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梅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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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一位名叫梅生的落魄書生,在寒冬中救下一株瀕死的古梅樹。此後,他夜夜夢見一位綠衣女子與他談詩論畫。當梅生窮困潦倒、生命垂危之際,一位自稱梅娘的女子突然出現,嫁他為妻。她帶來的神秘梅瓶能生出無盡米糧銀錢,卻也因此引來貪婪村民的覬覦。當梅娘的真實身份與梅樹的關聯逐漸揭開,梅生必須麵對一個抉擇:是堅守對妻子的愛,還是放手讓她完成千年輪回?這段跨越人妖界限的姻緣,在人性、貪婪與真情的交織中,走向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正文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冬天,風如刀割,雪似鹽撒,我蜷縮在破舊的茅屋裏,聽著寒風在屋簷下尖嘯。那時我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名喚梅生,家徒四壁,隻剩幾卷殘書和一身傲骨。那日雪停,我拖著虛弱的身子出門,想尋些柴火,卻見村頭那株百年老梅樹被積雪壓彎了枝幹,幾近折斷。
“同是天涯淪落客,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喃喃自語,不顧自己饑寒交迫,用了整整一個下午,小心翼翼地拂去梅樹上的積雪,又取來草繩將傾斜的樹幹扶正固定。這株老梅我素來喜愛,每年寒冬,它總是頂風冒雪,開出滿樹紅豔如血的花朵,在這荒涼村落裏獨自美麗。
“梅樹啊梅樹,我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我輕撫它粗糙的樹皮,轉身回到我那四麵透風的茅屋。
那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一位身著綠衣的女子站在梅樹下,麵容模糊,隻聽得她聲音清越如風拂鈴:“君救我性命,他日必當相報。”
第二夜、第三夜,她又出現在我夢中,我們談詩論畫,說古論今。她學識淵博,見解獨到,每每令我驚歎。夢中不知時光流逝,隻覺與她相處,比我與任何世人都要投契。我漸漸期待入睡,期待在夢中與她相會。
然而夢終究是夢,現實中的我越發困頓。那年冬天格外漫長,我的存糧將盡,炭火也無多。最後幾日,我蜷縮在薄被中,饑寒交迫,意識模糊,以為自己必將命喪於此。
就在我以為將死之際,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我勉強起身開門,隻見一位白衣女子站在門外,麵容清麗,眼如秋水,懷中抱著一隻素白梅瓶。更奇怪的是,她身後還跟著幾位村民,抬著箱籠家具。
“小女梅娘,承蒙公子不棄,特來相嫁。”她微微屈膝,聲音與我夢中那綠衣女子極其相似。
我驚愕不已:“姑娘是否認錯了人?我乃一介寒士,與姑娘素未謀麵...”
梅娘抬頭,眼中含笑:“公子可記得村頭梅樹?”
我頓時恍然,卻又難以置信。那幾位村民放下物品便離去,臨走時眼神怪異,似羨慕又似忌憚。後來我才知,梅娘來時孤身一人,卻在村口遇見這些村民,不知怎的說服了他們幫忙搬運嫁妝。
就這樣,我這個窮書生莫名其妙有了妻子。梅娘帶來的那隻梅瓶更是神奇,每日都能生出足夠我們食用的米糧和些許銀錢。我雖疑惑,卻因愛她日深而不願多問。
我們的生活清貧而甜蜜。梅娘善解人意,每當我讀書至深夜,她總是靜靜相伴;我作詩時,她常能接出精妙的下句。她尤其愛梅,不僅在院中種滿梅樹,連衣飾也多繡梅花圖案。我笑問她是否真是梅樹成精,她總是笑而不答,眼中卻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憂鬱。
變故發生在一個春日。村裏突發瘟疫,梅娘用梅瓶中的丹藥救治了許多村民。消息傳開,人人都知我家有寶物。裏正之子趙虎,一個貪婪蠻橫之徒,帶著家丁上門,強行索要梅瓶。
“這等寶物,豈是你們這等平民配擁有的?”趙虎獰笑著,伸手欲奪梅瓶。
梅娘擋在我麵前,冷冷道:“此瓶認主,強取必遭災禍。”
趙虎不信,一把搶過梅瓶。就在他觸碰到瓶身的瞬間,瓶中突然湧出無數黑蜂,將他蜇得滿臉腫脹,哀嚎著逃去。我驚魂未定,卻見梅娘麵色蒼白,身形微晃。
那夜,她高燒不退,夢中囈語不斷:“時日無多...花期將盡...”
三日後,一位遊方道士經過我家門前,突然駐足,盯著梅娘良久,厲聲道:“妖物,還不現形!”
我大怒,欲趕他離開,梅娘卻攔住我,對道士行禮:“道長明鑒,我從未害人。”
道士冷笑:“人妖殊途,你強留人間,已違天道。更何況,你本體受損,命不久矣!”
我如遭雷擊,看向梅娘,她才緩緩道出真相:她確實是那株老梅樹修煉成精,因感恩我救命之恩,特來報答。但草木之精離開本體過久,便會日漸衰弱,尤其她的本體梅樹最近遭蟲蟻蛀蝕,已危在旦夕。
“所以你那日發熱,並非偶然?”我顫聲問。
她點頭,眼中含淚:“我本想多陪你些時日,奈何...”
道士打斷我們:“既如此,不如讓我收了她,取她元丹,可保你榮華富貴。”
我怒不可遏,將道士轟出門外。回頭緊緊抱住梅娘:“我寧可貧窮一世,也不要傷害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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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救梅娘,我連夜趕往村頭老梅樹處。月光下,那株我曾救過的梅樹已然枯萎大半,樹身上布滿蟲蛀的孔洞。我心痛如絞,不顧夜深,找來工具,為它清除蟲蟻,敷上藥草。
就在我忙碌之際,忽聽身後傳來梅娘的聲音:“夫君不必白費力氣了。”
我轉身,見她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後,麵色蒼白如紙。
“此樹已曆千年,本該今春完成最後一次開花,便可脫去本體,得道成仙。但我為與你相守,強留人間,已誤了時機。”她輕撫梅樹,眼中滿是不舍,“如今隻有一個法子...”
她告訴我,唯有我以心頭血澆灌梅樹根部,或許能助她渡過此劫。但此舉極為凶險,我可能因此喪命。
“不,我寧可自己死去,也不願你為我冒險。”她搖頭拒絕。
我堅定地看著她:“你為我放棄仙道,我為你舍了性命又如何?”
不等她反對,我取出隨身小刀,刺向自己胸口。鮮血滴落在梅樹根部的瞬間,天地忽然變色,狂風大作,梅樹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蘇,抽出新枝,綻出花苞。
梅娘身形逐漸透明,她微笑著說:“夫君,等我七日。七日後若我歸來,便可與你白頭偕老;若我不歸...”她未盡的話語消散在風中,人已不見蹤影。
接下來的七天,我度日如年。村民們得知此事,議論紛紛。有人說梅娘是妖精,不會再回來;有人說我瘋了,為妖物癡狂。
第七日黃昏,我坐在梅樹下等待,忽見一位與梅娘容貌相似的綠衣女子從樹後走出。
我欣喜若狂:“梅娘,你回來了!”
她卻冷冷道:“我非梅娘,我是梅仙,梅娘是我未得道前在人間的一縷情念所化。如今我功德圓滿,特來收回這縷妄念。”
我如墜冰窟,懇求道:“無論如何,請讓梅娘回來,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梅仙凝視我良久,歎道:“你可知,她為你放棄了什麽?千年修行,隻差最後一步便可飛升,卻為你滯留人間,幾乎形神俱滅。”
我跪倒在地:“我願以命換命。”
梅仙搖頭:“不必你死。但她若回來,將失去所有法力,成為一個普通凡人,會老會死。而你,也需放棄功名仕途,與她隱居山林,你可願意?”
我毫不猶豫:“我願意!”
梅仙歎息一聲,身形漸漸變化,最終成了我熟悉的梅娘。她睜開眼,微笑道:“傻瓜,我本就是梅仙,剛才隻是試探你罷了。”
原來,從始至終都是她一人。那株梅樹修煉千年,本可直接成仙,但她寧願留在人間,與我共度短暫的一生。
我們相擁而泣,決定遠離塵世,隱居深山。臨行前,我將那隻神奇的梅瓶埋在了老梅樹下,願它守護這片土地。
多年以後,每當梅花盛開時節,總有人說起那個關於梅妻的傳說:一位書生愛上了一位梅仙,為她放棄功名,她為他放棄仙界。而在深山之中,確有一對夫妻,在梅林中安居,白發蒼蒼,仍攜手賞梅,不知歲月幾何。
有時,我會輕撫她滿頭的白發,問她可曾後悔。她總是笑著靠在我肩上,輕聲說:“千年修行,不如與你共度這數十載春秋。”
窗外的梅花又開了,紅豔如血,一如我初見她時那般美麗。
歲月如流,轉瞬即逝。
我與梅娘隱居在這片梅林深處,一晃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足以讓一個意氣風發的書生變成兩鬢斑白的老者;三十年,也足以讓一個放棄仙道的梅仙,真正融入人間煙火,成為會老、會病、會走向生命盡頭的凡人。
這些年來,我們過著清貧卻充實的生活。我在梅林旁開墾了幾片薄田,她則用她依然靈巧的雙手,侍弄著一株株梅樹,烹茶煮飯,縫補衣裳。我們遠離塵囂,隻有偶爾上山砍柴的樵夫或采藥的藥農會成為我們與外界的聯係。他們也將“梅林隱士”的故事帶了出去,卻很少有人知道,故事裏的主角,就隱居在此。
梅娘的法力確實隨著她成為凡人而漸漸消散,唯有一樣東西保留了下來——她對梅花的感知。她能與梅樹低語,能感知它們的喜怒,經她手照料的梅樹,總是格外精神,花開得也格外絢爛。我們的梅林,也因此成了這山中最獨特的景致,四季常青,冬日更是紅雲覆頂,幽香遠播。
她老了,眼角爬上了細密的皺紋,青絲也漸漸染上霜白。可在我眼中,她依舊是當年那個在風雪中叩響我柴門的梅娘,眼眸清亮,笑容溫婉。每當她提著竹籃,在梅樹下收集落梅,準備釀製她最拿手的梅子酒時,那身影總讓我恍惚覺得,時光並未流逝,我們仍是最初相愛的模樣。
然而,凡人的軀體終究是脆弱的。
去年深秋,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潮席卷山林。梅娘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往日裏,些許小病她總能很快痊愈,但這一次,病勢卻如山倒,纏綿病榻月餘也不見好轉。我日夜守在她床邊,看著她日漸消瘦的麵龐,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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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這是她選擇成為凡人必須付出的代價。仙凡有別,她的神魂與這具肉身終究不能完美契合,一旦受到重創,便比尋常人更難恢複。
“夫君,別擔心,”她總是這樣安慰我,聲音虛弱卻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能與你相守這三十年,我已心滿意足。比起千年清修的孤寂,這三十年的煙火人間,更讓我覺得真實和溫暖。”
我緊握著她的手,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窗外,又到了梅花含苞待放的時節。可病中的梅娘,氣息卻一日弱過一日。
一日黃昏,她忽然精神好了許多,竟能自己坐起身,說要到窗邊看看梅林。我知道這或許並非吉兆,心中酸楚,卻還是依言扶她坐到窗邊的榻上。
夕陽的餘暉給漫山的梅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枝頭點點紅萼,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你看,它們又要開了……”梅娘倚在我肩上,微笑著,眼神有些迷離,“夫君,我可能等不到它們盛放的那一天了。”
“別胡說,你會好的。”我摟緊她單薄的肩膀,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逐漸流逝的體溫。
她輕輕搖頭,目光依舊望著窗外的梅林:“我本是梅樹之靈,如今歸於凡塵,神魂將散。但夫君,你不要悲傷。我並未真正離開……我會化作這漫山梅香,融入每一片花瓣,每一縷清風。當你看到梅花盛開,聞到梅花香氣,那就是我回來看你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如同夢囈:“千年修行,換三十年與你相守,值得……真的,值得……”
她的頭緩緩靠在我肩上,呼吸漸漸平緩,最終,如同睡著了一般。
我抱著她尚有餘溫的身體,望著窗外在暮色中靜立的梅林,淚如雨下,卻並未嚎啕。因為我記得她說過,她喜歡聽我讀書,喜歡看我微笑的樣子。
那一夜,我沒有點燈,隻是靜靜地抱著她,坐在窗前。
不知過了多久,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照亮山林時,我驚異地發現,窗外那成千上萬的梅樹,就在這一夜之間,毫無征兆地全部盛放了!
紅豔如血,燦若雲霞,幽香彌漫了整個山穀,濃鬱得幾乎化不開。那景象,比我們相識以來的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壯麗,都要決絕。
沒有風,花瓣卻自行簌簌飄落,如一場漫天飛舞的紅色大雪,溫柔地覆蓋了大地,也覆蓋了我們的小屋。
我明白了。
這是梅娘在用她最後的力量,與我告別。也是她用她曾經身為梅仙的全部本源,為我,為人間,綻放的最後一季芳華。
我輕輕地將她平放在榻上,為她整理好衣襟和發絲,然後走到屋外,走入那片無邊的花雪之中。
花瓣落在我的頭上、肩上,帶著她熟悉的清冷香氣。我仰起頭,閉上眼睛,感受著這最後的擁抱。
“梅娘……”我輕聲呼喚,“我看見了,真美。”
梅娘走後,我依舊獨自住在梅林中。
我將她安葬在我們屋前最能沐浴陽光的那片空地上,周圍種滿了她最愛的紅梅。我沒有立碑,因為我知道,整片梅林都是她的碑。
奇怪的是,自她離去後,這片梅林似乎失去了某種靈性。花依舊會開,卻不再有那夜之後那般驚心動魄的絢爛;梅樹依舊生長,卻不再有她照料時那般精神奕奕。它們變成了尋常的、美麗的梅林。
但我並不覺得孤單。
我習慣了在清晨提著水壺,一棵棵地澆灌梅樹,就像當年看著她做這些事一樣;我習慣了在午後,坐在她曾經坐過的窗邊,對著梅林讀書,仿佛她還在身旁靜聽;我更習慣了在每一個冬日,當梅花次第開放時,漫步林間,與帶著梅香的清風低語,告訴她今年的花開得如何,村裏的孩子又長高了多少……
時光繼續流淌,我的頭發全白了,腰也彎了,腳步變得蹣跚。
又是一個梅花即將綻放的冬季。我感到身體的精力正迅速流逝,我知道,我的大限將至。
這一夜,我夢見了梅娘。她不再是老去的模樣,而是我們初逢時的容顏,白衣勝雪,笑靨如花,站在那株村頭的百年老梅下,向我伸出手。
“夫君,”她輕聲說,“我來接你了。”
我從夢中醒來,窗外天色微明。我掙紮著起身,披上外衣,一步步走向屋外的梅林。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正紛紛揚揚地落下。而在雪花之中,枝頭的紅梅,正開始綻放。
我走到她的安眠之處,在那棵最大的梅樹下坐下,背靠著粗糙而熟悉的樹幹。
雪與梅,紅與白,交織成一幅絕美的畫卷。幽冷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越來越濃鬱。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也越來越冷。但在朦朧之中,我仿佛看見,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和花瓣,漸漸凝聚成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向我走來,步履輕盈,白衣不染塵埃。
我努力地抬起手,想要觸碰她,就像幾十年前那個雪夜,我伸手為她拂去梅樹上的積雪。
指尖傳來一絲溫暖的觸感。
我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後來,上山尋找我的樵夫發現,梅林中的隱士安詳地靠在梅樹下,如同熟睡。而令人驚奇的是,他那早已白發蒼蒼的頭顱,竟被無數鮮紅的梅花瓣溫柔地覆蓋著,如同一頂世間最美、最寧靜的冠冕。
那一年,山中的梅林,花開得格外早,也格外久。直到春深,仍有紅梅傲立枝頭,幽香不絕。
而關於“梅妻鶴子”的傳說,也隨著那經年不散的梅香,一代一代,流傳了下去。人們說,在深山裏,有一片受了祝福的梅林,相愛的有情人若在梅開時節去到那裏,便能得到梅仙與其愛人跨越生死與仙凡的祝福。
梅林依舊,年年花開,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千年孤獨,不抵一世相守;刹那煙火,即是永恒。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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