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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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民國年間,我家世代守護著一盞神秘的古燈——守夜燈。祖父臨終前叮囑,此燈關係家族命運,萬萬不可熄滅。那年中元節,年幼的妹妹無意中將燈吹滅,從此我家怪事頻發:夜半哭聲、鏡中鬼影、父親莫名重病。為救家人,我踏上尋找重啟古燈方法的旅程,卻揭開了一個跨越三代的驚人秘密。原來守夜燈鎮壓的不是邪祟,而是一段被遺忘的誓約……
    正文
    我家的堂屋正中央,永遠供著那盞燈。青銅底座早已鏽出歲月的痕跡,斑駁如老人手上的褐斑。燈身鏤刻著繁複的雲雷紋,托起一掌高的圓肚燈盞,裏麵盛著的並非尋常燈油,而是一種極清極透、暗凝幽香的脂膏,據說是祖父年輕時從深山裏得來的。燈芯也不是棉線,而是一根細細的、閃著微弱銀光的物事。
    自我有記憶起,那簇豆大的火苗就從未熄滅過,白日裏謙遜地斂著光芒,像個沉默的守更人,一到夜晚,它便精神起來,將柔和而堅定的光暈灑滿半個堂屋,照亮壁上祖父嚴肅的肖像。
    祖父是在我十歲那年過身的。彌留之際,他已說不出完整的話,枯槁的手卻死死攥著父親的手腕,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盞燈,喉嚨裏嗬嗬作響。父親把耳朵湊到他唇邊,隻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個詞:“……燈……不能滅……千萬……千萬……”
    父親重重點頭,淚砸在祖父的手背上:“爹,放心,我在燈在。燈熄人亡。”最後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釘子,楔在我年幼的心上。祖父聽了這話,仿佛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手一鬆,闔目去了。
    可那“燈熄人亡”的詛咒,卻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們家的屋頂上,成了我們父子間心照不宣、絕不容觸犯的最高律法。
    父親接過了守燈的職責,如同接過一座無形的大山。他每日黃昏必定親手為燈添脂——那脂膏消耗極慢,一年也添不了幾回,他卻雷打不動地每日檢視。
    夜深人靜時,我常能看見他獨坐燈下,望著那跳躍的火苗出神,眉頭擰著化不開的沉鬱,那側影被燈光拉得悠長,印在冰冷的地麵上,仿佛守著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巨大秘密。
    母親去得早,家裏除了父親,便隻有我和小我五歲的妹妹阿囡。阿囡活潑,像隻停不下來的雀兒,對那盞終年不滅的古燈充滿了孩童式的好奇,總想踮著腳去摸一摸那溫暖的火焰。
    每至此時,平日慈藹的父親總會驟然變色,厲聲嗬斥,甚至不惜打她的手心。阿囡因此對這燈又怕又怨,私下裏嘟著嘴對我說:“哥,那燈醜死了,憑什麽比我們還金貴?”
    我嘴上訓她“別瞎說”,心裏卻也藏著幾分不解與嘀咕。畢竟,除了從不熄滅,這燈看起來並無甚稀奇之處。日子久了,那根繃緊的弦似乎也稍稍鬆弛了些,父親眉間的結偶爾也會舒展,“燈熄人亡”的恐怖,漸漸被日常的瑣碎磨得有些模糊了。
    直到那年中元節。民國十七年的中元節,天氣悶熱得反常。黃昏時分,父親被鄰村一戶急病的人家請去了,父親略通醫道,常行善舉。
    臨行前,他百般不放心,特意將我喚至燈前,神色是許久未見的凝重:“水生,我此去最快也得明早方回。你看好這盞燈,一步也不許離人。今夜……是鬼節,陰氣最盛,萬萬出不得差錯。記牢了!”
    我鄭重應下。父親又再三叮囑了添脂要注意的事項——雖然那脂膏幾乎無需添加——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夜幕徹底拉攏,窗外蛙鳴蟲嘶,更襯得屋裏死寂。那盞守夜燈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明亮了些,投在牆壁上的影子也更深邃,無風自動,微微搖曳,像是有看不見的東西在圍著光打轉。
    阿囡被這氣氛嚇得早早躲進被窩,我卻不敢睡,搬了把竹椅,正對著燈坐下,眼睛瞪得酸澀,也不敢稍眨。
    時間滴答流過,子時將至。屋外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嗚咽著拍打窗欞,聽起來竟有幾分像婦人的哀哭。桌上的燈焰猛地一陣劇烈搖曳,拉長、扭曲,幾乎要貼上燈盞的邊緣。我心頭一緊,慌忙起身想用燈罩護住,卻聽見裏屋傳來阿囡一聲尖叫。
    “哥!有蟲!好大的黑蟲鑽我帳子裏了!”我駭得一跳,想也沒想就朝裏屋衝去。掀開帳子,哪裏有什麽黑蟲,阿囡蜷在被窩裏,嚇得臉色發白,原是做了噩夢。我安撫她幾句,心下卻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冰涼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回堂屋。就在那短短一刹那,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穿堂而過。
    燈盞上,那簇自我出生起就從未間斷過的火苗,不見了。隻剩一縷極細的青煙,嫋嫋升起,然後在死一樣的寂靜中,消散無蹤。
    黑暗。徹底、純粹、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的心跳和呼吸仿佛也隨著那縷青煙一同消失了,全身的血液凍成了冰碴子。祖父臨終前的囑托,父親沉重的誓言,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魂上——“燈熄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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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怎麽了?好黑啊……”阿囡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我渾身一抖,如夢初醒,發瘋似的撲到桌前,雙手顫抖著摸索火鐮火石。叮當亂響,火星濺在手上也渾然不覺。好不容易引燃了紙媒,那微弱的光亮卻照不透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我哆嗦著將紙媒伸向燈芯。
    一次,兩次……那燈芯卻像是死了,任憑我怎麽點,隻是焦黑地蜷著,拒不肯燃起半點生機。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
    就在這時——“嗚……嗚嗚……”一陣極其幽怨、極其悲切的哭聲,毫無征兆地飄了進來。
    那哭聲非男非女,似遠似近,像是從窗外荒蕪的田野裏傳來,又像是直接響在我的耳朵眼裏,縹緲空靈,卻帶著一種鑽心刺骨的寒意,聽得人汗毛倒豎。
    阿囡嚇得大哭起來。我強撐著膽氣,舉著那一點可憐的紙媒光,衝到窗邊朝外望去。外麵月黑風高,樹影亂舞,什麽也看不清。但那哭聲卻更加清晰了,還夾雜著某種類似指甲刮擦木板的“窸窣”聲,就在門外!
    我猛地拉開門栓,一股冷風倒灌進來,幾乎吹熄我手中的紙媒。門外空無一人,隻有地上……散落著幾片枯黃的、紙錢似的碎紙。
    那一夜,我和阿囡蜷縮在裏屋的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在無邊的黑暗和那斷斷續續、催魂似的哭聲中瑟瑟發抖,熬到天際泛白。
    父親是清晨回來的,滿臉疲憊。他推開堂屋門的瞬間,腳步就釘在了原地。他甚至不用看那燈盞,屋裏的死寂和冰冷的黑暗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的臉一下子灰敗下去,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踉蹌著撲到桌前,手指顫抖地撫過冰冷僵硬的燈盞,喉嚨裏發出一種類似絕望野獸般的嗚咽。
    “爹……我……”我跪倒在地,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昨夜的情形。父親沒有罵我,也沒有看我。他隻是癡癡地看著那盞熄滅的燈,眼神空茫,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某種無可挽回的、恐怖的未來。
    厄運,從那天起,便像跗骨之蛆,牢牢纏上了我們家。先是父親一病不起。不是尋常的病痛,而是急速的衰敗。他整日昏睡,偶爾醒來也是胡話連篇,眼神渙散,仿佛魂靈正一點點被從軀殼裏抽走。請來的郎中都搖頭,說不出個所以然,開的藥石罔效。
    家裏開始出現種種無法解釋的怪事。夜半時分,總能聽見堂屋裏有細碎的腳步聲來回踱步,像是祖父在世時沉思的模樣。有時夜深人靜,會突然聽見清晰的歎息聲,就響在枕邊。更可怕的是那麵母親留下的菱花銅鏡,阿囡有一次驚恐萬狀地告訴我,她在鏡子裏看到一個穿著舊式嫁衣、臉色慘白的女人在對她笑!
    家裏僅有的幾隻雞鴨一夜之間全部暴斃,脖子上留著烏黑的手指印。灶房裏的食物常常莫名腐爛變質。一種若有若無的、像是腐朽草木混合著廉價胭脂的怪異香氣,總在不經意間竄入鼻腔。
    鄰裏間開始流傳閑言碎語,說我家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昔日時常登門的鄉親漸漸疏遠,我家仿佛成了一座被隔絕的孤島,浸泡在恐懼和絕望的泥沼裏。
    阿囡變得驚懼膽小,夜裏常從噩夢中尖叫驚醒,人也日漸消瘦蒼白。我一邊要照顧病重的父親,一邊要安撫受驚的妹妹,還要承受那無時無刻不在的、來自看不見的存在的精神折磨,幾乎要被逼瘋。
    我必須做點什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家徹底破碎、消亡。我想起了祖父。他一定知道這燈的來曆和重要性!我開始發瘋似的翻檢祖父的遺物,期望能找到一絲半縷的線索。父親舊箱籠的最底層,被我翻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木匣。
    匣子裏沒有重啟古燈的方法,隻有一遝發黃的信紙,和一枚通體溫潤、雕刻著奇異符號的玉佩。信是祖父的筆跡,寫給他一位姓殷的故友,信中語焉不詳,隻反複提及“約定”、“期限”、“債孽”、“鎮壓”,字裏行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愧疚和一種決絕的意味。其中一頁,潦草地寫著一行字:“倘有萬一,燈焰寂滅,唯尋西山之巔,黑水之畔,殷氏後人或有一線之機……”
    西山!黑水!我知道鎮子西麵三十裏外有座荒山,當地人稱之為西山,山腳下確實有一條因為富含礦物而看起來黝黑的溪流!
    這或許就是唯一的生路!我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將父親和阿囡托付給一位還算膽大的遠房嬸子暫時照看——盡管她接下這差事時臉色發白——我揣上那枚玉佩和信紙,背起幹糧,在父親昏睡的床前磕了三個頭,毅然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據說有山鬼精怪出沒的荒山野嶺。
    山路崎嶇難行,荊棘遍布。林中霧氣彌漫,終年不散,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偶爾傳來的一聲鳥啼或獸嚎,都驚得我心頭狂跳。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恐懼。
    我不敢停歇,憑著一股救家的執念拚命趕路。餓了啃冷硬的幹糧,渴了喝幾口山泉水。夜晚就找個避風的山坳,生起一堆篝火,握著砍柴刀背靠岩石淺眠。山裏的夜格外黑,格外冷,各種奇怪的聲響不絕於耳,總覺得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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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上,我按照信中模糊的指示,沿著那條黝黑如墨的溪水向上遊跋涉,終於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山坳裏,發現了幾間幾乎與山石融為一體的簡陋石屋。
    屋前站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藍布裙褂,身形瘦削,背影卻挺得筆直。她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到來,緩緩轉過身。
    她的麵容很年輕,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風霜之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極其明亮清澈,像是能看透人心,又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悲歡離合。她看著我,目光裏沒有驚訝,隻有一種淡淡的、悲憫的了然。
    “你來了。”她開口,聲音清冷如山泉,“我姓殷。”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日來的恐懼、委屈、絕望瞬間決堤,泣不成聲地講述家中發生的巨變,顫抖著掏出那枚玉佩和祖父的信。
    她接過玉佩,仔細摩挲著上麵的紋路,良久,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這盞燈,原名並非‘守夜燈’,它叫‘誓約燈’。”她的話語將我帶入一段塵封的往事,“它鎮壓的,也並非什麽凶煞邪祟。”
    她的目光投向遠山,故事緩緩流淌而出。原來,祖父年輕時曾與這位殷姑娘的祖母——一位精通古老巫祝之術的女子——有過一段深情。卻因家族阻撓、世事變遷,未能相守。
    分離前,兩人以魂火為引,精血為誓,共同點燃了這盞燈,立下盟約:燈焰不滅,情誼永存,彼此血脈後代當相互扶持,永不相負。若一方背誓或燈盞無故熄滅,則契約反噬,背誓一方或將災厄臨頭。
    後來,祖父遵從家族安排,娶了我祖母,離家經商,再也未曾回去。他始終心懷愧疚,深知自己辜負了誓約,又恐反噬應驗在家人身上,便將此燈奉於家中,日夜看守,試圖以這種方式彌補和鎮壓,將那“燈熄人亡”的警告扭曲傳承下去,卻對真正的誓約閉口不提。
    “燈焰需以立約人的誠念與情誼為燃料,而非尋常脂膏。你祖父離去後,我祖母憂思成疾,臨終前將一縷殘魂執念附於燈上,既是守望,亦是無聲的詰問。”殷姑娘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穿透歲月的蒼涼,“如今燈滅,並非外力所致,是那支撐它的最後一絲執念,曆經數十載光陰消磨,終於在中元節陰氣衝擊下,徹底消散了。那夜的哭聲、異象,非是邪祟作祟,是我祖母殘留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在徹底湮滅前發出的悲音。它對你們並無惡意,隻是……不甘散去罷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困擾我們家的,竟是一段被時光掩埋的深情與辜負,一個跨越生死的沉重誓約!
    “那……那我父親的重病……”“誓約反噬。燈在,約存,雖心有虧欠,尚有一線維係。燈滅,約毀,反噬立至,應在了血脈至親身上。”殷姑娘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要救你父親,重啟此燈是唯一之法。但再次點燃它,需要的不是脂膏,而是新的誓約,足以彌補舊憾、獲得寬恕的真誠願力。”
    她頓了頓,眼神複雜:“你需要取得我祖母殘留於世的一件信物——她生前最愛的一支銀簪,就葬在西山背陰處的亂葬崗中。然後,於滿月之夜,在我祖母墳前,以你之血為引,重立誓約,承諾你家世代銘記此約,永不再負。若她泉下有知,肯予寬宥,燈便可重燃,反噬自解。”
    亂葬崗!那是鎮上最邪門的地方,白日裏都無人敢近!然而,我沒有絲毫猶豫。
    殷姑娘並未與我同去,隻給了我一張簡陋的路線圖和一個犀角香囊,說可暫避陰邪。我握著柴刀,憑著一股血氣,再次孤身闖入那片荒墳野塚。
    那裏荒草沒膝,枯骨隱現,烏鴉啼鳴瘮人無比。陰風慘慘,吹得人遍體生寒。我按照圖示,瘋狂地挖掘著一座無碑的荒墳,手上磨出血泡也渾然不覺。恐懼幾乎要將我吞噬,但想到病榻上的父親和驚恐的妹妹,我咬牙硬撐。
    終於,指尖觸到了一點冰涼。是一支已經發黑的銀簪,樣式古舊。
    我如獲至寶,將銀簪揣入懷中,轉身欲逃。
    可就在此時,四周突然起霧了。濃得化不開的白霧,瞬間吞噬了一切景物。霧中傳來無數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語,又像是無數腳步在靠近。手中的犀角香囊變得滾燙,卻似乎效力有限。
    我心跳如鼓,拔腿狂奔,卻像是在原地打轉,根本找不到出路。霧越來越濃,那低語聲越來越近,幾乎貼到了耳邊,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後頸上……我絕望地閉上眼,心中默念著祖父、父親、阿囡……
    突然,懷中的那支銀簪微微發起熱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哀傷與釋然的情緒莫名湧入我的心田。周圍的霧氣仿佛波動了一下,低語聲和寒意潮水般退去。
    一條模糊的小徑出現在腳下。
    我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亂葬崗,頭也不敢回。滿月之夜,我帶著那盞冰冷的古燈和銀簪,跟著殷姑娘再次來到西山深處,在一處更為幽僻的溪邊小墳前停下。月光如水,灑在斑駁的墓碑上,依稀可見一個“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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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殷姑娘的指引,我割破指尖,將鮮血滴入燈盞,與那殘餘的、不肯重燃的燈芯混合。然後,我手持銀簪,跪在墳前,麵對著那黃土和冰冷的古燈,以我之姓,以我家族血脈起誓,將永遠銘記祖父與殷家祖母的這段情誼與誓約,我家世代,必將守諾重義,永不再負。若有違逆,天人共戮。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山野間回蕩,莊重而虔誠。
    誓言方畢,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支銀簪在我手中微微震動,發出朦朧的微光。燈盞之中,我那滴鮮血仿佛有了生命,緩緩浸潤了焦黑的燈芯。噗。一聲輕響,一朵微小卻無比明亮的火苗,毫無征兆地自燈芯頂端跳躍而出!
    它重新燃起來了!金色的光暈溫暖而純淨,瞬間驅散了周圍的黑暗與寒意,仿佛連月光都為之黯然失色。那光芒籠罩著我,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與釋然包裹全身,數月來的沉重與恐懼,在這一刻冰消瓦解。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這盞重燃的守夜燈,如同捧著全家的性命和未來。殷姑娘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中似有水光閃動,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走吧。燈既重燃,契約新生,你家的厄運,結束了。”我對著小墳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對殷姑娘深深一揖。捧著溫暖的守夜燈,我連夜下山。歸心似箭,腳步卻無比輕盈。
    踏入家門時,天剛蒙蒙亮。遠房嬸子一臉驚喜地迎上來,迭聲說奇事奇事,我父親昨夜突然退了高熱,今早竟然清醒過來,能進稀粥了!阿囡也睡得安穩,不再驚夢。
    我衝進父親房間,他看到我手中重燃的古燈,愣怔片刻,兩行濁淚緩緩滑落。他沒有問緣由,隻是伸出發抖的手,輕輕撫摸那溫暖的燈身,喃喃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我將那盞守夜燈重新供在了堂屋正中央的桌案上。
    它的光芒似乎比以往更加溫潤柔和,不再令人感到壓抑和神秘,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寧與祥和。父親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不久便能下床行走。阿囡臉上的驚懼褪去,恢複了紅潤,夜裏也不再被噩夢困擾。家中再也聽不到詭異的哭聲和腳步聲,那麵菱花鏡裏,也隻映出家人尋常的身影。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隻是,我深知,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我知道了這盞燈真正的名字——“誓約燈”。它守護的並非家族的運道,而是一個關於承諾、愧疚與寬恕的沉重故事。那燈光裏,搖曳著一段被歲月塵封的深情,一份跨越生死的諒解。
    後來,我曾多次重返西山,想去感謝那位殷姑娘。但那幾間石屋已然空置,人去屋空,仿佛她從未存在過。隻有山風依舊,溪水長流。
    父親最終也沒有向我追問細節,也許他內心早已隱約知曉真相。他隻是變得更加沉默,時常久久地凝視那盞燈,眼神裏是複雜的追悔與哀思。
    多年以後,父親將守燈的職責正式交給了我。在一個寧靜的黃昏,他親手將那匣子裏的信件和玉佩傳到我手中,幹枯的手掌重重按在我的手背上,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今,我亦垂垂老矣。守夜燈依舊在我家堂屋亮著,柔和,堅定。我的孫兒亦如當年的阿囡,對這盞常年不滅的古燈充滿了好奇,時常仰著小臉問:“爺爺,這燈為什麽永遠亮著呀?”
    我便會將他摟在懷裏,望著那跳動的火焰,目光仿佛能穿透時光,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我用蒼老而溫和的聲音,輕輕地、慢慢地告訴他:“孩子,這盞燈啊,守的不是夜,是一顆心。”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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