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絞刑架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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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中影像裏的左手,手腕以上的部分,皮膚不再是光滑的。
    布滿了紫黑色、深褐色交錯的、猙獰的淤痕和破損。
    皮膚被粗糙的繩索嚴重磨損,甚至能看到底下模糊的、帶著血絲的肌肉和組織。
    那痕跡環繞脖頸,清晰無比,是被人用暴力吊起,繩索深深勒入皮肉才能造成的——絞刑痕!
    索菲亞猛地縮回自己的左手,驚恐地撫摸自己真實的脖頸。
    皮膚光滑,除了冰涼的冷汗,沒有任何異樣。
    但鏡中的影像卻如此真實、殘酷,那猙獰的傷痕仿佛還殘留著灼熱的痛感和窒息的絕望。
    “這……是代價……之一……”
    鏡魔的意念冰冷地傳來,如同法官宣讀判決。
    “也是……未來……的可能……”
    它是在展示,如果她拒絕,或者在這場交易中失敗,可能麵臨的結局?
    那絞刑痕,是父親的,還是……她自己的未來?
    “我父親的死……你知道真相?”
    她顫抖著問,這是她最深的執念。
    鏡魔沒有直接回答。
    鏡麵中那些流動的創傷影像突然加速變幻,最終定格在一張模糊的、顆粒粗糙的黑白照片上。
    一個瘦削的、穿著破爛囚服的男人被兩個模糊的身影推上一個用簡陋木材臨時搭建的絞刑架,背景是皚皚積雪的操場。
    男人的麵容模糊不清,但那種熟悉的、刻入骨髓的輪廓,以及那種即使隔著影像也能感受到的、沉默的絕望,讓索菲亞瞬間確認,那是她的父親,海因裏希。
    “修改……他的結局……改寫……無數人的……”
    鏡魔的意念帶著一種空洞的蠱惑。
    “用你的畫筆……你的……顏料……”
    索菲亞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
    修改曆史,治愈自身創傷,窺見父親死亡的真相,甚至可能憑借這詭異的力量改變它……
    這一切的誘惑,與鏡中自己未來或過去)那恐怖的絞刑痕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天堂與地獄僅一線之隔的張力。
    她看著鏡中那破碎的、如同人類集體痛苦數據庫般的存在,又低頭看看自己完好無損卻仿佛殘留著幻痛左手。
    那支父親的遺發畫筆,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工作台上,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幽微而致命的光澤。
    她是否要拿起這支筆,與鏡中的魔鬼簽下契約,在這張由血與火、骨與灰共同鋪就的、名為“曆史”的巨大畫布上,進行一場勝負未知、代價可能是靈魂的瘋狂共舞?
    冰冷的鏡麵,映出她蒼白而掙紮的臉,以及背後那片無邊的黑暗。
    與鏡魔那場無聲的交易,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持續在索菲亞的精神世界滲血。
    那句“修改曆史,修複創傷”的誘惑,與鏡中那隻布滿絞刑痕的左手的恐怖預告,在她腦中日夜拉鋸。
    她無法輕易接受,更無法徹底拒絕。
    她被困在一種懸而未決的、等待宣判的狀態裏,而等待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她試圖回歸日常,用繁重的教堂壁畫修複工作麻痹自己。
    但每當刮刀接觸那些古老的顏料層,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份生物分析報告,想起“骨灰顏料”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牆壁上那些模糊的士兵麵容,在她眼中似乎都帶上了埃裏希·穆勒或馬蒂亞斯·瓦格納的影子。
    整麵壁畫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呼吸的、由痛苦記憶構成的活體器官。
    她開始回避畫室,那麵鏡子,以及那支父親的畫筆。
    她寧願在教堂高聳冰冷的穹頂下待到深夜,讓身體的疲憊壓倒精神的紛亂。
    然而,她忽略了,或者說,低估了那場“交易”的主動性。
    它並非被動等待她的選擇,它已經開始用自己的方式,步步緊逼。
    事情始於一張空白的畫布。
    那是她之前準備好,打算用於嚐試新係列作品的大型畫布,繃在堅固的木內框上,靠在畫室最不起眼的牆角,覆蓋著一層防塵的白布。
    第一個清晨,她發現這張畫布不知被誰移到了畫室中央,正對著那麵被覆蓋的鏡子。
    白布被掀開,疊放一旁。畫布上空空如也。
    她皺了皺眉,以為是助手提前來準備卻忘了告知,或者隻是自己記錯了位置。
    她沒多想,將畫布挪回牆角,重新蓋好。
    第二天清晨,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空白的畫布矗立在畫室中央,像一個沉默的、固執的邀請。
    一種寒意順著她的脊椎爬升。她檢查了門鎖,完好無損。
    詢問了助手,對方表示近期並未進入她的私人畫室。
    第三天,索菲亞決定不睡了。
    她在畫室隔壁用作休息的小房間裏和衣而臥,留了一條門縫,眼睛緊緊盯著外麵昏暗畫室中央的那片空地。
    夜色濃稠,萬籟俱寂,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車輛駛過的模糊聲音。
    當時鍾的指針悄無聲息地跳過淩晨三點——傳說中陰陽界限最模糊的時刻——畫室裏依舊沒有任何腳步聲,沒有物體移動的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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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靠在牆角的那張空白畫布,卻動了。
    它不是被搬動,而是如同失去了重量,或者說,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緩緩地、平穩地自行浮起,劃過幾米的距離,然後穩穩地、精準地立在了畫室中央的畫架上。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違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
    索菲亞捂住嘴,將驚呼死死壓在喉嚨裏。她感到頭皮發麻,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更詭異的事情緊接著發生。
    立在畫架上的空白畫布,開始自動浮現出影像。
    不是畫筆描繪的痕跡,更像是顯影液中的相紙,影像從畫布內部的纖維中,一點點、由內而外地滲透出來。
    先是極其模糊的色塊和輪廓,一個女性的側影,坐在窗邊。
    接著,細節逐漸豐富,金黃色的、有些蓬鬆的頭發,略顯蒼白的皮膚,穿著她常穿的那件沾染了各種顏料痕跡的舊工裝褲和灰色t恤……
    是她自己。
    一幅自畫像,正在無人執筆的情況下,違背自然規律地自行生成。
    當清晨第一縷灰白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照射進來時,畫布上的影像已經完全清晰、穩定。
    那是一個精確到毛孔的索菲亞,眼神帶著她近來慣有的、無法掩飾的憂鬱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背景是她淩亂卻熟悉的畫室,每一個畫架、每一管顏料的擺放都分毫不差。
    它就像一張由極高明的寫實畫家耗費無數心血完成的超寫實作品,或者,更像一張超高分辨率的照片,被某種力量直接“印製”在了畫布上。
    索菲亞走近,手指顫抖著觸摸畫布表麵。
    顏料是幹的,完全固化,觸感與她任何一幅完成多日的作品毫無二致。
    這絕非人力所能為,也絕非任何已知科技所能解釋。
    從那天起,這幅“自畫像”開始以一種規律而恐怖的方式“演化”。
    它不是靜止的。它以每天一歲的速度,清晰地“老化”。
    第二天,畫中的索菲亞,眼角的細紋似乎加深、延長了一些,眼神中的疲憊沉澱得更加濃厚,仿佛一夜未眠。
    第三天,她的發際線有了肉眼難以察覺、但整體觀感上確實存在的微妙後移,嘴角兩側出現了更深刻的、帶著苦澀意味的法令紋痕跡。
    第四天,第五天……
    時間仿佛被壓縮了,在她麵前以驚人的、無可阻擋的速度流淌。
    畫中的她,日漸成熟,肌膚失去少女時代最後的光澤,繼而不可逆轉地走向衰老。
    皮膚變得幹燥,出現細小的斑點,眼神從憂鬱變得渾濁,帶著經曆太多後的麻木與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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