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排的幽靈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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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要捕捉形似,更要對抗那種從顏料中不斷滲透出來的、沉重的、幾乎要壓垮精神的絕望感。
幾天幾夜,她不眠不休,眼中布滿血絲,整個人快速消瘦下去。
畫布上的少女形象逐漸清晰,但那雙眼睛,無論她如何調整高光、如何暈染陰影,都始終籠罩著一層無法驅散的死亡陰翳,仿佛凝視著畫布之外某個永恒的深淵。
最終,她放棄了“美化”的企圖。
她意識到,任何輕率的“美化”都是對逝者的二次褻瀆。
她隻是盡可能真實地還原了那個瞬間,但在少女緊握的、沾滿泥汙的手邊,她用筆尖極其小心地添加了一小朵從城牆裂縫中頑強生長出來的、未曾存在的白色野花。
一個微小的、象征性的抵抗,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克製的“修改”。
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她幾乎虛脫,精神與體力都瀕臨極限。
她將這幅命名為《牆縫之花》的畫作靠在牆邊,自己癱倒在畫室的地板上,沉沉睡去,連夢裏都是灰燼與哭喊。
幾天後,柏林一家以展示先鋒藝術著稱的小型畫廊開幕展上,索菲亞的幾幅新作被放置在展廳中央最顯眼的位置。
其中就包括那幅《牆縫之花》。
她本人沒有出席開幕酒會,極度的疲憊與內心深處對公開展示這些用“特殊材料”創作的作品的不安,讓她選擇了缺席。
午夜時分,畫廊主人,一位與她合作多年、以膽大著稱的藝術經紀人奧托·格魯伯,給她打來了電話,聲音因驚恐而扭曲變形。
“索菲亞!上帝啊,你的畫……那幅少女……她……她活了!”
索菲亞的心髒猛地一沉,睡意瞬間驅散。
“奧托,冷靜點。什麽意思?說清楚!”
“不是真的活!是……是感覺!”
奧托在電話那頭語無倫次。
“好幾個觀眾,包括那位從紐約來的、以挑剔著稱的評論家,都說他們看到畫布上的光影在動,看到那女孩的胸口在極其微弱的起伏。
“還有……還有第七排!你記得展廳中間那排為特邀評論家和貴賓準備的黑色長椅嗎?”
索菲亞記得,那是七張一字排開的、極簡風格的黑色皮質長椅。
“那排椅子上……不知什麽時候,坐滿了人!”
奧托幾乎是在尖叫,背景音裏隱約傳來酒杯打碎的清脆聲響。
“但是……但是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是……透明的!像是水做的,或者是由凝結的寒氣構成的!
“燈光能穿過他們的身體,輪廓在不斷晃動,好像隨時會散開,但又確確實實坐在那裏!
“保安漢斯想去請他們離開,或者至少問問是誰,但他的手……手直接穿過了其中一個人的身體!
“漢斯回來後就一直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上麵……上麵浮現出了藍色的數字,像是紋身,但又像是在皮膚下麵發光!是……a1874!”
a1874!和她身份證後四位,和父親畫筆所畫囚犯編號相同的數字!
索菲亞扔下電話,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她抓起外套衝出畫室,深夜的柏林街道空曠無人,她驅車一路狂奔,引擎的轟鳴聲也無法壓過她心中的驚濤駭浪。
抵達畫廊時,隻見展廳內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死寂般的安靜。奧托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口,像是見到了鬼魅,而保安漢斯則不知所蹤。
她推開沉重的玻璃門,目光直接投向展廳中央。那七張黑色長椅,此刻在她眼中,並非空無一人。
那裏坐著模糊的、由光線輕微折射和空氣密度差異勾勒出輪廓的人形。
它們沒有清晰的麵孔,沒有具體的衣物細節,隻是一個個大致的人類輪廓。
仿佛由最純淨的水或凝結的低溫空氣構成,安靜地“坐”在長椅上。
它們的存在使得穿過它們身體的燈光發生了微妙的扭曲,如同夏日瀝青路麵上蒸騰的熱浪幻影,飄忽不定,卻又真實可感。
第七排的幽靈觀眾。
它們靜靜地“凝視”著對麵牆上那幅《牆縫之花》。
索菲亞甚至能感覺到一種無聲的、凝重的注意力,從那些透明人形方向傳來,聚焦在她的畫作上。
展廳裏原本喧鬧的賓客早已散去,隻剩下她和奧托,以及這排沉默的、來自另一個維度的“觀眾”。
她緩緩走近,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
離得越近,那種冰冷的、非生的氣息就越發明顯,周圍的溫度似乎都降低了幾度。
她不敢觸碰它們,隻是站在長椅邊緣,屏住呼吸,望向自己的畫。
畫布上的少女,似乎……有哪裏不同了。
她眼角那片原本濃得化不開的死亡陰影,似乎淡去了一絲。
而她手邊那朵由索菲亞添加的白色野花,在畫廊專業的射燈照耀下,花瓣的邊緣仿佛散發著極其微弱的、珍珠般的瑩潤光澤,比剛完成時更加“真實”了。
是錯覺嗎?是光線角度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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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些“幽靈觀眾”的集體“注視”,本身就在影響著畫作,進行著某種無聲的“賦能”或“認可”?
她猛地轉頭,看向畫廊一側光潔如鏡的黑色烤漆牆麵。
牆麵上模糊地映出展廳的景象,包括那些透明的幽靈。
而在那倒影中,幽靈們的輪廓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甚至能隱約分辨出它們穿著不同時代的、破舊的衣物。
沾滿泥濘的條紋囚服、染血的破爛軍裝、襤褸的平民衣衫……
它們的身影在鏡麵中微微晃動,仿佛沉在水底的倒影。
它們是誰?是死在那場南京大屠殺中的遇難者?
還是……所有被這“骨灰顏料”所束縛、無法安息的亡魂的集體顯化?
a1874出現在保安手上,意味著它們不僅能被感知,還能傳遞信息,甚至……進行烙印!
索菲亞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遠比畫室鏡魔帶來的寒意更加具體、更加集體性。
她意識到,使用這些顏料,不僅僅是在修改曆史畫麵,更是在召喚,在與那些沉澱在顏料中的、無數痛苦靈魂建立連接。
這些“第七排的幽靈”,可能就是她的第一批“審判者”兼“觀眾”,也是她這場危險儀式中無法控製的、沉默的參與者。
它們是在審視她的工作?
是在期待她的“修改”能帶來某種慰藉?
還是……在冷靜地觀察她這個妄圖篡改曆史的活人,最終會走向何種結局?
畫廊裏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她自己和奧托粗重的呼吸聲。
而那排幽靈,依舊無聲地坐在那裏,構成了一道介於生死之間、過去與現在之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風景線,仿佛在宣告:
曆史的目光,從未真正離開。
畫廊的幽靈事件過去一周,索菲亞仍會從關於第七排長椅的噩夢中驚醒。
那些透明人形無聲的凝視,比任何尖銳的批評都更讓她感到被審視的恐慌。
她將《牆縫之花》從畫廊撤回,重新立在畫室中央,仿佛立起一麵必須時刻麵對的、拷問良知與勇氣的鏡子。
這一周,她幾乎沒再動筆。
任何試圖調配顏料的動作,都會讓她想起實驗室報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地名,想起奧托在電話裏驚恐的尖叫和保安漢斯手上浮現的“a1874”。
她隻是長時間地坐在畫作前,與畫中那個南京少女空洞的眼神對望,試圖理解那凝固的絕望背後,究竟封存著怎樣具體的人生。
又是一個深夜,柏林下著淅淅瀝瀝的冷雨。
索菲亞裹著毯子,靠在離畫架最遠的沙發上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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