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賀府新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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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將賀府深深浸染。白日的喧囂與壓抑盡數沉澱,化作一種更為粘稠的寂靜,仿佛整座府邸都在某種無形的力量下屏住了呼吸。
    唯有巡夜婆子那拖遝的腳步聲和間隔良久才響起的、沉悶的梆子聲,如同垂死病人微弱的心跳,證明著這片寂靜之下,尚有活物在活動。
    西廂房最北端的轉角廊下,一處連月光都吝於眷顧的角落,一盞舊絹糊就的氣死風燈被悄然點亮。
    昏黃黯淡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卻將光影交界處渲染得愈發模糊不清。
    六道身影,如同夜行的狸貓,借著牆垣與柱影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在此地匯聚。
    搖曳的燈火將他們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廊柱與牆壁上,拉長、扭曲,恍若一群在陰陽邊界竊竊私語的幽魂。
    海棠是最後一個到的。
    她像一陣風般從月洞門外閃入,背靠著冰涼的廊柱,輕輕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未散的驚悸:
    “好險好險,差點被東院那邊巡夜的老貨撞個正著!這府裏晚上……真是靜得嚇人!”
    她額間那抹用朱砂繪就的、線條略顯歪扭的符籙,在昏黃光線下紅得觸目,仿佛一道新鮮的傷口。
    眾人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隨即又警惕地掃向四周的黑暗。
    葦綃整個人幾乎都隱沒在廊柱投下的最深沉的陰影裏,隻露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偽裝的柔婉嗓音在這種環境下,更添了幾分不真實的鬼氣:“人齊了。此地不宜久留,速戰速決。”
    言簡意賅,點明了此刻環境的危險與時間的緊迫。
    芙蓉站在光影邊緣,一件素色披風將她的身形裹得嚴實。
    她微微頷首,指尖在微涼的夜風中顯得有些僵硬,率先切入正題,聲音清冷而低回:
    “白日裏路徑與人力分配的異常,諸位都親眼所見。如今入夜,正是驗證那些‘荒蕪’之地真相的時機。”
    “我方才來時,刻意繞經主院外圍,通往其內的路徑依舊燈火通明,守衛森嚴,與白晝無異。反觀我們關注的幾處,卻是黑暗隆咚,寂若死水。”
    她的話語邏輯清晰,直接將矛頭指向了那幾處被刻意標示出來的區域。
    海棠聞言,立刻來了精神,她往前湊了湊,幾乎將腦袋伸到了燈罩下方,臉上帶著探險者特有的、混合著緊張與興奮的神情:
    “我來說我那邊!剛才來遲了,就是因為我憋不住,又溜去東邊那月亮門試了試!”
    她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繼續道,“那堵看不見的‘牆’還在,軟綿綿,濕漉漉的,之前撞上去就跟撞進一團浸了水的棉花裏似的,使不上勁,也穿不過去!”
    “但這次……我趴在那‘牆’上聽了老半天,感覺好像不太一樣了!”
    她刻意頓了頓,吊足了眾人胃口,才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說道:
    “那哭聲,還有那‘嗤啦嗤啦’的刮擦聲,感覺不像是在門那邊很遠的地方,倒像是……就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在你耳朵邊上響!可邪門的是,你就是捅不破那層紙!”
    她模仿著那種感覺,雙手在虛空中比劃著:“明明覺得那哭的人、那刮東西的人就在眼前,可就是看不見,摸不著!不過,許是聽得更真切了,我好像……好像聽見那哭聲裏夾雜著幾個字,斷斷續續的,像是‘為什麽……害我……’、‘放……過我……’,對!就是這幾個字!聽得我後脖頸子直冒涼氣!”
    她說得繪聲繪色,語氣真誠,臉上還帶著心有餘悸的後怕,看不出絲毫認知被汙染的痕跡。這是她親身經曆的、最真實的感受。
    葦綃安靜地聽完,從陰影中傳出他冷靜的分析,依舊是他那無懈可擊的偽聲:
    “我探查了西北角。槐樹林邊緣那座傳聞中的荒院,果然如芙蓉所料,極不尋常。院牆外明哨暗哨的密度,遠超府中任何一處重要場所,包括賀老爺的主院外圍。更詭異的是——”
    他聲音沉了沉,“那些守衛,雖身著府中護衛服飾,但眼神空洞呆滯,行動間缺乏活人的生氣,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與其說是守衛,不如說更像是一群被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他們存在的目的,似乎並非防止外人進入,更像是在看守,防止裏麵的什麽東西出來,或者,防止有人與裏麵的東西接觸。”
    他提供的是純粹基於客觀觀察的現象描述,不帶任何主觀臆斷,卻更令人毛骨悚然。
    芙蓉立刻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關鍵,她的思維總是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直奔核心:
    “一座被標榜為‘荒廢’的院落,卻配置了遠超常規的、狀態詭異的守衛?這本身就構成了最大的矛盾。”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結論隻能是——那院子裏藏著絕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其重要性,甚至超過了賀府明麵上的主人。這些守衛,是‘禁止’的標識,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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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分析銳利如刀,將異常背後的邏輯赤裸裸地剖開。
    辛夷一直安靜地聆聽著,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身前。此刻,她也輕聲細語地補充了自己的發現,語氣中帶著一絲困惑與不安:
    “我傍晚時,借口散步消食,去了荷花池附近。池水黑黢黢的,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毛。我瞧見一個看起來年紀頗大、麵相還算和善的老嬤嬤在附近打掃落葉,便壯著膽子上前,想問問這荷花池可有什麽特別的規矩或是忌諱……”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那老嬤嬤一聽到‘荷花池’三個字,就像被馬蜂蜇了似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裏的掃帚都差點掉了!她連連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嘴裏反複念叨著‘莫要問!莫要提!那不是你們該打聽的!千萬別惹禍上身!’,然後看也不敢再看我一眼,像是後麵有鬼攆著她一樣,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地就跑沒影了。”
    她的經曆,描繪出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一種源自知情卻不敢言的壓抑。
    朝顏始終安靜地倚靠著一根冰涼的廊柱,仿佛要將自己融入其中。她的臉色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幾乎沒有血色。
    待辛夷說完,她才抬起眼睫,聲音輕飄飄的,如同夢囈,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沒敢靠得太近。但荷花池那邊散發出的‘感覺’……很不對勁。那不是尋常的陰冷或怨念,而是一種……空。一種被刻意挖掘、強行抹除後留下的‘空’。”
    “就像……就像有人用最粗暴的手段,將那裏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痕跡、所有聲音、所有氣息,都硬生生地剜掉了,隻留下一個虛無的、流著血的‘空洞’。但是,”
    她微微蹙起眉頭,流露出一絲本能的厭惡,“這種‘空’太不自然了,反而像是一種更深的汙穢,讓人……透不過氣。”
    她的感知玄之又玄,卻為荷花池的異常賦予了超越物理層麵的、更令人不安的解釋。
    至此,所有人在前半段分享的,都是他們親身探查到的、未經太多修飾的真實線索與感受。
    月亮門的阻隔與模糊控訴、荒院外詭異的看守、荷花池令人膽寒的禁忌與被強行抹除的“空洞”,以及朝顏那源自特殊體質的、對異常能量的敏銳感應。
    線索依舊零散,卻都指向了那幾處被賀府力量刻意引導或標記的區域,迷霧重重,令人難以窺見全貌。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佇立、仿佛在靜靜感知著什麽的祁淮之,緩緩抬起了他始終偏向黑暗的臉。
    那雙無法映照燈火的空洞眸子,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他輕輕吸了口氣,聲音平穩地開口,打破了因線索紛雜而陷入的短暫沉寂:
    “我這邊……或許找到了一個可能串聯起這些異常的關鍵。”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他身上。廊下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滯。
    “今日回到房中,我從丫鬟翠柳口中,套出了一些關於這座府邸的舊事。”他語速不快,確保每個字都能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賀府之中,曾經有一位姓白的姨娘。”
    “白姨娘?”海棠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眼中閃過好奇。
    祁淮之微微頷首,繼續用他那聽不出情緒的平穩語調敘述:“據那丫鬟說,這位白姨娘,原是良家女子,被賀老爺……強納入府。後來,不知何故,她投了荷花池,”他刻意頓了頓,“人,就沒了。”
    “投湖自盡?”葦綃在陰影中低聲確認,語氣中聽不出波瀾。
    “是。而且,她死後,府中很快便流傳起一種說法,說她是因為……意圖勾引大公子賀蘭霄,未能得逞,自覺無顏,才憤而投湖。”
    祁淮之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冷意,“與此同時,一向吃齋念佛的老夫人,因親眼目睹了白姨娘溺斃後的慘狀,受了極大驚嚇,從此便立下嚴令,府中絕不許出現白色,視為禁忌。”
    他言簡意賅,卻拋出了一個蘊含巨大信息量的故事框架:一個被強權掠奪的女子,一場充滿疑點的死亡,一個明顯有利於賀府主子的汙名化流言,以及一個由此產生的、看似合理的顏色禁忌。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了一塊巨石!短暫的、落針可聞的寂靜之後,在場的其他五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該如何接續這場戲。
    海棠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猛地一拍大腿隨即意識到聲音太大,趕緊縮了縮脖子,臉上瞬間堆滿了“恍然大悟”的誇張表情,聲音也拔高了一個調,帶著一種刻意的、如同說書人般的渲染力:
    “我的老天爺!原來根子在這兒呢!!”她伸手指向東邊月亮門的方向,“怪不得那門後的哭聲聽著那麽冤!‘為什麽害我’、‘放過我’……這說的不就是白姨娘嗎?!她就是在那荷花池裏淹死的,冤魂不散,這是要找害她的人索命啊!!”
    她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已經親眼見證了真相。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極其迅速、如同頑皮般吐了吐舌尖,那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光影晃動造成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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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葦綃幾乎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便無縫銜接,他依舊隱在暗處,但那偽裝的柔婉嗓音裏,卻刻意加入了一絲分析後得出的“激動”:
    “如此說來,西北荒院外那些形同傀儡的守衛,便有了合理解釋!賀老爺做賊心虛,強納逼死了人,又怕其冤魂報複,故以重兵看守其屍骨遺物,或以邪術鎮壓其魂魄,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分析聽起來邏輯嚴密,但在說出“合理解釋”四個字時,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撚住了自己的袖口衣角,這是一個在他身上極不尋常的、泄露內心不平靜的小動作。
    芙蓉立刻跟上,她單手抱胸,另一隻手托著下巴,做出一副“徹底想通”的姿態,語氣篤定而流暢:
    “一切都對上了!荷花池為何成為禁忌?因為那是凶案現場!老嬤嬤為何諱莫如深?因為那是老爺下令封口的醜聞!路徑為何被引導遠離這些地方?因為賀老爺要掩蓋這一切,防止有人深究白姨娘之死的真相!”
    她的推理環環相扣,聽起來無懈可擊。然而她托著下巴的那隻手輕輕攏過鬢角,中指正悄然地、緊緊地抵在並攏的食指之後,形成一個短暫而隱蔽的、代表“心口不一”的手勢。
    連體質特殊、一向表現得更貼近本能的朝顏,此刻也仿佛被這個“完美”的解釋所說服。
    她輕輕“啊”了一聲,抬起蒼白纖細的手,用指尖輕輕抵住了自己的額角,順勢半掩住臉頰,聲音從指縫間幽幽傳出:
    “難怪……難怪荷花池給我的感覺是那種被強行抹除的‘空’……原來所有的怨與恨,所有的痕跡,都被人為地……封印和清洗過了嗎……?”
    她的動作看起來像是在緩解頭痛,或者說是在遮擋因“得知真相”而可能產生的情緒波動。
    辛夷的反應稍慢了半拍,但她看到其他幾人的表現,也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場需要配合的演出。
    她輕輕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捂住嘴,眼中適時地流露出“震驚”與“同情”,聲音帶著顫音:
    “天呐……竟然是這樣……那位白姨娘,也太可憐了……所以府裏才會這麽……這麽不太平嗎?”
    她的表演或許略顯青澀,但在此刻的氛圍下,也完美地融入了這場集體“頓悟”的戲碼之中。
    一時間,廊下充滿了“原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的低語。每個人都極力扮演著一個剛剛破解了驚天謎題、找到了唯一真相的探查者。
    他們將祁淮之提供的“白姨娘故事”作為萬能鑰匙,興致勃勃地將月亮門的哭聲、荒院的守衛、荷花池的禁忌與空洞,全部嚴絲合縫地塞進了這個“賀老爺逼死妾室,繼而鎮壓冤魂”的敘事框架裏。這場突如其來的頭腦風暴顯得熱烈而真誠。
    祁淮之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幕驟然變得“熱鬧”的場景。
    他看不見那些細微的、轉瞬即逝的肢體語言,但他能清晰地“聽”出——
    海棠那過於洪亮和戲劇化的語調,葦綃那分析中刻意強調的“合理”二字,芙蓉那流暢到近乎排練過的推理,以及朝顏和辛夷那略顯倉促的跟進。
    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無聲中達成。他們都意識到了這個“送上門的真相”背後可能存在的陷阱,於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將計就計,演一出好戲給那可能存在的、黑暗中的“觀眾”看。
    他沒有戳破,反而在這股“熱潮”稍歇時,用一種總結性的、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語氣開口道:
    “看來,我們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向。賀老爺,便是這一切異常的核心。接下來的探查,我們便有了明確的目標——重點留意與賀老爺,以及與這位白姨娘之死相關的所有線索。”
    他的話語,為這場心照不宣的表演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眾人紛紛“深表讚同”地點頭,臉上掛著“撥雲見日”般的“輕鬆”表情。
    又低聲交換了幾句關於如何具體探查的、無關痛癢的“想法”後,便如同來時一樣,借著濃重夜色的掩護,一個個悄無聲息地離開廊下,身影迅速融入不同的方向,仿佛從未在此地聚集過。
    那盞昏黃的孤燈,依舊在廊下執著地搖曳著,映照著空無一人的角落和地麵上淩亂交疊後又散去的腳印陰影。
    一場各懷鬼胎的夜話就此結束,每個人都帶著一個“公認”的真相和滿腹的疑雲離開。他們知道,從此刻起,明麵上的調查將圍繞“賀老爺與白姨娘”展開,而真正的博弈,則在更深的暗處悄然繼續。
    那層看似被捅破的“窗戶紙”後麵,或許還隱藏著更多、更深的、未被照亮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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