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貓換命:貪心者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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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我在雨夜裏撿回一隻項圈刻著“莫貪眼”的黑貓。
    >它那雙眼睛能看見將死之人頭頂的倒計時。
    >靠著預知死亡,我救下富商得了重賞,阻止車禍成了英雄。
    >直到我在貓瞳裏看見自己頭頂的倒計時——隻剩三天。
    >黑貓突然口吐人言:“你以為救的是人命?”
    >“那些倒計時,都是被我偷來續在你命上的。”
    >“現在,輪到你替我去撿下一個人了。”
    正文
    暴雨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房簷,打得瓦片劈啪作響。夜色濃得化不開,連屋簷下那兩盞寫著“壽”字的白紙燈籠,都被雨簾子衝刷得搖搖欲墜,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洇開一片模糊而慘淡的水窪。我——陳三,就縮在這棺材鋪的門板後麵,聽著外麵嘩嘩的雨聲,還有風穿過門縫時那尖細的嗚咽,像是有誰在哭。
    這鬼天氣,連野狗都曉得找地方躲,更別提活人了。我守著這堆散發著杉木、桐油和死亡特有混合氣味的棺材,隻覺得寒氣順著腳底板往上爬,滲進骨頭縫裏。
    就在我裹緊身上那件破夾襖,打算靠著冰涼的棺材板眯瞪一會兒時,“哐啷”一聲悶響,像是什麽重物砸在了鋪子門前濕漉漉的石階上。
    心猛地一縮,我扒著門縫往外瞧。
    雨幕裏,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蜷在燈籠昏光勉強照到的邊緣。不是什麽石頭,它微微起伏著。我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拉開了沉重的門板。冰冷的雨水混合著土腥氣撲麵而來。那團黑影被雨澆得濕透,是隻貓,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它側臥著,一條後腿怪異地扭曲著,身下積著一小灘被雨水不斷衝刷、顏色卻越來越深的液體。
    黑貓費力地抬起眼皮,一雙眼睛在濕漉漉的毛發裏亮得驚人,像是兩粒浸在寒水裏的綠寶石。它看著我,喉嚨裏發出極其微弱的“咕嚕”聲,像是垂死的歎息,又像是絕望中的一點乞求。那眼神,莫名的,刺得我心裏一抽。在這死氣沉沉的棺材鋪裏,這點活物的氣息,哪怕帶著血腥味,竟也顯得珍貴。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彎腰,小心翼翼避開它那條斷腿,把它抱了起來。冰冷的雨水和貓身上的血汙瞬間浸透了我單薄的夾襖前襟。貓很輕,骨頭硌著我的手,像抱著一捆濕透了的柴火。
    剛把它抱進鋪子,放在平日裏堆放些刨花木屑的幹燥角落,準備找點破布給它擦擦。手指無意間拂過它濕漉漉的頸項,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我撥開緊貼著皮肉的黑色絨毛,愣住了。一個髒兮兮的皮質項圈緊緊箍在貓脖子上,項圈上,用尖銳物歪歪扭扭地刻著三個小字:莫貪眼。
    字跡潦草,透著一股子不祥的倉促。我盯著那三個字,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像是蛇信子舔過,一股說不出的寒意順著脊椎慢慢爬上來。這貓……什麽來路?
    鋪子裏隻有些簡陋的傷藥,還是老師傅以前備下的。我笨手笨腳地給黑貓清洗傷口,用布條固定那條斷腿。它很安靜,幾乎沒怎麽掙紮,隻有在我碰到傷處時,身體才猛地一僵,喉嚨裏擠出一點壓抑的嘶氣聲。那雙綠得發亮的眼睛,始終半睜著,靜靜地看著我,看得人心裏發毛。
    收拾完,我胡亂扒拉了幾口冷飯,靠著冰涼的棺材板坐下。那黑貓蜷在我腳邊不遠處的刨花堆裏,呼吸微弱卻平穩了些。昏黃的油燈跳躍著,將棺材巨大的陰影投在牆壁上,扭曲晃動,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我盯著角落裏那團小小的、濕漉漉的黑色影子,耳邊似乎又響起那三個字——“莫貪眼”。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被冰冷的黑暗一點點吞沒。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雨勢小了些,變成了惱人的牛毛細雨。我正蹲在鋪子門口,對著一個剛打好的薄皮棺材坯子刮刨花,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踩得泥水四濺。
    “陳三!陳三!快,快搭把手!”
    是隔壁米鋪的夥計阿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白了。
    “怎麽了這是?”我丟下刨子站起來。
    “是……是沈老爺!”阿旺指著鎮子東頭,“在……在福滿樓門口,一頭栽那兒了!臉……臉都紫了!看著……看著怕是不行了!”
    沈老爺?那可是我們清水鎮數一數二的富戶!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想去拿鋪子裏的板車。就在這時,腳邊傳來一點細微的動靜。我低頭一看,那隻黑貓不知何時醒了,拖著那條被布條固定的傷腿,竟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門檻邊。它沒有看阿旺,也沒有看驚慌失措的我,那雙綠得妖異的眼睛,直勾勾地、死死地盯向鎮東福滿樓的方向。
    我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除了濕漉漉的街道和遠處模糊的房簷,什麽也沒有。可就在這一瞬間,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攫住了我。像是有冰冷的針尖紮進了我的眼球深處,視野猛地一花,隨即,一幅完全不可能的畫麵,硬生生地覆蓋在了福滿樓方向的虛空之中!
    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看身形衣著,正是沈老爺!他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而在他頭頂上方,懸浮著一個東西!那東西像是由流動的暗紅色煙霧構成,形狀不斷扭曲變幻,時而像沙漏,時而像燃燒的蠟燭,但核心處,卻清晰地顯示著一串冰冷的、血淋淋的數字:001543,數字還在飛快地跳動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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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542……001541……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猛地閉上眼,使勁晃了晃腦袋。幻覺?一定是熬夜守鋪子太累了!再睜開眼,那詭異的景象消失了。福滿樓方向依舊是雨霧蒙蒙的街景。可腳邊的黑貓,依舊死死盯著那個方向,喉嚨裏發出一種極低沉的、近乎嗚咽的“咕嚕”聲。
    “陳三!發什麽愣啊!快啊!”阿旺急得直跺腳。
    “莫貪眼”三個字鬼使神差地浮現在腦海。心髒在胸腔裏擂鼓一樣狂跳。是幻覺?還是……這貓……
    數字跳動的景象太真實了!那冰冷的倒計時,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意識裏。沈老爺快死了!就剩不到一刻鍾!
    一股莫名的衝動壓倒了對那詭異景象的恐懼。我猛地衝回鋪子,抓起角落裏老師傅常備的一個小布包,裏麵塞著些應急的丸散膏丹,其中就有一小瓶據說能救急的“通心丹”。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沾點邊的東西了。
    “快走!”我衝阿旺吼了一聲,拔腿就往福滿樓方向跑,也顧不上那隻古怪的黑貓了。
    福滿樓門口果然圍了一大圈人,議論紛紛。撥開人群擠進去,隻見沈老爺仰麵躺在地上,臉色青紫得嚇人,嘴唇發紺,胸口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一個老郎中正蹲在旁邊掐人中,急得滿頭大汗,嘴裏念叨著:“氣閉住了……怕是……怕是……”
    我擠到前麵,幾乎是憑著那倒計時烙印的催促,哆嗦著手從懷裏掏出那個小瓷瓶,倒出一粒黃豆大小、氣味刺鼻的黑色藥丸。也顧不上解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我捏開沈老爺緊咬的牙關,把藥丸塞了進去,又使勁抬著他的下巴。
    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我,看著地上的沈老爺。
    一秒,兩秒……突然,沈老爺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響亮的抽氣聲!緊接著,他開始猛烈地咳嗽,胸膛劇烈起伏,青紫的臉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雖然依舊蒼白虛弱,但那股子死氣,竟真的散開了!
    “活了!老天爺!真活了!”
    “這……這是什麽靈丹妙藥?”
    人群轟地一下炸開了鍋,驚愕、讚歎、難以置信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老郎中搭著沈老爺的脈,眼睛瞪得溜圓,嘴裏喃喃道:“奇了……真是奇了……”
    我站在人群中心,感受著四麵八方射來的灼熱視線,後背的冷汗卻一層層往外冒。隻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刻驅使我的,不是善心,也不是什麽靈藥,而是那隻黑貓眼中看到的、那串冰冷跳動的數字!還有……項圈上那三個字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藥丸隻是個拙劣的掩飾,一個讓我自己稍感安慰的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是那貓眼所見。
    沈老爺緩過氣後,被家人千恩萬謝地抬了回去。沒過兩個時辰,沈家管事就親自登門,送來了沉甸甸一包銀元,還有綢緞布匹。管事拉著我的手,感激涕零:“陳三兄弟,你可是我們沈家的大恩人啊!老爺說了,這點心意務必收下!日後若有難處,盡管開口!”
    看著桌上那白花花的銀元,我像是踩在雲端,整個人都是飄的。活了小半輩子,哪見過這麽多錢?買新衣?吃頓好的?甚至……盤下個小鋪麵?無數念頭在腦子裏亂竄。可狂喜的底下,一絲冰冷的恐懼始終盤踞著,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心髒。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鋪子角落的刨花堆。那隻黑貓不知何時又挪了回去,蜷縮在那裏,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剪影。它似乎睡著了,頭埋在爪子間。但就在我目光投過去的刹那,它仿佛有所感應,微微動了動,抬起眼皮。
    綠幽幽的貓瞳,穿過昏暗的光線,精準地、直勾勾地對上了我的視線。
    那眼神,沒有絲毫獲救後的感激,沒有尋常貓兒的慵懶或好奇。那裏麵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漠然。像是隔著萬丈深淵在打量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我猛地打了個哆嗦,慌忙別開臉,心髒在胸腔裏撞得生疼。
    “莫貪眼”……我是不是……已經貪了?接下來的日子,像是被卷入了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黑貓的腿傷在我的照料下好得很快。它幾乎不出聲,總是安靜地待在鋪子裏最陰暗的角落,像一個沉默的守護靈,又像一個潛伏的幽靈。而它那雙眼睛,成了我無法擺脫的夢魘,也是我無法抗拒的誘惑。
    三天後,我去鎮西給一戶剛死了老人的主家送棺材。回來的路上,路過鎮口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橋。橋麵狹窄,隻容一輛牛車勉強通過。就在我快要走上橋頭時,腳邊的黑貓突然停下了腳步,它沒有叫,隻是猛地抬起頭,那雙綠眼死死盯向橋對岸的方向。
    那種熟悉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針刺感再次穿透我的眼球!視野扭曲了一瞬,清晰得令人心膽俱裂的景象覆蓋了現實:一輛裝滿了沉重糧袋的牛車,正慢悠悠地從橋那頭駛來。趕車的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而在他頭頂上方,一個暗紅色的、扭曲的沙漏狀虛影懸浮著,裏麵跳動著猩紅的數字:00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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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恐怖的是,那數字下方,還延伸出幾道細密的、蛛網般的紅線,蔓延出去,連接著牛車沉重的木輪、連接著橋麵幾塊明顯鬆動凸起的石板!
    “停下!橋要塌!快停下!”我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吼了出來,聲音都變了調,同時瘋了似的朝著橋對岸揮手。
    橋這邊的行人被我嚇了一跳,橋那邊的莊稼漢也愣住了,勒住了牛。他疑惑地看著我,又看看橋麵。
    “快退回去!石頭鬆了!要塌!”我指著那幾塊鬆動的石板,急得滿頭大汗,聲音都劈了叉。
    莊稼漢將信將疑地跳下車,走到橋頭,用腳試探性地跺了跺我指的那幾塊石板。隻聽“哢嚓”一聲輕響,其中一塊石板猛地向下傾斜了一下,邊緣的碎石簌簌滾落!
    “娘咧!”莊稼漢嚇得臉都白了,連滾爬爬地跳回車上,拚命拽著韁繩,把沉重的牛車往後倒。剛退開不到一丈遠,“轟隆”一聲巨響!那幾塊鬆動的石板連同下麵腐朽的橋樁,整個坍塌了下去!渾濁的河水瞬間吞噬了那個缺口,激起巨大的水花!
    橋兩頭的行人和車馬全都嚇傻了,死一般的寂靜後,爆發出震天的驚呼和後怕的哭喊。
    “老天爺啊!多虧了這小夥子!”
    “救命恩人啊!”
    “要不是他,連人帶車全得栽下去!”
    人們潮水般湧上來,七嘴八舌地圍住我,感激涕零。那死裏逃生的莊稼漢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我的腿嚎啕大哭。我被簇擁著,拍打著肩膀,承受著無數道劫後餘生、充滿感激的目光。
    然而,我臉上擠出的笑容是僵硬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過激動的人群縫隙,去尋找那個黑色的身影。黑貓不知何時已悄然退到了人群外圍,蹲在路邊一塊濕漉漉的石頭上。雨水打濕了它油亮的皮毛,它卻毫不在意。它正低著頭,專注地舔舐著自己的一隻前爪。動作優雅而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從容。
    它的綠眼睛,在舔爪的間隙,偶爾會抬起,越過喧鬧的人群,淡淡地瞥我一眼。
    那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就像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結局的、乏味的皮影戲。
    巨大的榮耀和感激包裹著我,可那眼神帶來的冰冷,卻像一根無形的毒刺,深深紮進了我的心底。每一次“救人”,每一次收獲讚譽和錢財,那隻黑貓冰冷的注視,就像無聲的嘲諷,將我得到的溫暖瞬間凍結。
    鎮上的人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那個守著棺材鋪、一身刨花味、沉默寡言的窮學徒陳三。他們叫我“陳半仙”,說我有未卜先知、趨吉避凶的神通。連棺材鋪的生意都莫名好了起來——仿佛靠近我,就能沾染上幾分“福氣”,避開那無常的死神。
    沈老爺更是待我如上賓,特意在府裏設宴,說是要好好感謝他的救命恩人。赴宴那天,我特意穿上了用他賞的銀元買的新長衫,料子挺括,顏色光鮮,走在街上都覺得腳下發飄。沈府雕梁畫棟,仆從如雲,酒席上的菜肴更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豐盛。沈老爺紅光滿麵,不斷舉杯向我敬酒,席間賓客也紛紛附和,讚譽之詞不絕於耳。
    “陳老弟年輕有為,慧眼獨具啊!”
    “往後咱們清水鎮,可全仰仗陳半仙您照拂了!”
    “來來來,敬陳半仙一杯!”
    觥籌交錯,笑語喧嘩。我坐在主客的位置上,杯中是琥珀色的瓊漿,麵前是珍饈美味,耳中是奉承追捧。一種從未有過的、熏熏然的暖意和膨脹感充斥著我。是啊,是我救了沈老爺,是我喊住了那輛牛車!我陳三,再也不是那個縮在棺材鋪角落、連飯都吃不飽的可憐蟲了!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那隻貓……那詭異的眼睛……不過是我時來運轉的工具罷了!
    酒意上湧,我有些飄飄然,端著酒杯起身,準備回敬沈老爺。腳步略顯虛浮地繞過鋪著錦緞的圓桌。就在我經過廳堂角落那麵巨大的、擦拭得光可鑒人的銅鏡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掃過鏡麵。
    鏡子裏映出我穿著新長衫的身影,紅光滿麵,意氣風發。還有我肩膀上蹲著的那團黑影——是那隻黑貓。它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跟來了沈府,此刻正穩穩地蹲坐在我的肩頭。它沒有看滿桌的珍饈,也沒有看喧鬧的賓客。它的頭微微低著,那雙綠得妖異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透過光滑的鏡麵,盯著我的臉——或者說,是我頭頂上方的虛空!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腳底板竄遍全身,將所有的酒意和熏然暖意擊得粉碎!我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了!
    鏡中,我的影像上方,清晰地懸浮著一個東西——那東西由暗紅色的、粘稠如血漿般的煙霧構成,劇烈地扭曲、翻騰,像一個被無形之手瘋狂攪動的漩渦。漩渦中心,沒有沙漏的形狀,沒有蠟燭的輪廓,隻有一串冰冷到骨髓裏、猩紅到刺眼的數字,在瘋狂地跳動、閃爍:022359……022358……02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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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是我的時間!是我陳三的命!隻剩不到三天!“哐當!”手中的酒杯脫手墜落,砸在光潔的青磚地麵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濺開,像一灘汙穢的血。
    喧鬧的宴席驟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笑聲、碰杯聲、交談聲都戛然而止。幾十道驚愕、疑惑、探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齊刷刷地釘在我慘白如紙、寫滿極致恐懼的臉上。
    “陳老弟?陳老弟!你怎麽了?”沈老爺關切的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我什麽都聽不見了。耳朵裏隻剩下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的巨響,咚咚咚!震得我眼前發黑。我死死地盯著鏡子裏那個懸在我頭頂、瘋狂倒數的猩紅數字,還有蹲在我肩上、那雙同樣映著那串數字的、冰冷無情的綠色貓瞳!
    那貓……它在看!它一直能看見!它看著別人的,也看著我的!
    為什麽?憑什麽!極致的恐懼像無數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又猛地在我胸腔裏炸開!一股混雜著絕望、憤怒和被欺騙的狂怒直衝頭頂!我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像一頭瀕死的野獸,雙手瘋狂地抓向自己的肩膀,抓向那隻該死的黑貓!
    “滾開!滾!你給我滾開!”指尖觸到了冰冷滑膩的皮毛,那觸感讓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黑貓被我突如其來的瘋狂驚動,它沒有像尋常貓兒那樣炸毛尖叫,隻是異常靈活輕盈地一扭身,從我肩上跳開,無聲地落在幾步開外的青磚地上。
    它穩穩地蹲坐著,仰起小小的頭顱,那雙綠得妖異的眼睛,隔著摔碎的酒杯和滿地狼藉的酒液,隔著滿堂死寂和無數驚駭的目光,再次,牢牢地鎖定了我。
    那眼神裏,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種情緒。不是恐懼,不是憤怒。是……憐憫?是……嘲弄?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喵……”一聲極其輕微的貓叫,打破了死寂。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直接刺進了我的耳膜,鑽進了我的腦海深處!
    緊接著,一個聲音,一個絕非貓能發出的、冰冷、沙啞、帶著一種非人空洞感的男聲,直接在我混亂一片的腦子裏響起,清晰得如同貼著我的顱骨在低語:“你以為……你救的是人命?”
    這聲音像一把冰刀,瞬間劈開了我所有的僥幸和自欺!“那些倒計時……”那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膩感,繼續在我腦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涎水滴落, “都是被我偷來……續在你命上的。”
    我踉蹌著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滑坐在地。破碎的酒杯瓷片紮破了手掌,鮮血混著地上的酒液蜿蜒流下,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隻剩下那雙懸浮在我頭頂的、不斷跳動的猩紅數字,和那雙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綠色貓瞳。
    賓客們的驚呼,沈老爺焦急的呼喊,仆人手忙腳亂的腳步聲……一切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隻有那貓,和它直接灌入我腦中的聲音,無比清晰,無比真實,帶著摧毀一切的重量。
    “現在……” 那沙啞空洞的男聲停頓了一下,帶著一種殘酷的、宣判般的終結意味, “輪到你……”,它蹲坐在那裏,小小的黑色身軀在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廳堂裏,像一個突兀的、通往深淵的入口。
    “……替我去撿下一個人了。”
    “啊——!!!”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慘嚎終於衝破了我痙攣的喉嚨,在死寂的廳堂裏炸開!我用沾滿鮮血和酒液的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深陷進發根,仿佛要將那可怕的聲音和景象從腦子裏摳出來!
    “鬼!有鬼!貓妖!它是妖孽!” 我語無倫次地嘶喊著,身體像篩糠一樣劇烈顫抖,蜷縮在冰冷的牆角,眼睛驚恐地瞪視著前方那隻蹲坐的黑影。
    “陳老弟!你冷靜點!” 沈老爺的聲音帶著驚惶,試圖靠近。
    “別過來!都別過來!” 我揮舞著流血的手,歇斯底裏地尖叫,“它要吃我!它在吃我的命!你們看!你們看啊!它就在那兒!” 我指向黑貓的方向,指尖抖得不成樣子。
    然而,在滿堂賓客驚懼交加的目光中,那隻黑貓隻是優雅地甩了甩尾巴,慢條斯理地舔了舔前爪。它甚至輕輕“喵”了一聲,聲音無辜又溫順,與剛才那直接穿透我靈魂的恐怖聲音判若兩物。
    “瘋了……陳半仙怕是撞了邪了……”
    “唉,可憐,怕是前些日子救人傷了心神……”
    “快,快去找郎中!找個道士也行!”
    議論聲嗡嗡響起,充滿了驚疑和憐憫,卻沒有一個人相信我所看到的、聽到的恐怖真相。在他們眼裏,我隻是一個被自己臆想嚇瘋了的可憐蟲。
    巨大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恐懼。無人相信!無人能救我!那猩紅的倒計時,依舊冰冷地懸在我的頭頂,像一把隨時會落下的鍘刀:021237……02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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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推開試圖攙扶我的沈府仆人,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撞開擋路的人,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那令人窒息的金碧輝煌,一頭紮進了外麵冰冷的雨夜中。
    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冰冷的觸感讓我混亂的腦子有了一瞬間的清醒。跑!必須跑!離開這裏!離開那隻貓!離開這該死的倒計時!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街道上狂奔,身後是沈府追出來的呼喊聲,但我充耳不聞。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逃!逃得越遠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肺裏火燒火燎,雙腿像灌了鉛。我衝進了鎮外荒廢多年的城隍廟。破敗的門板歪斜著,廟裏蛛網密布,神像斑駁脫落,隻剩下一個模糊猙獰的輪廓。冰冷的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腐朽木頭的氣味。我一頭栽倒在冰冷潮濕的磚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淌。
    安全了嗎?它……沒跟來吧?我蜷縮在神像的陰影裏,抱著膝蓋,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頭頂那串猩紅的數字,即使在這片黑暗中,依舊清晰地懸浮著,散發著不祥的紅光:014521……014520……
    每一秒的跳動,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髒上。時間,成了最殘忍的酷刑。“嗬……嗬嗬……” 喉嚨裏發出連自己都陌生的、幹澀又絕望的低笑。
    原來那些“善行”,那些“救人”,那些白花花的銀元和感激涕零的臉孔……全是假象!全是陷阱!我救下的人,他們的時間,成了我的續命符!而我付出的代價,就是此刻頭頂這把懸著的刀,以及……成為這詛咒鏈條上的下一個環節!
    “莫貪眼”……那項圈上的警告,原來不是對貓說的,是對我!對我這個貪婪的、愚蠢的、自以為是的可憐蟲!
    悔恨如同毒藤,瞬間纏繞勒緊了我的心髒,比那倒計時的恐懼更甚。為什麽?為什麽要去撿它?為什麽貪圖那點可憐的“好運”?
    突然,一股強烈的、無法抗拒的睡意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向我襲來!這感覺來得極其突兀,極其猛烈,仿佛有人在我後腦重重一擊。眼皮像被灌了鉛,沉重地往下墜。我驚恐地意識到這不對勁!拚命想掙紮,想保持清醒,但身體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綿綿地癱倒下去。
    不!不能睡!睡了就……就……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瞬間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
    冰冷的觸感貼在臉上,帶著濕漉漉的泥土氣息。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昏暗模糊,隻能勉強辨認出一些扭曲的、晃動的光影。身體……感覺很奇怪。輕飄飄的,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重感。四肢似乎不再聽使喚,以一種別扭的姿勢蜷曲著。
    我試著動一動,卻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那聲音極其沙啞陌生,像破舊的風箱。
    我這是……在哪裏?視野逐漸適應了黑暗,也一點點清晰起來。我看到了歪斜的、布滿蛛網的腐朽梁柱,看到了剝落牆皮後露出的暗紅色泥土。這裏是……城隍廟?
    我怎麽會躺在地上?而且……這視角……
    我試圖抬起頭,動作異常艱難。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鏽的鐵軸。視線艱難地向上移動……然後,我看到了。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蜷縮著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沾滿泥濘的破舊夾襖,蜷縮在冰冷潮濕的磚地上,一動不動。借著從破敗門板縫隙透進來的、慘淡的月光,我看清了那張臉。
    慘白如紙,眼窩深陷,嘴唇幹裂起皮,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死氣。那張臉……那張臉……是我的臉!是我的身體!
    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冰冷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的身體還躺在那兒,那我……我現在是什麽?我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映入眼簾的,是一對覆蓋著濕漉漉黑色皮毛的前肢!爪子沾滿了汙泥和枯葉。我僵硬地、難以置信地抬起其中一隻“手”……那是一隻覆蓋著黑色細密絨毛、帶著尖利彎鉤指甲的……貓爪!
    “不……不可能……” 喉嚨裏擠出的聲音,不再是人類的嘶吼,而是……一種微弱、沙啞、帶著詭異氣音的……貓叫!
    “喵……嗚……”這聲音像一桶冰水,將我徹底澆透!
    我猛地扭頭,看向旁邊半塌的神龕下方。那裏,原本應該放著一麵破裂的銅鏡碎片。借著月光,我看到了。鏡子裏,映出的不再是我陳三那張絕望的人臉。
    那是一隻貓。一隻通體漆黑的貓。它蜷縮在冰冷的磚地上,渾身濕透,沾滿泥汙。而最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它的眼睛——那雙眼睛,不再是記憶裏貓兒常見的琥珀色或黃色,而是……兩粒深不見底的、幽幽的綠色!像兩簇在墳地裏燃燒的鬼火!
    這雙綠眼,正死死地、充滿驚恐和絕望地,從破碎的鏡麵裏,回望著我!
    “喵嗷——!!!”一聲淒厲到非人的、飽含極致恐懼和絕望的貓嚎,猛地從我的喉嚨裏爆發出來!尖銳的聲音刺破了城隍廟死寂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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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中,另一個意識,冰冷、粘膩、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感,如同跗骨之蛆,緩緩地、不容抗拒地,從這具黑色軀體的最深處蘇醒過來,開始侵蝕、占據、擠壓著我殘存的那點可憐的自我。
    “不……滾出去……這是我的……” 我殘存的意識在瘋狂尖叫、掙紮,像掉進滾燙瀝青裏的飛蟲。
    然而,那冰冷的異物感越來越強,像冰冷的潮水不斷上漲。我的視野開始不受控製地移動。我站了起來,動作帶著一種初時的僵硬,但很快變得流暢而詭異。它不再看地上那具屬於“陳三”的、正在迅速失去溫度的身體,也不再看鏡中那隻絕望的黑貓影像。
    它邁開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向那扇歪斜的破廟門板。雨水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冰冷潮濕。
    門縫外,是漆黑的雨夜。新的視野裏,在那片漆黑的雨幕深處,離破廟不遠處的官道旁,一棵被風雨打得簌簌作響的老槐樹下,隱約有一點昏黃的光暈在晃動。
    那是一盞燈籠。提燈的人影在泥濘中艱難跋涉,身影佝僂,似乎是個趕夜路的老人。而在那佝僂身影的頭頂上方,一個暗紅色的、不斷扭曲跳動的沙漏狀虛影,正懸浮在淒風苦雨之中,散發著不祥的紅光。
    一個猩紅的倒計時數字,在沙漏中清晰可見:051948
    那冰冷的、屬於“前任”的意識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混合著貪婪和饑餓的指令,無聲地驅動著這具新生的、黑色的軀體。
    走。走出去。走到那淒風苦雨裏,走到那提著燈籠的、頭頂懸著倒計時的身影旁邊去。
    像那天雨夜裏,出現在棺材鋪門口那樣。
    “喵……”一聲輕輕的、帶著濕漉漉寒氣的貓叫,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裏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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