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賀府新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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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內,隨著瓊兒的離去,那層勉強維持的、屬於“候選新娘”之間的虛偽和諧,如同陽光下的露水般瞬間蒸發。
剩下的六人,眼神交匯間,已隻剩下屬於“玩家”的凝重與審視。空氣仿佛都沉滯了幾分,唯有微風拂過花葉的沙沙聲,提醒著此地並非絕對安全。
葦綃是第一個打破沉寂的。他習慣性地用那偽裝的柔婉嗓音,但吐出的字句卻清晰而冷靜,確保隻在亭內有限的空間裏流轉:
“我留意到府中人力調配極為蹊蹺。通往主院及各房主子院落的主路,可謂一塵不染,甚至有仆從反複灑掃,近乎苛求。然而,”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更低,“通往東邊月亮門、西北角槐樹林以及其他幾處偏院的路徑,卻是雜草蔓生,落葉堆積,明顯是久未打理,形同荒棄。”
這是一個極其具體且耐人尋味的觀察。芙蓉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她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青石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聲:
“人力分配失衡至此,絕非用‘疏忽’二字可以解釋。這更像是一種……刻意的標示。用潔淨引導我們回避,用荒蕪誘惑我們前往。”
她選用了“誘惑”這個詞,精準地描繪出那隱藏在破敗表象下的、若有若無的牽引力。
海棠聞言,立刻想起了自己昨夜不甚愉快的經曆,連忙接口,語氣中還帶著一絲未散的後怕:
“對對對!照這麽一說,我越想越覺得是!我昨晚去的那月亮門也是邪門!那有堵看不見的‘牆’,還有‘嗤啦嗤啦’的刮擦聲!”
“現在回想起來,不像是要徹底封死那條路,倒像是……像是故意設在那裏的一道坎,一個考驗,就看誰有膽子去碰,碰了之後又會是個什麽反應。”
她說著,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那鮮豔奪目的朱砂符籙,仿佛那扭曲的圖案能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一直安靜倚著亭柱的朝顏,此時也抬起了蒼白的臉,她的聲音細弱,如同風中遊絲,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西北槐樹林那邊,‘聲音’很雜,很亂,充滿了痛苦和饑餓,但它們都被束縛在那裏,離不開。荷花池則完全不同,那裏很‘空’,非常‘空’,但空得並不安寧,反而讓人心悸,像是……有什麽東西沉在底下,把一切都吸走了。”
她獨特的、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為這幾處異常區域蒙上了一層更加詭異莫測的色彩,暗示著它們背後可能代表著不同性質的威脅或考驗。
辛夷認真聆聽著每個人的發言,秀美的眉頭越蹙越緊,她輕聲道:
“若真如大家所說,這些異常是人為設置的‘考驗’,那我們的處境豈非更加危險?我們的一舉一動,選擇探查哪裏,如何探查,甚至此刻在此地的討論,是否都早已落在暗處某雙……或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我們本身,就成了正在被評判的‘答卷’?”
這個認知像一塊無形的寒冰,瞬間投入亭中每個人的心底,讓氣氛驟然降至冰點。
他們不僅是在未知的危險中探索真相的“探查者”,更可能是身處一個巨大考場之中,行為舉止皆被評估的“考生”。這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比直麵妖鬼更令人毛骨悚然。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未曾開口的祁淮之,終於緩緩抬起了他始終低垂的眼瞼。那雙無法視物的眸子空洞地“掃”過眾人,聲音平穩得像深潭之水,卻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凝神靜聽的力量:
“若此地真是考場,諸位便是同科應試的學子。而那位隱於幕後的‘主考官’,此刻或許正在某處,饒有興味地批閱著我們方才的‘策論’。”
他微微停頓,讓這句話帶來的寒意充分滲透,“既是考場,便須知……言多必失,行疾易蹶。有些猜測,心照不宣,遠比宣之於口更為穩妥。”
他沒有長篇大論,也沒有給出任何確切的結論,但這番意在言外的提醒,卻像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因線索匯總而稍稍升騰的討論熱情,也喚醒了他們身處險境應有的極致謹慎。
在可能存在的監視下,任何過於直白的分析和猜測,都可能暴露他們的真實意圖和底牌。
眾人迅速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葦綃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芙蓉斂去了眼底的精光,海棠閉上了還想說什麽的嘴,辛夷擔憂地看了一眼狀態依舊不佳的朝顏,而朝顏則輕輕頷首表示明白。
無需多言,一種臨時的默契已然達成。他們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如同隻是普通閨秀賞花倦了,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腰肢,隨後便極其自然地四散開來。
海棠打著哈欠走向東廂,葦綃和芙蓉低聲交談著看似無關緊要的女紅話題緩步離去,辛夷則小心地攙扶著朝顏,走向她們共同的房間。祁淮之也在翠柳的引導下,步履平穩地朝著自己的西廂房走去。
一場短暫而信息量巨大的密會,就這樣消弭於無形。隻有空氣中殘留的些許凝滯感,證明著方才此地曾有過不尋常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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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約定,下一次的信息交換,將在入夜後,於更為偏僻、人跡罕至的西廂房廊下進行。
回到那間陳設雅致卻透著冷清的廂房,祁淮之揮退了其他伺候的小丫鬟,隻留下翠柳一人。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隔絕了外間的光影與聲息。
他並未立刻吩咐什麽,而是獨自踱步到窗前,麵向著窗外那片他無法得見的庭院景致,靜立了許久。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的衣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挺直卻孤寂的背影,透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蕭索與落寞。
“翠柳,”良久,他才輕輕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自嘲。
“你說,我這‘菡萏’之名,是否本就帶著水汽陰霾,是個不祥之名?所以……所以大公子今日在廳上,才對我那般冷淡疏離?”
正在低頭為他整理床鋪的翠柳聞言,動作猛地一僵,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慌忙轉過身來,臉上寫滿了急切:“姑娘!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您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大公子他……他定是因為人多,才……”
祁淮之微微側身,將那張蒼白而“脆弱”的臉龐“轉向”她,空洞的眸子裏盛滿了令人心碎的迷茫:
“若非如此,那為何我方才在花園,不過是想問問為何府中獨獨忌諱那素淨的白色,諸位姐妹便都語氣怪異,諱莫如深?”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充滿了無力感,“一個連些許素色都容不下的地方,又豈能真心容得下我這般目不能視的殘缺之人?或許,本就是我自己癡心妄想,不該存有半分不該有的念頭……”
這番話,聽在翠柳耳中,簡直如同晴天霹靂!她仿佛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通房娘子”之位,那觸手可及的榮華與體麵,正隨著主子這突如其來的消沉而搖搖欲墜,即將化為泡影!
這怎麽可以!她好不容易才攀上這麽一位有手段、又許了她前程的主子!
強烈的危機感與功利心瞬間壓倒了一切,她也顧不得什麽府中禁忌、什麽該說不該說了。
“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仰著頭,聲音又急又快,像是生怕晚上一刻祁淮之就會徹底失去鬥誌:
“姑娘!您誤會了!真真兒是天大的誤會!那忌諱白色,跟您沒有半分幹係!跟荷花也沒關係!是因為……是因為以前府裏頭那位白姨娘!”
她像是要急切地證明自己的價值與忠誠,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那位白姨娘是投了荷花池沒的!發現的時候,就穿著一身白衣,漂在水麵上!老夫人一向是吃齋念佛,心慈軟和的人,哪見過這種場麵?當時就嚇著了,回去就病了一場,自此就落了心病,見不得白色,說是看了就心慌氣短,這才立下了嚴令,府中絕不許見白!”
祁淮之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些許“驚訝”與“同情”,順著她的話問道:“竟有這等慘事?那位白姨娘,想必也是個可憐人……”
翠柳見他態度有所鬆動,為了徹底鞏固這“來之不易”的成果,更是賣力表現。
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下人間慣有的、對“不守規矩”“品行有虧”者的輕蔑與不屑,仿佛通過貶低對方,就能抬高自己主子的身份:
“可憐?姑娘您心善,才覺得她可憐!府裏私下誰不知道,她是自個兒心思不正,德行有虧!被老爺……被老爺強納進府還不懂安分守己,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著去勾引大公子!結果呢?”
她撇了撇嘴,臉上滿是不屑與鄙夷,“沒成事,臉麵丟盡了,沒臉見人了,這才一時想不開投了湖!說起來,也是她自找的,自作自受!反倒連累老夫人受了那麽大的驚嚇,真是……”
她那神態語氣,分明在說:這等自甘下賤、品行不端的女子,怎能與姑娘您這般清白正經的良家子相提並論?
祁淮之得到了他想要的關鍵信息,麵上適時地露出恍然與“釋然”之色,仿佛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原來竟是如此一段傷心的舊事。倒是我胡思亂想,鑽了牛角尖,平白惹了自己傷心。”
他語氣柔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難為你肯告訴我這些,解了我心結。以後府裏這些陳年舊事、規矩忌諱,你還需多留心些,隨時提醒於我,免得我再像今日這般,無意中觸犯了什麽,徒惹煩惱才好。”
“姑娘放心!這些都包在奴婢身上!奴婢定會替姑娘多多留意,絕不讓姑娘再有煩憂!”
翠柳見他重燃“鬥誌”,臉上頓時陰轉晴,綻開一個燦爛又帶著幾分諂媚的笑容,隻覺得自己的錦繡前程又變得清晰而光明起來,連忙表忠心。
待翠柳腳步輕快地退出了房間,並細心地將房門掩好之後,祁淮之臉上那恰到好處的脆弱、釋然與溫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緩緩走到桌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茶杯邊緣,臉上隻剩下一片沉靜的深思與冰冷的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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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娘……強納……投湖……白衣……老夫人受驚……勾引大公子的流言……
這些關鍵詞在他腦中反複盤旋、碰撞、組合。一個大致的情節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一位出身或許並不低微、識文斷字的年輕女子,被權勢滔天的賀老爺強行納入府中為妾,期間可能發生了某些不為人知的變故,最終導致她選擇在賀蘭霄院外的荷花池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的死狀給信奉神佛的老夫人帶來了巨大的衝擊,故而立下白色禁忌。而府內流傳的“勾引公子不成而自盡”的說法,聽起來完美地維護了賀府尤其是大公子賀蘭霄的聲譽,將一切罪責與道德瑕疵都推給了死者,其真實性極為可疑。
如此看來,那位至今未曾露麵、形象已然模糊而負麵的賀老爺,其嫌疑驟然升至頂點。他的強納行為是這場悲劇的起點,他的府邸是悲劇發生的舞台,他很可能就是導致白姨娘香消玉殞的元凶。
而賀蘭霄在此事中,是被牽連的無辜者?是冷眼旁觀的見證人?還是……另有隱情?
將這條線索與目前掌握的異常點關聯:荷花池的“空洞”極有可能是白姨娘殞命之地殘留的強烈怨念或能量痕跡;府中彌漫的陰氣或許與此樁橫死慘案脫不開幹係;甚至那看似毫無邏輯的“選新娘”,背後是否也隱藏著與這段往事相關的、不為人知的目的?
線索似乎第一次有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匯聚方向——指向那位深居簡出的賀老爺。這勉強算是一個階段性的、可供深入調查的突破口。
然而,祁淮之內心深處那根由無數次生死邊緣掙紮磨礪出的警惕之弦,卻並未因此而有絲毫放鬆。
這看似順理成章的推斷背後,總感覺縈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違和感,仿佛有一片更深的、未被照亮的陰影,潛藏在這看似清晰的表象之下。
賀蘭霄那雙冰冷洞悉的眼眸,老夫人那威嚴表象下的真實心思,以及這府邸本身那無處不在的、扭曲的力場,都讓他無法輕易接受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將杯中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劃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調查的重點可以暫時放在探查賀老爺及其與白姨娘往事上,但這絕不意味著可以忽視其他可能性。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必須在極度謹慎的偽裝下進行,既要設法驗證關於賀老爺的推測,更要時刻留意那些可能顛覆當前認知的、細微的異常之處。
這場遊戲,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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