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冬日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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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來得迅猛而凜冽。幾場寒風過後,鉛灰色的雲層便沉沉地壓了下來,隨即,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一夜之間將整個省城大學染成一片銀白。屋簷下掛滿了冰棱,光禿禿的樹枝裹上了厚厚的雪衣,校園裏行走的人們裹緊了棉衣,呼出的氣息凝成白霧。圖書館裏雖然燒著暖氣,但窗玻璃上還是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
淩霜坐在靠窗的位置,剛寫完一封家信報平安。她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指,哈出一口白氣,目光落在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裏。這樣的天氣,讓她格外想念薑家坳。雖然山村冬天也冷,但似乎沒有這般刺骨的濕寒,更多的是山風呼嘯的幹冷。她更牽掛的是,那個人,他那間四處漏風的小屋,如何抵禦這樣的寒冬?他那單薄的衣衫,是否足以保暖?
她重新鋪開信紙,提筆蘸墨,開始給徐瀚飛寫信。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閱覽室裏格外清晰。
“瀚飛同誌:見信好。北地嚴寒,近日連降大雪,天地皆白,寒氣透骨。”她先是抱怨了一下天氣,“宿舍雖有爐火,仍覺手腳冰涼,上課路上,寒風如刀,需裹緊圍巾方能前行。”她如實描述著自己的感受,帶著一絲不自覺的嬌嗔,仿佛在向一個可以依賴的人訴說委屈。
但隨即,她的筆調又輕快起來,描繪起雪景的美:“然雪後初霽,景色亦佳。校園內瓊枝玉葉,宛若琉璃世界。同學們課間打雪仗、堆雪人,歡聲笑語,倒也驅散了幾分寒意。”她試圖將這份冬日獨有的生機與樂趣傳遞給他,仿佛這樣就能讓他也感受到一些溫暖。
信的末尾,她的關切溢於言表:“你處想必也已入冬,山風凜冽,尤甚於城。不知你屋中是否暖和?柴火可夠燒?衣衫可足禦寒?萬望保重身體,切莫受涼。甚是掛念。”
寫完最後一個字,她仔細地將信紙折好,放入信封,貼上郵票。冒著仍在飄灑的細雪,走到郵局,將這份帶著體溫和牽掛的信件投入郵筒。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間融化,帶來一絲涼意,她心裏卻盼望著這封信能快些到達那個遠方的山村。
幾經輾轉,這封信在一個天色陰沉的午後送到了薑家坳。此時的薑家坳,也確實進入了寒冬。山巒褪去了秋日的絢爛,隻剩下枯黃與深褐的蕭瑟。北風在山穀間呼嘯,卷起地上的枯枝敗葉,發出嗚嗚的聲響。田野空曠,萬物蟄伏,村莊顯得格外寂靜。
徐瀚飛剛從山上砍了一捆柴回來,臉和手都凍得通紅。他搓著手走進小屋,嗬出的白氣在清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桌上放著那封來自省城的信。他拍了拍身上的寒氣,才在煤油燈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讀到淩霜抱怨北方寒冷時,他眉頭微蹙,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冰涼。當看到她描述雪景和同學們的嬉戲時,他緊蹙的眉頭又微微舒展,想象著那片銀裝素裹的天地和她參與其中的活潑身影,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然而,讀到信末她那連珠炮似的關切詢問時,他握著信紙的手微微收緊,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她在那般寒冷中,還心心念念著他這裏的冷暖。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這間簡陋的屋子上。牆壁透風,隻能用舊報紙勉強糊住;柴火是他每日上山辛苦砍來的,需得精打細算地燒;那床薄被,確實難以抵禦深冬的寒夜。這些艱辛,他從未在信中提到過。他不想讓她擔心。
他起身,從牆角一個舊木箱的底層,摸索出一個用手帕仔細包著的小包。打開,裏麵是幾張皺巴巴但保存完好的全國糧票。這是他平日裏極其節省,一點點攢下來的。他仔細數出幾張分量最足的,猶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張,然後用手帕重新包好。
他坐回桌前,鋪開信紙,開始回信。煤油燈的光暈將他的身影投在牆上,顯得清瘦而堅定。
“淩霜同誌:來信收悉,知北地苦寒,甚為掛念。”他先回應了她的關切,“我處亦已入冬,山野蕭疏,然日間勞作,身體尚可抵禦。屋中柴火備足,勿需擔憂。”他輕描淡寫地略過了自己的窘迫,轉而描述起山村冬日的另一麵:“冬日農閑,反得片刻安寧。夜間圍爐,翻閱舊籍,聽窗外風聲,亦有一番靜趣。”他試圖向她傳達一種安然度過寒冬的平靜心境,讓她放心。
接著,他叮囑道:“雪天路滑,出行務須小心。天寒地凍,宜添衣食熱物,保重為首。” 語氣懇切,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心。
最後,在信的末尾,他寫道:“隨信附上糧票少許,城居不易,可購熱食暖身,聊表心意,萬勿推辭。” 他將那用手帕包好的幾張糧票,仔細地夾在信紙中間。這是一個樸素的、沒有任何華麗辭藻的行動,卻承載著他所能付出的、最實在的關懷。他無法為她遮擋北國的風雪,隻能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希望她能在寒冷中吃上一口熱乎的東西。
信和糧票被仔細封好,送出了山村。
當淩霜在宿舍裏收到這封鼓鼓囊囊的回信時,她先是疑惑,拆開後發現那幾張糧票,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她可以想象,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他要省下這些糧票有多麽不容易。這不僅僅是幾張票證,更是他沉甸甸的、無聲的牽掛和嗬護。他沒有多說一句甜言蜜語,卻用最實在的方式,回應了她冬日的抱怨與關切。
她緊緊攥著那幾張糧票,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她立刻提筆回信,沒有過多感謝的言辭,怕顯得生分,隻是詳細告訴他,她用糧票和同學一起去吃了熱騰騰的羊肉湯麵,渾身都暖和了,讓他放心。她也再次叮囑他照顧好自己,柴火要燒得足些,不要舍不得。
這個冬天,因為這兩封往來於南北的信件,因為那份跨越千山萬水的、樸素的牽掛,凜冽的寒風似乎也不再那麽刺骨。他們用最平實的語言和最實在的行動,溫暖著彼此獨自度過的、寒冷的冬天。這份牽掛,如同冬日裏的爐火,雖不熾烈,卻持續而溫暖,照亮了彼此孤身前行的路。
