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火晨光與最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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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九九八年特有的、未經工業濃霧過濾的清澈質感,透過廚房窗戶上那方小小的紗網,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斑。
    空氣裏彌漫著小米粥熬煮後特有的糯香,混合著母親周芹身上淡淡的皂角氣味,構成了一種林風早已在記憶深處封存、卻在此刻無比真切的人間煙火氣。
    他坐在那張用了不知多少年、邊角已被磨得圓潤的木製餐桌旁,手裏捧著粗瓷碗,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母親熬的小米粥,米油濃厚,入口甘醇,是後來無論多麽高級的餐廳都無法複製的味道。
    他就著脆生生的醬黃瓜,一口一口,吃得異常緩慢而專注,仿佛要將這尋常早餐裏的每一分溫暖,都牢牢鐫刻在靈魂裏。
    父親林衛國已經吃完了,正就著晨光仔細閱讀著天都日報。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目光在某個版塊停留了很久。
    林風知道,那大概是關於國有企業深化改革、部分工廠麵臨重組的報道。前世的這個時候,他沉浸在高考結束的放縱和對未來的茫然中,對父母的憂慮、對家庭的潛在危機渾然未覺。
    此刻,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父親平靜外表下那份對於工廠前景、對於家庭未來的隱憂。
    “爸,”林風放下碗,聲音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但語氣卻多了幾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沉穩,“廠裏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
    林衛國從報紙上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往常這個時候,兒子要麽還在蒙頭大睡,要麽就是心不在焉地扒拉幾口飯就跑去和同學瘋玩,何時關心過廠裏的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盡量平淡:“沒什麽大事,就是些風言風語,說效益不好,可能要精簡人員。你不用擔心這些,剛考完試,好好放鬆一下。”
    話雖如此,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凝重,卻沒有逃過林風的眼睛。
    一周後!林風的心髒猛地一縮。根據前世模糊卻在此刻無比清晰起來的記憶,父親就是在下周二的下午,那台老舊的C6201型車床突然發生故障,飛出的零件擊中了父親的手臂,雖不致命,卻留下了後遺症,更成為父親之後被迫下崗的直接***,家庭的經濟狀況也由此急轉直下。
    絕不能重演!林風暗自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帶來微微的刺痛,這痛感讓他更加清醒。必須想辦法阻止這件事。
    直接說自己是重生的?那隻會被當成胡說八道。他需要一個合情合理、不會引人懷疑的介入方式。
    媽,今天中午我給爸送飯去吧。
    林風忽然轉向正在收拾碗筷的周芹,語氣自然地提議道。
    周芹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欣慰的笑容: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林家大小子知道心疼人了?行啊,正好我今天上午學校還有點事,你爸他們車間離廠門口近,你送去也方便。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圍裙擦著手,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喜悅。兒子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懂得體貼父母了,這比什麽都讓她高興。
    林衛國也有些意外,但兒子主動示好,他嚴肅的臉上也柔和了幾分,點了點頭:嗯,也好。那就讓小風跑一趟。
    這個送飯的由頭,完美地給了林風一個可以頻繁、合理出現在父親廠區,接近那台隱患機床的機會。
    他心裏稍稍安定,開始飛速盤算起後續的步驟。觀察機器狀況,尋找合適的時機提醒……這一切,都需要謹慎。
    吃完早飯,林風主動幫著母親收拾了碗筷。
    周芹看著他利落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更深,嘴裏卻習慣性地念叨:行了行了,這裏不用你,去看會兒書或者找同學玩去吧,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
    林風笑了笑,沒堅持。他知道,母親隻是嘴上這麽說,心裏是享受這份兒子帶來的體貼的。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卻沒有如母親所說去看書或玩樂。
    他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院子裏追逐打鬧的孩童,騎著二八大杠匆匆趕去上班的鄰居,還有那棵老槐樹下搖著蒲扇閑聊的老人……一切都充滿了鮮活而生動的年代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對麵那棟同樣格局的筒子樓。三樓,靠東邊那個窗戶。那是蘇婉清家。
    前世種種遺憾湧上心頭。那個紮著馬尾、眼神清澈、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素色裙子的女孩,是他青春裏最明媚又最不敢觸碰的一道風景。
    因為家境和那份少年莫名的自卑與猶豫,他始終將那份好感深埋心底,直至錯過,聽聞她後來為了照顧多病的母親,倉促嫁人,生活艱辛,成了他心底一根拔不掉的刺。
    這一世,絕不能再讓她承受那些。
    正想著,那扇熟悉的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窗前,手裏拿著一個雞毛撣子,正踮著腳,費力地撣著窗框上的灰塵。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輪廓,長長的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是蘇婉清。
    林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也推開了自己的窗戶。
    清脆的聲響引起了對麵女孩的注意。蘇婉清轉過頭來,看到趴在窗台上的林風,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帶著些許羞澀的笑容。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裏的黑色鵝卵石,清澈見底。
    林風,你醒啦?她的聲音隔著不算遠的樓間距傳來,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昨晚睡得好嗎?她記得昨天高考結束,同學們都像脫韁的野馬,想必林風也玩得很晚。
    看到她笑容的瞬間,林風心中那片因重生而激蕩不安的海洋,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一種混雜著心疼、慶幸和無比堅定決心情緒充盈著他的胸腔。
    很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從未這麽好過。婉清,你……媽媽的身體好些了嗎?
    他記得,蘇婉清的母親有慢性支氣管炎,一到換季或者勞累就容易犯病。前世這個時候,她的咳嗽應該已經很頻繁了。
    蘇婉清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老毛病了,天氣一變就咳得厲害。
    夜裏都睡不安穩。她說著,下意識地朝屋裏看了一眼,語氣裏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憂慮。
    林風的心揪緊了。他知道,蘇母的病不僅是身體上的負擔,更是這個本就不寬裕的家庭沉重的經濟和精神負擔。
    別太擔心。林風的聲音沉穩而有力,透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聽說有位老中醫看這個很拿手,等我打聽清楚了地址,陪阿姨去看看。總能治好的。
    蘇婉清詫異地抬起頭,望向林風。眼前的少年似乎和昨天有些不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她說不上來,隻是覺得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幾分遊離和漫不經心,而是變得格外深邃、堅定,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信賴。
    真的嗎?她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但那火苗很快又弱了下去,可是……看中醫,抓藥……要花不少錢吧……
    錢的事你別操心,我來想辦法。林風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擔當,你先照顧好阿姨,也照顧好自己。等我消息。
    他說得那麽自然,那麽肯定,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蘇婉清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再說出推辭的話。
    一種奇異的、被保護著的感覺悄然漫上心頭,讓她冰冷了許久的心田,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她輕輕點了點頭,嗯。
    陽光灑在兩人之間,連接著兩扇普通的舊窗。蟬鳴依舊聒噪,但此刻聽在林風耳中,卻仿佛成了這個重啟夏天最動聽的背景音。
    他看著對麵窗內那張清麗卻帶著輕愁的臉龐,在心中立下了重生後的第二個誓言:婉清,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讓你獨自承受風雨。你的笑容,由我來守護。
    而實現這一切的前提,是盡快獲得改變現狀的能力和資本。送飯,是阻止家庭悲劇的第一步。那麽,賺取第一桶金,就是接下來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越過蘇婉清家的窗台,投向更遠處那片被陽光照得有些晃眼的天空,腦海中那些屬於未來的信息,開始飛速地碰撞、組合。
    連環畫、夜市、彩票……還有那片未來將屬於他的、依山傍水的荒地。路,要一步一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