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羽衣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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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采藥人陸明允意外救下重傷的羽衣族少女雲裳,兩人相知相愛結為夫妻。七年後皇室追尋長生秘術,國師以陸明允性命相脅逼迫雲裳織就通天羽衣。當羽衣製成之日,雲裳以羽毛化劍刺穿國師咽喉,帶著重傷丈夫躍入雲霄,卻不知這一切竟是丈夫與國師精心設計的騙局。三年等待換得真心錯付,雲裳在月夜展開染血羽衣,唱盡人族貪妄與癡情悲歌。
    正文
    山風像淬毒的匕首刮過崖壁,我蜷在鷹嘴岩下的石縫裏,看著掌心那株七葉還魂草苦笑。血順著破舊的袖口滴落,在月光下凝成暗紅的珠子——這是今夜第三撥追殺者留下的紀念。皇榜上“進獻羽衣者封萬戶侯”的字跡燙得灼眼,而我懷裏那件雲霞織就的羽衣正發出嗚咽般的低鳴。三年前她飛升那夜的血雨仿佛又落在舌尖,鹹澀得讓我不得不咬碎最後那根還魂草的根莖。若早知長生術要拿真心來換,當年在落雲澗初遇時,我該任那支玄鐵箭穿透她的心口。
    血混著草藥的苦味在齒間彌漫時,崖頂傳來追兵的呼嘯。火把的光斑在霧靄間遊移,像無數窺探的瞳仁。我攥緊羽衣縮進岩縫深處,聽見羽衣在懷中發出蜂鳴般的震顫——它總是能在危機來臨前預警,如同三年前那個暮春的午後。
    那時我還是個尋常采藥人,背著竹簍攀下落雲澗三百丈的絕壁。霧靄突然被一道撕裂的白光劃破,有什麽重物砸進深潭。撥開蘆葦時我看見了她:羽翼折斷成詭異的角度,素白衣裳被血染出淒豔的桃花,掌心卻還緊握著一截斷裂的玉簪。而更遠處,戴著青銅獠牙麵具的騎士正挽弓搭箭。
    玄鐵箭簇的寒光對準她心口時,我的鋤頭先一步砸進了潭水。轟然濺起的水幕裏,那些騎士突然發出夜梟般的怪笑,竟收起弓箭退入密林。後來才明白,他們早知道救下羽衣族是蝕骨的詛咒——要麽用情愛榨幹長生種的壽命,要麽用背叛換取人間富貴。
    她醒來時正是滿月夜。被我臨時搭在樹梢的草廬裏,折斷的羽翼竟已愈合大半,月光淌過那些銀白的羽毛,泛起類似珍珠的柔光。“凡人?”她指尖凝出冰晶抵在我喉間,眼瞳是罕見的琉璃色,“為何救我?”
    “他們戴著國師的獠牙衛麵具。”我遞過熬好的藥汁,“家父十年前被征去修長生台,再沒回來。”
    冰晶倏然消散。她飲藥時脖頸仰成脆弱的弧度,我便知道了她名喚雲裳,羽衣族最後一位織女。族人為避禍隱居雲夢澤深處,卻因國師煉製的追魂香被找到圍獵。“他想要通天羽衣。”她冷笑時唇角有梨渦一閃而過,“能載凡人登仙的羽衣,需抽織女魂絲融月華織就——他怎不直接要我們的命?”
    此後十七日,我采藥她養傷。她會用羽毛編出會發光的蝴蝶逗弄山雀,也會在雷雨夜縮成小小一團。某夜驚雷炸響時她突然鑽進我懷裏,羽翼像暖衾裹住我顫抖的脊背。馨香縈繞間聽見她心跳如擂鼓,我笨拙地拍她後背:“怕雷?”
    “怕孤獨。”她聲音悶在衣襟裏,“族人四散逃亡時,母親把我塞進雲洞前說,活下去等新月重逢。”
    雨停時她慌忙掙脫,卻打翻藥碗染汙了衣袖。我遞布巾時觸到她指尖,她忽然問:“你們凡人壽命不過百年,最想做什麽?”
    “看真月亮。”我指著天幕被雲遮住的玉盤,“父親說月亮上有棵桂花樹,樹下坐著等丈夫的仙子——”話未說完她突然展開羽翼,攬著我衝破茅屋頂飛向夜空。雲層在腳下翻滾,她帶著我落在最高的那棵古鬆頂端。月光毫無遮攔地灑落時,我看清她睫毛上凝著細碎水珠:“這就是月亮,送你了。”
    她在月光裏唱起羽衣族的歌謠,嗓音清越如碎玉投盤。當我忍不住伸手想碰她發光的衣角時,她卻突然低頭吻在我額間。羽翼溫柔地包裹住兩人,聽見她說:“偷月賊,你偷看了月亮,活該把餘生賠給我。”
    成親那夜沒有喜燭,她折下羽毛插滿草廬四周。瑩白光芒中她織出一件小衣披在我身上:“同心衣。若你變心便會化作荊棘勒碎心髒。”我笑著擁住她:“若我負你,不必等衣服變荊棘,我自己跳落雲澗。”
    第七年災荒至,國師頒下征羽令。獠牙衛闖進山村那日,我正為她煎治療舊傷的藥。淬毒的網繩纏住她羽翼時,我從灶台抽出柴刀撲去,卻被領隊輕易踢斷肋骨。她泣血啼鳴著掙脫羅網,羽翼盡碎卻仍死死護在我身前。直至國師現身,將烏黑的藥丸塞進我嘴裏:“七日斷腸散。拿通天羽衣來換解藥。”
    她織衣的第七夜,我躺在草席上看她抽取魂絲。銀白的細線從心口引出時,她痛得渾身戰栗,卻仍堅持將月光紡進羽衣經緯。子時她突然哼起成親那夜的歌謠,眼淚砸在織機上變成珍珠滾落:“明允,解藥真的存在嗎?”
    我劇烈咳嗽著蜷縮身體:“國師說衣成必給...”
    晨曦初現時羽衣織成。流光溢彩的織物鋪滿草廬,她卻突然撕下最銳利的那根羽毛:“等等。”寒光閃過,羽毛化作短劍刺穿國師咽喉!在侍衛驚呼中她抱起我躍上羽衣,鮮血從她心口不斷湧出:“傻夫君,獠牙衛從來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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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像受傷的鶴墜向雲海,追兵的箭矢擦過耳際。即將撞上山崖時她突然把我拋向崖邊鬆樹,自己卻加速墜向深淵。我拚命伸手抓握,隻扯落她半片染血的羽毛。她最後的口型在說:“活下去。”
    之後三年我隱姓埋名,直到新帝登基廢止長生術。重返落雲澗那日,我在潭水邊撿到那件羽衣——它竟自行飛回了最初相遇之地。今夜追兵是前朝餘孽,他們仍相信羽衣能登仙。
    崖頂的火把漸漸遠去。我展開羽衣披在身上,聽見雲裳的聲音隨月光流淌:“抱緊我。”騰空而起的瞬間,無數發光的蝴蝶從羽衣中飛出,追兵在驚呼中成片倒下。雲層之上似乎有琉璃色的眼眸溫柔注視,羽衣卻突然開始燃燒。
    “解藥是假的,對不對?”她的聲音隨灰燼飄散,“斷腸散隻是麵粉丸。你料定我會為你織衣,亦料定我會為你弑官逃亡——從初見時就是局,陸公子?”
    我墜向深淵時終於看見真相:那年潭邊的圍獵,獠牙衛首領摘下麵具後,分明是我自己的臉。所謂采藥人的粗繭、肋骨斷裂的脆響、毒發時痛苦的抽搐,全是精心設計的戲。而真正刺穿國師的那劍,早在她動手前已從我袖中發出。
    羽衣焚盡的火星燙醒掌心時,我跪在潭邊嘔出大口鮮血。月光下浮現出她最後留下的幻影:穿著同心衣的姑娘在月下旋轉跳舞,哼著不成調的歌謠:“偷月賊,賠餘生...”幻影消散時,那件同心衣突然化作荊棘刺進心口。
    如今我仍住在落雲澗底。每逢新月夜,崖頂會落下瑩白的羽毛,村民們說那是羽衣娘娘在尋找負心人。隻有我知道,她早看清了所有謊言,卻仍把最後一根救命羽毛編進了我的同心衣。
    長生術其實存在——用真心換得永世孤寂。
    我蜷在澗底的亂石堆裏,荊棘同心衣的尖刺已紮進心口三寸。每喘一口氣都像吞下燒紅的刀子,血沫從嘴角溢出,在蒼白的月光下像極了那年她羽翼上開出的桃花。
    “雲裳...”我嘶啞地喚著這個名字,掌心那半片染血的羽毛突然發出微光。崖頂落下的新羽越來越多,像一場逆升的雪,在觸碰到我身體的瞬間化作琉璃色的流光。流光過處,荊棘衣的尖刺竟微微退縮了半寸。
    求生本能讓我掙紮著爬向水潭。當水麵倒映出我如今的模樣時,連自己都駭笑了——頭發半白,眼窩深陷,心口處盛開著由鮮血澆灌的荊棘花。可偏偏在這樣的狼狽裏,那些流光開始纏繞我的指尖,溫柔得像她初遇時試探的觸摸。
    “還不肯放過我嗎?”我對著空穀喃喃,回應我的卻是崖頂飄落的歌謠片段。不成調的音節在風中重組,依稀是那年月夜她唱過的:“...絲纏同心縷,月照白頭吟...”
    突然一陣劇痛襲來。荊棘猛地收緊刺入心室,我咳著血癱在淺灘中。意識模糊間,仿佛看見她懸立在水麵之上,琉璃色的眼瞳裏凝著千年寒冰。
    “為什麽?”她問,聲音像碎玉撞在潭邊石上,“為什麽選中我?”
    我想開口,湧出的卻是更多鮮血。那些流光突然聚成實質的手指,輕輕撫過我心口的荊棘。她的幻影俯下身,發絲垂落在我頸間:“知道嗎?每一根刺都連著你騙我的瞬間。”
    第一根刺顫動起來。記憶如毒液注入——七年前落雲澗的“初遇”,根本是我第九次看見她。前八次我躲在暗處記錄她的行動軌跡,計算她每月采擷月華的時辰。那支射向她的玄鐵箭出自我的袖弩,獠牙衛首領的麵具下,確實是我的臉。
    “需要羽衣族織女的真心淚做藥引。”國師當時掐著我的咽喉,“要麽她為你哭碎心肝,要麽你提她頭顱來見。”
    幻影的手指突然刺入我眉心。第二根荊棘開始抽枝——成親那夜她織就的同心衣,早被我調換了魂絲。真正的契約衣能讓她共享我的壽命,而我這件贗品隻會單方麵汲取她的生機。七年裏每聲咳嗽都是演技,每次毒發都是算計,連斷掉的肋骨都是提前敲裂的。
    “你可知...”她的聲音在顫抖,“每次你毒發嘔血,我都偷偷割開腕脈混進藥湯?”
    水潭突然沸騰般冒起氣泡。第三根荊棘瘋狂生長——獠牙衛闖來的前夜,是我在藥裏摻了削弱功力的散魂香。她本可以輕易掙脫羅網,是因為聞到我血裏的毒味才方寸大亂。而那顆塞進我嘴裏的“斷腸散”,確實隻是麵粉丸——但裝藥的瓷瓶內壁,早就塗了真正的無解劇毒。
    “呼吸是不是越來越難了?”幻影突然凝實成有溫度的身體,她冰涼的手貼上我的心口,“因為我最後喂你的那口心血,才是解藥啊傻子。”
    我猛地睜大眼睛。記憶的最後拚圖轟然歸位——墜崖那日她根本不是力竭,而是察覺毒素發作才將我拋向鬆樹。那口渡進我唇間的鮮血滾燙如熔金,原來不是在續命,是在解毒。
    “為什麽...”我終於擠出聲音,“為什麽救我...”她的指尖劃過我潰爛的心口,荊棘應聲枯萎脫落:“看看你心腔裏長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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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頭看去,碎裂的胸骨間竟有一顆琉璃色的心在跳動。每搏動一次,就溢出星輝般的光點——那是她七年裏悄悄混進湯藥的血與淚。
    “偷月賊。”她輕輕吻在我額間,與成親那夜一模一樣,“你偷了月亮,月亮便成了你。”
    崖頂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新朝的官兵舉著火把包圍了水潭,領頭的少年將軍拉滿弓弦:“妖孽!竟敢用邪術惑人!”
    她化作萬千流光消散的刹那,我心口突然長出完整的羽翼。振翅飛起的瞬間,箭矢如雨落下,卻都在觸及羽毛時化作飛灰。少年將軍驚恐的眼瞳中,倒映出我徹底羽化的模樣——銀發流瀉月華,眼瞳變成琉璃色,心口處開著永不凋零的荊棘花。
    “回去告訴世人。”我的聲音染上她的清越,“長生術要用真心換,而真心...”我俯衝掠過潭麵,撈起那件燃燒過的羽衣殘片,“...從來不是算計來的。”
    飛向雲海時,我聽見她最後的聲音散在風裏:“落雲澗底等我,等下一個新月。”
    如今我在澗底刻下這些文字。每夜都有新的羽毛落下,漸漸織成新的羽衣。心口的琉璃心時常作痛,痛時便看見走馬燈般的記憶——原來她早知是局,卻用七年光陰賭我會動心。
    昨夜新月如鉤,潭水突然倒映出兩個相疊的影子。她的指尖從我背後伸來,在石壁上刻下新的字跡:“偷月賊,賠我餘生。”
    我轉身擁抱的隻有月光。但這次,月光有了溫度。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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