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鏡中絞刑台

字數:4998   加入書籤

A+A-


    她想起實驗室報告裏提到的“集體痛苦頻率共振”,突然明白了。
    眼前這個生靈,或許不僅僅是某個特定南京少女的亡靈,她更是一個凝聚點,是所有在那場浩劫中死於溺水、死於江邊屠殺的受害者們的悲傷與恐懼的聚合體。
    黎明時分,當第一縷慘白的晨光透過百葉窗照進畫室,少女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她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雙手,沒有驚恐,隻有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她走到索菲亞麵前,將最後幾滴從指尖滲出的、混合了江水與血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匯聚在一起。
    它們在空氣中竟然凝結成了一顆珍珠大小、不斷微微蕩漾的水珠。
    她將這顆冰冷的水珠輕輕放在索菲亞的掌心。
    “給你,”她用盡最後的力量,說出兩個清晰的德語單詞,聲音輕得像歎息,“記憶……很重……”
    當陽光完全照亮畫室,少女的身影如同被光照驅散的霧氣,徹底消失了。
    地板上沒有留下任何水漬,牆上那些血紅色的畫也無蹤無影,仿佛一切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
    隻有索菲亞掌心那顆依舊冰冷、沉重、內部仿佛有暗流湧動的水珠,以及《牆縫之花》畫布上,少女眼角那道新出現的、永不幹涸的淚痕,證明著昨夜那場跨越時空的、“複活”的奇跡與悲劇。
    索菲亞將那顆記憶水珠舉到眼前,對著光。
    水珠深處,無數破碎的影像翻湧奔騰——
    傾覆的渡船、燃燒的民居、漂浮的行李箱、江灘上密密麻麻的遺體……
    最後,影像定格在一個穿著藍布褂子的女人,向著渾濁江心絕望伸出的、逐漸沉沒的手。
    她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那些被強行植入的、屬於他人的恐怖記憶,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的意識壁壘。
    她跌跌撞撞地撲到工作台前,發現《牆縫之花》的畫布似乎恢複了“正常”,隻是顏料層下,仿佛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感”。
    而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畫框的木質邊緣,不知何時,竟然鑽出了幾株細嫩的、翠綠色的蘆葦幼苗。
    正是南京長江邊常見的那種。
    葉片上滾動著真實的、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中閃爍,仿佛剛剛從1937年那個絕望的清晨采摘而來。
    索菲亞扶著工作台,大口喘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牆上那幅日夜老化的自畫像。
    畫像脖頸上那道紫黑色的絞刑痕,在今天的晨光下,顏色似乎又加深了幾分,邊緣也更加清晰猙獰。
    她終於切膚地理解了與鏡魔這場交易的危險性。
    喚醒曆史,根本不是在修改冰冷的檔案,而是在打開一個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無數被痛苦與絕望浸透的、活生生的靈魂。
    每一個逝者,都是一個無法被輕易抹去的曆史坐標,而她的畫布,正在成為連接生死兩岸、溝通過去與現在的,危險而悲傷的渡口。
    那顆承載著長江淚水的記憶水珠,在索菲亞掌心存在了整整三天。
    它不像普通液體般會蒸發或沾染灰塵,總是保持著淚滴般的形態與恰到好處的重量。
    白天,它安靜地躺在工作台的絲綢襯墊上。
    夜晚,當萬籟俱寂,索菲亞會將它貼在耳邊,那時便能聽見遙遠時空的聲響。
    不隻是江風嗚咽與渡船傾覆的悶響,還有模糊的哭喊、奔跑的腳步聲、以及某種外語的凶狠叫嚷。
    這些聲音碎片折磨著她,卻又讓她病態地沉迷。
    仿佛通過這些聲音,她能更靠近那個從畫中走出的少女,更理解那份沉入江底的絕望。
    第四天淩晨,變化再一次降臨。
    索菲亞正對著那幅《牆縫之花》發呆,掌心的水珠突然變得滾燙。
    她驚得差點將它甩脫,隻見水珠不再保持完美的球形,而是開始不規則地蠕動、拉伸,表麵泛起青銅器經歲月侵蝕後特有的暗綠色光澤。
    它像是有生命的粘稠金屬,在空中自行拉伸出無數細如發絲的線。
    這些絲線交織、纏繞,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如同金屬琴弦振動的嗡鳴。
    幾分鍾後,絲線凝聚、冷卻,在她掌心化作一枚造型古拙的胸針。
    主體是一株被折斷的蘆葦,形態脆弱卻帶著不屈的韌性,蘆葦稈巧妙地環繞成一個數字:“1874“。
    正是那個與她身份證後四位、與父親畫中囚犯編號相同的,如同詛咒般的數字。
    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著索菲亞。
    她幾乎是麻木地,將這枚冰冷的、帶著江水與金屬氣息的胸針,別在了自己睡衣的領口。
    就在別針扣上的瞬間——
    “哢嚓!“
    一聲清晰無比的、如同冰麵驟然破裂的脆響,從畫室角落炸開!
    覆蓋著全身鏡的那塊厚重黑絨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扯落,滑堆在地板上。
    鏡麵暴露出來,但映出的不再是索菲亞和她熟悉的畫室。
    鏡中是一片無邊無際、被鉛灰色天空籠罩的雪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寒風卷著雪沫,在鏡麵上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冰冷。
    幾個穿著肮髒條紋囚服、瘦骨嶙峋的身影,正在積雪中艱難地勞作。
    他們正在搭建一個……絞刑架。
    粗糙的橡木柱子被埋進凍土,橫梁已經架好。
    而那個正跪在雪地裏,用凍得發紫、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極其仔細地打磨著橫梁與立柱接口處毛刺的人正是年輕時的父親,海因裏希·羅森塔爾!
    他的側臉輪廓清晰,專注的神情不像是在準備終結自己或他人生命的刑具,反倒像是在雕琢一件傾注心血的藝術品,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詭異的虔誠與平靜。
    “不……爸爸!停下!“
    索菲亞失聲尖叫,撲到鏡前,手指死死摳進鏡框冰冷的木質邊緣,指甲幾乎要劈裂。
    鏡中的海因裏希仿佛聽到了她的呼喊。
    他動作一頓,緩緩地抬起頭,目光穿透了鏡麵,精準地落在索菲亞臉上。
    那雙與索菲亞極為相似的藍色眼睛裏,沒有恐懼,沒有怨恨,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神秘的平靜。
    他嘴角微微牽動,對她露出了一個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微笑,然後用口型,清晰地說了三個字。
    索菲亞的心髒狂跳,努力分辨著那無聲的詞語。
    是“原諒我“?
    是“活下去“?
    還是……別的什麽?
    未等她看清,鏡中景象如同被攪動的水麵,驟然模糊、切換。
    索菲亞驚恐地發現,鏡中映出的不再是雪原和父親,而是她自己。
    她站在那個剛剛搭建完成的、還帶著新鮮木材氣息的絞刑架上。
    粗糙的橡木橫梁就在頭頂,一根打著活結的絞索,垂在她耳邊,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輕輕搖晃,仿佛死神的鍾擺。
    她能聞到木材、積雪以及一絲繩索本身帶來的陳舊氣味。
    她下意識地想低頭看清腳下的踏板是否是活動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影子吸引。
    不!那不是她的影子!
    在她腳下,那片應該是她身體投射的陰影區域,此刻正在劇烈地扭曲、翻滾,如同沸騰的黑色瀝青。
    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形啊!
    它的輪廓看起來極其怪異,它的身體扭曲變形。
    仿佛是由無數塊大小各異、形狀不規則的破碎鏡片拚湊而成的。
    這些鏡片的邊緣異常銳利,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寒光,仿佛能輕易地割裂人的皮膚和肌肉。
    這個由破碎鏡片組成的怪物,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讓人毛骨悚然。
    每一塊碎片都獨立映照著截然不同的、正在發生的恐怖場景。
    喜歡藍蝶茶殤:死神在人間的八種形態請大家收藏:()藍蝶茶殤:死神在人間的八種形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