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溫馨港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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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回籠的瞬間,首先是觸感。
身下是意大利小牛皮包裹的定製辦公椅,貼合腰背的曲線,熟悉的支撐感。然後是嗅覺,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雪鬆香氛,與他慣用的別無二致,甚至更濃鬱幾分,試圖營造一種鬆弛的氛圍。
祁淮之緩緩睜開眼。
視野清晰,不再是賀府副本中那經由痛苦掙紮才換來的、帶著扭曲光影的感知,而是真真切切的、屬於他原本世界的視覺。
他坐在寬大厚重的實木辦公桌後,麵前是摞放整齊的文件,一盞蒂凡尼台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暈,將他身周的一小片區域照亮。
一切看起來都無比正常。
除了……窗外。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桌沿,投向那麵占據了一整麵牆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本應是繁華都市璀璨的夜景,是流動的車河與霓虹。
但現在,那裏隻有臉。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無數張他或熟悉或僅有印象的麵孔,如同被強行熨平、失去了厚度,死死地貼在冰冷的玻璃上。
那是他公司裏的員工,從高管到實習生,他們的臉擠壓在一起,五官在巨大的壓力下變形,皮膚泛著一種死屍般的青白色。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們的眼睛——所有的眼球都在瘋狂地、無規則地轉動著,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的黑點,仿佛在極力搜尋著什麽。
沒有聲音,沒有敲打玻璃的動作,隻有這無數雙瘋狂轉動的眼球,穿透玻璃,無聲地、固執地、帶著某種令人窒息的怨念,牢牢地鎖定在辦公室內,鎖定在他的身上。
一種無聲的呐喊,一種冰冷的注視,構成了這間奢華辦公室的背景牆。
祁淮之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節微微泛白。但也僅此而已。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沒有驚恐,沒有厭惡,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欠奉。
那雙向來被認為溫和含笑的眼眸,此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窗外那詭譎恐怖的景象,卻激不起半分漣漪。
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靠得更舒適些,仿佛窗外隻是尋常的夜景。他甚至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桌上原本就十分整齊的文件邊角。
然後,他抬手,按下了內部通訊器上代表秘書處的按鍵。
“嘟——”
連線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刺耳。通訊器那頭,沒有傳來張秘書幹練利落的回應,隻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種細微的、仿佛電流穿過潮濕物質的“沙沙”聲。
祁淮之耐心地等了三秒。
窗外,那些眼球轉動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他收回手指,身體微微前傾,對著那無聲的通訊器,用他那把被無數人評價為“如沐春風”的嗓音,清晰而平穩地開口,語氣自然得就像在吩咐明天早會的議程:
“張秘書,通知下去,今晚項目組全體”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窗外那些扭曲的麵孔,繼續道,“……準時下班。”
“立刻。”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明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粘稠的力量從四麵八方湧來,試圖將他按回椅子裏,讓他重新專注於桌上那份永遠也看不完的文件。空氣中雪鬆的香氣似乎也變得濃膩起來,帶著催眠的意味。
祁淮之極輕地、幾乎無聲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曾到達眼底,反而讓他眸色更冷。
他無視了那股阻力,優雅而堅定地站起身。動作流暢,沒有絲毫滯澀,仿佛那施加在他身上的無形力量不過是春日惱人的柳絮。
他甚至還順手理了理並不存在褶皺的西裝下擺,然後邁步,走向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大門。
門把手冰涼。他握住,旋轉——紋絲不動。如同焊死在了門框上。
祁淮之並不意外。鬆開手,轉身,再次麵向那麵由人臉組成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窗景”。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那無數道瘋狂的視線,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上位者的決斷力,在寂靜的辦公室裏緩緩回蕩:
“我理解諸位對工作的熱忱。”
他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體恤下屬的感慨。
“但根據《勞動法》第四十一條,考慮到各位目前的……‘健康狀態’。”他的目光在那一片青白色的麵孔上掃過,刻意停頓了一下,窗外的眼球轉動出現了刹那的凝滯。
“立刻終止一切工作,離開公司。”
“現在。”
“這是要求。”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如同按下了刪除鍵。窗外那些緊貼的、扭曲的人臉,連同後麵漆黑的夜空,如同被水浸染的油畫,色彩開始混淆、崩塌、剝落。
辦公室的景象也開始扭曲、淡化。他腳下昂貴的地毯失去實質,身體傳來輕微的失重感。
——
腳踏實地。
他坐在駕駛座上,雙手握著方向盤。車內是他熟悉的、皮革與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引擎低沉地轟鳴著,車輛正平穩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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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兩旁,路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勾勒出熟悉的建築輪廓。然而,這看似正常的歸家路途,卻處處透著令人不安的詭異。
首先是人,或者說,曾經是人的東西。
人行道上,稀疏的人影漫無目的地晃蕩著。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有的甚至提著公文包,像是剛下班的模樣。
但他們的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腳步虛浮,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焦點。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不斷地用前額輕輕撞擊著路燈杆,發出規律而沉悶的“叩、叩”聲,額頭上已經一片青紫,他卻毫無所覺。
另一個女人則對著一個綠色的郵筒,不停地喃喃自語,臉上時而癡笑,時而哭泣。他們沒有攻擊性,隻是像壞掉的程序一樣,在這城市的背景裏重複著無意義的動作,構成了一幅文明失序後、冰冷而荒誕的圖景。
祁淮之的目光掃過這些“都市遊魂”,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甚至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完整地等了一個紅燈。
綠燈亮起,他緩緩踩下油門。
車輛駛過路口,正中央的景象讓他淡漠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冷意。
那裏,跪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極其鮮豔的、紅得刺眼的連衣裙,在昏暗的路口中央顯得格外突兀。她麵前,一堆紙錢正在安靜地燃燒,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黑暗,映亮她那張年輕卻毫無血色的臉。
她的表情是麻木的,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不是祭奠逝者通常朝向的地麵,而是正對著那盞不斷切換顏色的交通信號燈。
她雙手合十,以一種極其機械、仿佛設定好的節奏,一次又一次地,將額頭磕向冰冷堅硬的路麵。
發出“咚、咚”的輕響。伴隨著磕頭動作,她嘴裏反複念叨著,聲音不大,卻在死寂的夜裏清晰地傳到了車內:
“通融一下……通融一下……讓我過去……通融一下……”
她在向紅綠燈祈求。祈求這冰冷的、規則化身的東西,能放她一條生路,或者,讓她“回家”。
祁淮之的車速沒有絲毫變化,平穩地駛過了路口,甚至沒有多看那紅衣女人一眼,仿佛那隻是路邊一個普通的障礙物。
隻是在他與那團燃燒的火焰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那火焰中燃燒的紙錢灰燼,隱約構成了一個扭曲的人形。
繼續前行,路邊的景象愈發破敗。一具車輛燃燒後的殘骸癱在那裏,車身被燒得隻剩下焦黑的骨架,濃煙尚未完全散去,散發出刺鼻的、混合著塑料、金屬和某種肉類燒焦後的惡心氣味。
沒有救援車輛,沒有警笛,沒有圍觀的人群,那殘骸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如同城市肌體上一塊早已腐爛、無人理會的傷疤。
祁淮之麵無表情地開著車,車窗緊閉,將外界那越來越濃烈的異常與絕望隔絕。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將這些光怪陸離的景象與剛才公司的遭遇聯係起來。
“混亂,無序……但依舊被束縛在‘城市’和‘回家’的框架內。”他冷靜地分析著,“核心的邏輯,還沒有真正顯現。”
車輛終於駛入了環境清幽的半山別墅區。與外界的混亂破敗相比,這裏仿佛是一個被精心保護起來的孤島。
路燈明亮,草木修剪得一絲不苟,一棟棟風格各異的別墅安靜地矗立在夜色中,窗口透出溫暖的燈光。
他的家,那棟現代主義風格的別墅,就在不遠處,同樣燈火通明。
然而,當車輛緩緩駛近,前燈的光柱掃過自家前院時,祁淮之一直平穩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別墅燈火依舊,花園裏的草坪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但在那一片精心打理、造價不菲的草坪上,他的“父母”正蹲在那裏。
他們穿著昂貴而舒適的家居服,母親那身真絲裙擺甚至拖曳在了草葉上。然而,他們此刻的姿態,卻與這優雅的環境格格不入,充滿了原始的野蠻。
他們像兩隻發現了獵物的野獸,低著頭,肩膀因為用力的撕扯而微微聳動著,正埋頭啃食著草地上的一團東西。
那團東西血肉模糊,暗紅色的液體浸染了翠綠的草坪,形狀已經難以辨認,隻能看到一些破碎的、白色的疑似骨骼的結構,和軟塌塌的、被撕扯開的組織。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和滿足的、低沉的吞咽聲,在寂靜的夜晚清晰地傳來。
在他們腳邊,散落著被撕成碎條的畫布,那是母親平日裏陶冶情操的工具,以及被踩踏得稀爛、混入泥濘中的名貴花卉,那是父親附庸風雅的閑情逸致。
就在這時,似乎是聽到了車聲,正在埋頭“進食”的兩人,動作同時停了下來。
他們緩緩地、略顯僵硬地抬起了頭。
臉上,沾滿了暗紅色的、黏稠的汙跡,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肉糜。
然而,他們看向祁淮之的眼神,卻充滿了“正常”的、甚至可以說是“慈愛”的光芒。那是一種與他記憶中冰冷、疏離、充滿算計的父母截然不同的眼神,溫暖得……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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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甚至還舉起了手裏那塊血淋淋、帶著咬痕的“食物”,朝著祁淮之的方向熱情地晃了晃,臉上擠出一個過於燦爛、以至於顯得扭曲的笑容,聲音洪亮而“歡快”:
“小淮回來了?餓不餓?來,爸這兒有好吃的,嚐嚐這個!”
那聲音,那表情,那姿態,與他手中那塊不明血肉形成了無比荒誕、無比恐怖的對比。
祁淮之踩下刹車,將車穩穩地停在了車位上。
他坐在駕駛室裏,沒有立刻下車。隔著車窗,他靜靜地看著花園裏那對舉止詭異、卻散發著“家庭溫暖”的“父母”,臉上那副溫和的麵具,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紋。
但那裂紋隻存在了一瞬,便迅速彌合,恢複成了一貫的平靜。
他推開車門,下車,站定。身上昂貴的西裝一絲不苟,與眼前這血腥野蠻的場景格格不入。
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恐或厭惡,甚至,嘴角還牽起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略帶疏離的禮貌性微笑,如同他無數次在商業宴會上應對無關緊要的寒暄。
“不了,爸,媽。”他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任何異樣,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晚輩的歉意,“我吃過了。”
他的目光掠過父親手中那塊血糊糊的東西,掠過母親沾滿汙跡的臉,最後落在那片被糟蹋的草坪和散落的畫布、花枝上,語氣自然地補充道:
“你們……慢用。”
說完,他不再看那對依舊保持著“慈愛”笑容和舉著“食物”姿態的“父母”,徑直轉身,步履平穩地穿過花園的小徑,走向別墅的入戶門。他的背影挺拔,步伐堅定,沒有任何猶豫或回頭。
在他伸手推開玄關那扇沉重的實木大門,一隻腳踏入光線溫暖的室內的瞬間——
他下意識地,再次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指針,清晰地指向——0000。
他邁入玄關,身後的景象並未如預料般消失。他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花園裏,“父母”依舊保持著那個招呼他的姿態,父親舉著那塊肉,母親臉上掛著笑。但他們的一切動作都凝固了,如同博物館裏精心製作的蠟像。
不僅僅是他們,窗外,那濃稠的夜色,遠處路口可能依舊在燃燒的紙錢,街道上遊蕩的“喪屍”……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絕對的、死一樣的靜止。
萬籟俱寂。連最細微的風聲,樹葉的摩挲聲,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隻有他腕表上的秒針,固執地想要跳動,卻仿佛被無形的膠水黏住,顫抖著,始終無法掙脫那根代表著“0000”的刻度。
時間,被卡住了。
祁淮之站在光明與黑暗、流動與靜止的交界處,看著這凝固的、充滿詭異的世界,第一次,微微蹙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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