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浮財與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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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州城在七月流火中喘息,而台江區那間陋室,則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時間在這裏黏稠而緩慢,每一秒都伴隨著病痛的啃噬和希望的流失。第六百六十八章那群人的集體探望,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漣漪蕩開片刻後,水麵似乎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那些慷慨的承諾、複雜的目光、欲言又止的關懷,最終大多凝固成了床頭櫃上那一疊厚度不均的鈔票。
    危暐vcd)看著那疊錢,眼神空洞。它們像是一堆燃燒的炭火,既帶來了短暫的溫暖,又灼燒著他的尊嚴和良知。張帥帥塞在枕頭下的,鮑玉佳留下的“應急”款,曹榮榮那條細金手鏈折算後的錢,孫鵬飛、馬文平以及後來單獨來過的陶成文、魏超等人留下的……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十多萬。這是一筆“浮財”,來自於他過往人際關係網絡最後的擠壓,來自於“戰友”們複雜心態下的產物——部分憐憫,部分愧疚,部分或許是急於用錢來買斷某種心理上的牽連。
    這筆錢,能支撐兩三個療程的進口靶向藥。意味著,他本已進入倒計時的生命,又被強行續上了幾個月。這本該是值得慶幸的事,但危暐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
    “一時半會死不了。”這個之前絕望中的認知,此刻變成了一種新型的煎熬。他像是一個被掛在懸崖半空的人,腳下的深淵依舊,隻是下墜的速度變慢了,讓他有更充裕的時間去感受風聲的淒厲,去審視崖壁上每一道猙獰的裂痕——那些裂痕,的名字叫做往事。
    他開始更加頻繁地、幾乎是自虐般地整理那份名為《懺悔錄:李強事件與技術濫用之我罪》的加密文檔。每一次回憶,都是一次靈魂的淩遲。他將當年如何利用技術手段篡改數據、如何繞過監管、如何在李強提出質疑後聯手其他人進行孤立和施壓、最終如何導致那場“意外”的細節,一一記錄。他甚至畫出了當時的資金流向圖,標注了幾個關鍵節點和經手人,包括鮑玉佳如何利用海外賬戶轉移利潤,張帥帥如何動用關係壓下初期的調查,程俊傑如何負責清除網絡痕跡……
    他知道,這份東西一旦泄露,將是一場毀滅性的地震。它不僅會徹底埋葬他自己最後的名聲,也會將那些前來“探望”他、給他留下“救命錢”的“戰友”們,一同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平衡:他用沉默換取暫時的安寧和醫藥費,而他的沉默,本身又成了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這筆“浮財”的到來,並未在“崢嶸歲月”群裏帶來持續的溫情。相反,它像是一麵照妖鏡,映照出人性在壓力下的微妙裂變。
    張帥帥是群裏最積極張羅後續“支援”的人。他幾乎每天都會在群裏所有人,詢問危暐的情況,催促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他的熱情裏,摻雜著強烈的負罪感和對“兄弟情義”最後堡壘的堅守。他無法忘記危暐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更無法忘記李強事件中自己那關鍵的一票。
    但響應者日益寥寥。
    馬文平依舊實在,他會私下轉賬給張帥帥,讓他轉交,附言隻有簡單的“給vcd買點吃的”。他的沉默背後,是底層摸爬滾打者最樸素的認知:欠了債,總要還。無論是錢債,還是良心債。
    孫鵬飛則在群裏變得沉默。他更傾向於通過自己的渠道,聯係醫院、尋找可能的平價替代藥方案。他的幫助,帶著技術官僚式的冷靜,試圖在情感漩渦之外,找到一個效率最優的解決方案,這或許能讓他感覺更“安全”,更遠離那些道德拷問。
    曹榮榮在留下金手鏈後,仿佛完成了一項儀式,在群裏的發言也變得謹慎而疏離。她更關心的是這筆“集體捐款”的用途是否“透明”,幾次暗示應該有個賬目。她的恐懼在於,她害怕這種無底洞式的投入,更害怕與危暐的捆綁過深,會引火燒身。她女兒在國外讀書,她不能有任何閃失。
    而變化最明顯的,是程俊傑。他在那次不愉快的探望後,幾乎在群裏徹底潛水和朋友圈。有傳言說他最近接了個“大單”,行蹤詭秘。當張帥帥再次在群裏呼籲大家“再湊一次”時,程俊傑直接發了一條語音,語氣充滿不耐煩:“帥帥,差不多得了!vcd是可憐,但我們誰也不是開善堂的!上次給的已經仁至義盡了!他自己當年賺的那些呢?誰知道是不是藏起來了?別他媽道德綁架!”
    這條語音像一塊巨石,砸碎了群裏最後那層虛偽的和諧。
    鮑玉佳罕見地發言了,沒有語音,隻有冰冷的文字:“程俊傑,注意你的言辭。危暐的情況是事實。幫助與否,是個人選擇,無需惡言相向。”
    她的話維護了表麵的秩序,卻也將一種冰冷的距離感植入每個人心中。她沒有表態是否繼續出資,她的“幫助”始終帶著清晰的邊界和風險評估。
    陶成文和魏超則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陶成文會說“大家冷靜,都是兄弟”,“vcd的事我們再想辦法”。魏超則發幾個“歎氣”、“擁抱”的表情包,不痛不癢。他們置身事外的態度,與其說是調和,不如說是另一種形式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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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林奉超、付書雲、梁露等人,則徹底成為了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頭像安靜地躺在群裏,既不附和程俊傑的抱怨,也不響應張帥帥的呼籲。他們的沉默,是一種集體性的觀望和自保。
    “戰友群”,這個曾經因利益而集結,又因危暐的絕症而短暫喚起一絲溫情的鬆散聯盟,在“浮財”付出之後,其內核的脆弱與自私暴露無遺。犯罪的共生關係,在失去利益紐帶後,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他們可以因為共同的秘密而緊密,也可以因為潛在的風險而瞬間疏離。危暐的病,成了檢驗這群人靈魂純度的試紙,結果令人沮喪。
    就在這種微妙的僵持中,一個意外訪客的到來,再次攪動了危暐死水般的生活。
    來者是李強的女兒,李曉。她提著一個保溫桶,站在門口,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危叔叔”。
    危暐看到她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時光仿佛倒流,他看到了當年那個滿臉正氣、最終卻含冤而死的李強。愧疚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甚至不敢直視女孩清澈的眼睛。
    “曉曉……你怎麽來了?”他的聲音幹澀。
    “我聽媽媽說,您病了。”李曉走進來,將保溫桶放在床頭,“這是我熬的雞湯,您趁熱喝點。”她的動作自然,沒有其他人那種刻意的憐憫或不適。
    她看著危暐瘦削的臉龐和滿桌的藥瓶,眼圈微微發紅,但努力保持著鎮定:“危叔叔,您一定要好起來。”
    “我……”危暐喉頭哽咽,萬千話語堵在胸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想道歉,為她的父親,為他們當年犯下的罪。但道歉在一條人命和破碎的家庭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李曉似乎看出了他的痛苦,她輕輕地說:“爸爸以前常跟我說,人這輩子,難免會走錯路。重要的是,知道錯了,以後要走正路。”她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著危暐,“危叔叔,我相信您是個好人。”
    “好人……”危暐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臉上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配得上這兩個字嗎?
    李曉沒有久留,放下雞湯,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便離開了。她始終沒有提任何關於過去的事情,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怨恨。這種純粹的、基於人性本善的關懷,比任何指責和憐憫,都更讓危暐無地自容。
    李曉的到來和離去,像一道強光,照進了危暐內心最陰暗的角落。他看著那個保溫桶,又看了看電腦屏幕上那份冰冷的《懺悔錄》,內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與此同時,孫鵬飛那邊傳來了一個更令人不安的消息。他私下聯係張帥帥和鮑玉佳,告知他們,他托關係打聽舊案的朋友反饋,上麵似乎並不僅僅是“翻查”那麽簡單,好像已經有專門的調查組在秘密跟進,方向直指當年技術舞弊和後續的掩蓋行為。
    “風向不對。”孫鵬飛在加密通話裏聲音凝重,“讓他們都小心點,尤其是……嘴巴要嚴。”
    消息像一股暗流,迅速在核心幾個人物之間傳遞。鮑玉佳接到電話後,站在自己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城市的霓虹,眼神冰冷如霜。她撥通了一個海外電話,開始安排一些資產的轉移事宜。張帥帥變得更加焦躁,在屋裏來回踱步。連一直看似淡定的陶成文,也推掉了幾個應酬,開始清理自己電腦和書房裏的文件。
    浮財帶來的短暫安穩,被“沉罪”即將浮出水麵的巨大恐懼徹底擊碎。那筆用來續命的錢,此刻仿佛成了催命符,提醒著他們,過去種下的惡因,正在迅速結出惡果。
    危暐的生命依靠“浮財”得以延續,但他的存在本身,以及他正在記錄的那份《懺悔錄》,卻成了引爆所有“沉罪”最危險的導火索。探望的溫情假象已徹底撕破,每個人都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中,依據本能和罪責的深淺,尋找著自己的逃生方向,或者,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困獸之鬥,從病榻延伸到了更廣闊的命運戰場。而在這場鬥爭中,沒有人是真正的看客。第六百七十章,在浮財與沉罪的撕扯下,將所有人推向了一個更加凶險的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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