的討論。
    他必須成功。
    不僅僅是為了阻止阿迪緹手指的透明化,更是為了驗證一個在他腦海中盤旋已久的、關於矩陣死神運行規則的瘋狂猜想。
    這猜想關乎“複活”,也關乎那無法預料的“代價”。
    他將幾乎枯竭的精力重新投入對恒河浮屍皮膚上那自毀式斐波那契數列的最終破譯。
    這已不僅僅是數學挑戰,更像是在與一個充滿惡意的、超越維度的智能進行一場關乎生死的情感博弈。
    數列的每一次自我指涉都如同精心布置的思維迷宮,引導他走向邏輯的死循環。
    蘭尼調動了畢生所學,從圖靈機的可計算性理論到量子邏輯的疊加與糾纏原理;
    從古老的吠陀梵語語法結構到現代的非對稱加密算法;
    甚至融入了對濕婆舞王壁畫上那動態密碼韻律的感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逝。阿迪緹右手中指的指尖,也開始呈現出令人恐慌的透明化趨勢。
    第四十七小時,在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蘭尼在數列一個極其隱蔽的嵌套循環深處,發現了一個奇特的語法裂隙。
    那是一段用古典梵語書寫的條件從句,但其語法結構卻微妙地違背了《波你尼經》的嚴格規則,使用了未來完成時態去修飾一個本應屬於過去的事件。
    這個“錯誤”如此突兀,又如此精妙,簡直像是一把被故意留在鎖孔旁的鑰匙,一個針對真正解密者設下的識別機製。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構建解密路徑,如同在布滿感應線的雷區中踮腳行走,避開所有自指陷阱與邏輯悖論。
    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工作台上,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嗒”聲。
    第五十八小時,決定性的突破終於來臨。
    當最後一個自洽的密碼環被解開,屍體皮膚上那複雜無比的斐波那契數列突然整體迸發出刺目的藍色光芒。
    隨即所有數字符號如同退潮般從蒼白的皮膚表麵迅速消褪,隻留下光滑卻了無生氣的表皮,仿佛那些承載著驚天秘密的刻痕從未存在過。
    實驗室內的空氣開始劇烈震動,低頻的嗡鳴從恒河方向隱隱傳來,仿佛有無數不可見的齒輪開始咬合、轉動。
    那具早已失去生命體征、經過解剖的浮屍,其胸腔突然開始了違背所有生物學規律的起伏。
    不是呼吸肌的收縮,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源於規則層麵的運動。
    屍體的眼皮顫抖著,然後猛地睜開。
    那雙眼睛裏沒有瞳孔,沒有虹膜,隻有一片飛速旋轉、深不見底的二進製代碼漩渦,如同兩個微縮的、冰冷的數字宇宙。
    它僵硬地轉動脖頸,麵向蘭尼的方向,下頜骨開合,發出一種混合著電子雜音、血肉摩擦聲以及某種空洞回聲的詭異語句:
    “泥板書……在瓦拉納西地下河……”
    成功了!
    一股混雜著巨大震驚與短暫狂喜的洪流衝垮了蘭尼的理智堤壩。
    他第一時間猛地扭頭看向監控屏幕。
    阿迪緹的右手,所有手指都恢複了血肉的質感,那令人心悸的透明化如同噩夢般逆轉、消失了!
    “阿迪緹!你的手!”他幾乎是哽咽著喊道。
    然而,就在這成功的巔峰,一股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突然攫住了他。
    他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再次將目光投向牆壁上米拉的遺照。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足以凍結他血管裏每一滴血液。
    照片正在變化。
    不是物理上的損壞,而是影像本身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抹除。
    米拉身上那件鮮豔的橙紅色紗麗,色彩正迅速褪去,從熾烈的橘紅變成黯淡的淺粉,再褪成一片虛無的灰白。
    她的麵容開始模糊,精致的五官輪廓如同被水滴浸染的墨畫,線條融化、消散。
    最讓蘭尼感到窒息的是,她眼角那顆他曾無數次親吻、象征著獨特魅力的小痣,也如同被橡皮擦去,徹底消失了。
    不過短短數秒之間,那張承載著無數回憶的遺照,變成了一片空白的、毫無信息的相紙,靜靜地嵌在相框裏,仿佛從未有過任何影像。
    與此同時,蘭尼感到自己的大腦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冰錐刺入,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頭痛襲來。
    某些無比珍貴、構成他生命基石的記憶正在被連根拔起、強行剝離。
    他清晰地記得與米拉在恒河畔徹夜討論黎曼猜想的那個星光燦爛的夜晚;
    記得她即興彈奏西塔琴時哼唱的、帶有獨特數學韻律的搖籃曲;
    記得她發絲間淡淡的茉莉花香與指尖沾染的檀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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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所有這些記憶中的情感色彩、溫度與共鳴,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退,變得蒼白、幹癟,如同閱讀一份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冰冷客觀的學術檔案。
    他仍然“知道”米拉是他的妻子,記得她的名字,她的職業,她大致的容貌特征,記得他們共同生活的某些事件節點。
    但那些記憶不再溫暖,不再讓他心痛或不由自主地微笑。
    它們變成了沒有溫度的事實陳述,變成了存儲在腦海裏的、關於一個名叫“米拉·夏爾馬”的女性的客觀資料。
    連接著那些事實的、名為“愛”的情感紐帶,被某種更高的規則精準地剪斷了。
    複活一個死者,消耗了他與亡妻之間所有的情感聯結與愛的記憶。
    矩陣死神嚴格履行了交易條款——
    “每解一題,複活一人”。
    但它以最殘酷、最精確的方式,曲解並執行了“刪除一愛”的代價。
    它沒有刪除“米拉”這個存在的事實,而是刪除了蘭尼對她、對那段婚姻的所有情感投入和愛的感受。
    阿迪緹似乎感應到了那巨大而空洞的情感缺失,她轉向牆壁的方向,小手在空中停滯,臉上充滿了茫然與無措。
    “爸爸,”她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媽媽的笑容……為什麽我感受不到它的溫度了?那裏……變得好冷,好空……”
    蘭尼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倒在地,手指深深地插入自己的頭發,指甲幾乎要掐進頭皮。
    勝利的滋味原來可以如此苦澀,如此令人絕望。
    他救回了女兒手指的實體存在,卻永遠地、不可逆轉地失去了對妻子的愛之記憶與情感連接。
    他履行了一個父親的職責,卻同時背叛了作為丈夫的過去。
    而這一切,僅僅是與矩陣死神這場殘酷遊戲的第一個回合。
    泥板書的位置已然知曉,但通往瓦拉納西地下河的道路,注定要用更多、更無法承受的代價來鋪就。
    愛與記憶,在這個冰冷的數字規則麵前,成了可以量化、可以交易、可以隨意刪除的變量。
    第一次複活的代價,如同一種內在的截肢手術,在蘭尼的情感版圖上留下了一片冰冷、空洞的區域。
    他依然記得米拉,記得她的學術成就,記得她喜歡在雨季喝薑茶,記得她西塔琴的序列號。
    但這些記憶失去了所有的情感重量,變成了檔案庫裏蒙塵的卷宗。
    他看著阿迪緹時,那份父愛依舊熾熱,這讓他稍稍安心。
    至少,矩陣死神尚未對這份最核心的聯結下手。
    然而,短暫的喘息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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