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遠比早晨毒辣，炙烤著大地，連知了都似乎叫得有氣無力。
    林風騎著家裏那輛除了鈴不響哪裏都響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車把上掛著一個淡藍色的布製飯盒袋，裏麵裝著周芹特意為林衛國準備的午飯——兩個白麵饅頭，一份青椒炒雞蛋，還有幾塊昨天剩下的紅燒肉。
    飯菜的香氣混合著布料的淡淡皂角味，縈繞在林風鼻尖。
    機械廠的大門是那種老式的鐵柵欄門，已經有些鏽跡，旁邊掛著白底黑字的廠牌：天都市第一機械廠。
    門衛室裏，一個穿著同樣工裝背心的老師傅正聽著收音機裏的評書，看到林風，隻是抬了抬眼皮，顯然是認識他這個廠裏技術員的兒子。
    “王伯，給我爸送飯。”林風停下自行車，打了個招呼。
    “喲，是小風啊，快進去吧，你爸估計還在車間忙著呢。”王伯揮了揮手，又沉浸到收音機的世界裏去了。
    林風推著自行車走進廠區。一股混合著機油、鐵鏽和金屬切削液的特殊氣味撲麵而來，耳邊是各種機床運轉時發出的轟鳴聲，嘈雜卻充滿了一種工業時代特有的力量感。
    巨大的廠房並排矗立，紅磚外牆斑駁，窗戶上積著厚厚的油汙。
    工人們穿著藍色的或灰色的工裝，行色匆匆，或三五成群地坐在樹蔭下端著鋁製飯盒吃飯。
    前世的林風，對這裏並無太多好感，總覺得這裏沉悶、落後。但此刻，感受著這蓬勃的、屬於一個特定時代的生產氣息，他心中卻升起一種奇異的親切感。
    這裏，承載著父親大半生的心血，也維係著無數個像他一樣家庭的溫飽。
    他按照記憶，朝著父親所在的第三車間走去。車間大門敞開著，裏麵的光線有些昏暗，隻有高處幾個小窗戶投下幾縷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金屬粉塵。
    巨大的車床、銑床、刨床排列整齊，工人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著，金屬碰撞聲、切削聲、馬達轟鳴聲交織成一片繁忙的交響樂。
    林風一眼就看到了父親林衛國。他正站在一台老式車床前，手裏拿著一個亮晶晶的金屬零件，對著圖紙仔細比對著，眉頭微微皺著，神情專注。那台車床，正是大綱裏提到的C6201型。
    林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就是這台機器，在一周後，那個隱藏的齒輪箱隱患會突然爆發，導致零件飛出，擊傷父親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提著飯盒走了過去。
    “爸，媽讓我給你送飯來了。”
    林衛國抬起頭，看到兒子，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他放下手中的零件，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嗯，放那邊凳子上吧，我忙完這點就吃。”
    林風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裝作好奇地打量著這台車床。這台機器確實有些年頭了，漆麵剝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金屬原色，一些經常操作的手柄被磨得鋥亮。
    “爸，這就是你平時用的車床啊？看起來挺老的。”林風狀似隨意地問道。
    “是啊，老夥計了，跟了我快十年了。”林衛國拍了拍床身，語氣裏帶著點感情，“雖然老了點，但精度保持得還不錯。就是最近……”他頓了頓，似乎不想在兒子麵前多說工作上的煩心事，“沒什麽，你快回去吧，外麵熱。”
    林風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那句未盡的“就是最近”。他湊近了些，耳朵微微動了動，似乎在仔細分辨機器運轉的聲音。他前世雖然是互聯網產品經理，但得益於那些“無用”的短視頻，他對機械原理、常見故障並非一無所知。尤其是這種經典機型，一些up主還專門做過懷舊和維修講解。
    “爸，”林風指了指齒輪箱的位置，用一種帶著點不確定的語氣說，“我聽著這裏麵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好像有點……雜音？跟旁邊那台的聲音不太一樣。”
    林衛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也側耳傾聽。車間裏噪音很大，但專注於一點仔細分辨，似乎……確實能聽到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於往常平穩運轉的“喀啦”聲，非常微弱，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
    “你小子，耳朵還挺靈？”林衛國有些驚訝地看著兒子。他自己整天和這些機器打交道，對它們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但這細微的差異，若不是兒子提醒，他可能真的會忽略過去，隻當是機器老化正常的響動。
    “可能是昨天跟同學去遊戲廳，打那種飛機遊戲，練出來的吧，要聽聲音躲子彈。”林風撓了撓頭，用一個符合他年齡的借口掩飾了過去，“爸，這沒事吧？我就是聽著有點別扭。”
    林衛國臉上的輕鬆神色消失了。他重新走到機器前，沒有啟動加工，而是手動盤動了卡盤，更加仔細地傾聽和感受著齒輪箱傳遞過來的震動。
    “好像……是有點問題。”林衛國的表情嚴肅起來，“像是裏麵有東西鬆了，或者有碎屑。”他作為經驗豐富的技術員，一旦被點醒，立刻意識到了潛在的風險。這種老機器，最怕的就是內部構件鬆動或者疲勞斷裂，在高速運轉下，極易引發事故。
    “那得趕緊找維修班的師傅來看看啊。”林風適時地說道，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別到時候真出什麽問題，耽誤生產就不好了。”
    林衛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廠裏最近效益不好，管理層正在抓安全生產和效率，任何設備隱患都不能忽視。
    他看了一眼飯盒，又看了看眼前的機器，果斷做出了決定：“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叫老李過來看看。飯先放著，我待會兒吃。”
    看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背影，林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他不能直接預言事故，隻能用這種“發現異常”的方式引導父親去報修。隻要維修工介入檢查，那個隱患就很有可能被提前發現並排除。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車間門口等了一會兒。很快，林衛國帶著一個穿著油汙工裝、提著工具箱的老師傅回來了。兩人在C6201車床前蹲下，開始拆解齒輪箱的外殼。
    林風遠遠地看著，心中既緊張又期待。他知道，父親命運的轉折點，或許就在此刻。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林衛國和維修工老李站了起來，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凝重。老李手裏拿著一個小零件——一個已經出現細微裂紋的傳動齒輪。
    “老林，多虧你發現得早！”老李心有餘悸地說，“這齒裂了，再轉幾天，非崩碎了不可！到時候齒輪箱炸了，零件亂飛，後果不堪設想啊！”
    林衛國也是後背驚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識地看向站在車間門口的兒子，目光複雜。今天若不是兒子那看似隨意的提醒……
    他走到林風麵前，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好小子，今天……算是立了一功。”（今晚獎勵你一手(?ˉ??ˉ??）
    林風笑了笑，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他看著父親眼中那混合著後怕、慶幸和對自己刮目相看的目光，知道第一個小小的目標，已經成功達成。
    家庭的命運齒輪，從這一刻起，被他輕輕地撥動了一個微小的、卻至關重要的角度。
    “爸，沒事就好。你快吃飯吧，都快涼了。我先回去了。”林風說完，騎上自行車，離開了依舊轟鳴的廠區。
    陽光依舊熾烈，但他的心情，卻像拂過一陣清涼的風。改變，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